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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丹青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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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玉在院中又叫了几声,无人相应,只有匆匆的脚步从身边过去了又过去。林子玉退回到后院门口,竟有些脚发软,一下子便坐到了台阶上,双眼望着那二楼右转直走到底的最后一间房,火苗早在那窗子里窜起,恐怕晏青清架上的戏折都已经付之一炬,只怕那人……那个不怎么皱眉的戏子……林子玉不敢想下去,更不敢想若是他正是自己三弟又该怎么办,只觉得火烟阵阵,两眼酸涩无比。
林子玉埋下了头去,任匆匆的脚步声从自己身边踏过,任着有些言语中焦急的咒骂落在自己头上,他平生最不在意的就是流言,别人说的什么话他都不在意。
唯独那人说,如有知音见采,不辞唱遍阳关,他在意了。
一双轻轻的脚步停在他身旁,又绕到他身前,林子玉觉察到了,便抬起头来,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便落到晏青清目光里。
晏青清手上提着一桶水,脸上有惊讶之色,“林子玉,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林子玉站起身来便把他拥进自己怀里,晏青清没想到他会这般,手上的水桶落了地,水溅出来洒了两人一身,那长衫衣摆,鞋面上,都湿尽了。
林子玉只顾拥着他,只顾收紧手,似乎唯有这种搂紧在怀里的压迫感才能让自己心安。
“林子玉?”晏青清试着唤了他一声。
林子玉如梦初醒,却没松开手,只闷闷道:“我方才寻了你好久。”
晏青清放轻了声音,“寻我做什么?”
林子玉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尚有后怕,“你做事向来入迷,上回都不知道要躲雨……”
晏青清轻笑出声,“便怕我连着火了都不知道?”
林子玉故作生气道:“你又不是做不出来!”
晏青清稍稍推拒开他,“你松松手,有些疼。”
林子玉闻言便连忙松了手,将他上下检查了遍,“受伤了么?哪里疼了?”
晏青清见他衣摆全湿了,一双鞋半脱未脱,大半个脚都裸露在外浸在水里很是狼狈,便知他方才是真的急了。
晏青清面上红了红,便赶紧去捡那掉落的水桶,“都怪你,全洒了,别人都救着火,就你我二人还说着话。”
林子玉拿过他手上的水桶,“你去前面楼里坐着,我来就好。”说着便转身去找水源去,又找人去林府叫了几个小厮来。
沈临夜里听闻风雨楼后院起火的事,也派了些小厮来相帮着灭火,又加之衙门里的官兵,近邻的百姓,一场大火过了子时终于灭了,风雨楼后院早已是一片废墟,零落不堪看了。
霜姑见后院烧成这般,一件完好物什都不留,不禁跌坐到地上恸哭起来,只哭诉多年经营付之一炬。
好在无一戏子受伤,众人都安慰她留住青山就好,不怕重头再来。
林子玉再见到晏青清时,早已是灰头土脸,发丝凌乱的模样了,满脸都是倦色,可知这少爷向来连提个水桶都没有的,今朝竟也帮着灭了一场火。
晏青清递了一杯水与他,让他解了渴,林子玉瘫坐在椅上,有气无力道:“青清,我这张脸可还见得人吗?”
晏青清帮他拂去脸上凌乱的发丝,笑道:“反正天色黑着,你的脸上也黑着,本就看不分明,不必在意。”
林子玉见他落井下石,心里困得不得了,便也不去和他争,只顾拉过他的手,眼睛一闭,“本少爷今日是回不去了,借你这风雨楼睡上一晚。”
晏青清见他闭上眼睛有了片刻,只当他睡熟了,便要抽出手去,不料自己手稍稍一动,林子玉便牵得更紧了些。
晏青清怕惊醒他,便坐到他一旁的椅子上,单手撑着头也闭上了眼睛。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牵着的两只手,似是自然垂到一处的。
睡了两个时辰解了困意林子玉便醒了,楼里困乏了的戏子也寻着椅子靠在桌上睡着,林子玉动了动手,却发现晏青清的手还在自己手中,正在一旁的椅子上熟睡着。
林小少爷想起入睡前的事来,仿佛恰是一场大梦,梦里失落惊慌过,一觉醒来看到晏青清在一旁安静睡着,心里滋生出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也不知是不是被林子玉瞧得不自在,晏青清皱了皱眉头竟醒了过来,转头恰见林子玉早已醒了,满脸的土灰,正看着自己。
晏青清被他看着,很不自在,便别开头去,闭上眼睛,继续要睡去。
林子玉拉了拉他的手,晏青清不动声色。
林子玉又拉了拉他的手,晏青清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林子玉不懈努力拉了拉他的手,晏青清终于把头靠了过来,就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林子玉见他终于过来了,又见四周的戏子都睡着,便嘴角一扬,靠近他,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晏青清因常年描着妆容的缘故,脸上不免有些脂粉的香气。
晏青清本以为他是要说些什么,始料不及他竟在自己脸上吻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不说话。
林子玉见他不说话,就又拉了拉他的手,晏青清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耳朵有些红。
林子玉压低声音道:“青清,把你今早背的那首诗,再背与我听一遍。”
晏青清收着心绪,淡淡回他:“我忘记了。”
林子玉心里知他是背得出的,不免有些急,“你就再背给我听最后一遍,孔子都说诲人不倦的,你便再背最后一遍。”
林子玉的道理都是从林子璃那处听来的,往往只有半条。
晏青清避之不得,只好背给他听。
“妾……”
这诗写得着实是站在女子的角度,晏青清此番“妾”字一出,整个人都不自在了,顿了一顿才含糊地接着背了下去。
“…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林子玉听他背完一首,面上都有了笑意,只压着声音接着道:“那最后两句,你方才背的太轻,我没听轻,来我耳边背。”
晏青清听他话里捉弄自己,看了他一眼,紧闭着唇一句都不说了,转过身去,把双手都收在自己怀里。
风雨楼大多戏子都是漂泊到的此处,此番风雨楼后院起火,免不了众人无家可归,霜姑只好把楼中去年唱了一年戏的收入尽数拿出,先将一竿戏子安置在城中客栈中,一方面寻人再造后院,一方面还经营着前面的风雨楼,每日安排几个戏子去唱戏。
晏青清本也该和那些戏子住到客栈里,林子玉再三借了林子璃和林夫人的缘故,让晏青清住到了林府里。却也答应他等后院一建好便让他回去。
晏青清也不每日去唱戏,不去唱戏的时日便在府中和林子璃论诗论词论戏折,晏青清虽不精通棋艺,却也和苏百白下过几盘,便也时常陪林子璃落几盘棋。林子璃下棋爱好论策略,非要翻着《三十六计》,前一盘棋给晏青清施展了一回“隔山打牛”,后一盘便要换一招“李代桃僵”,很是花样百出,好在晏青清也爱好听他说,两人倒是十分投机。
一般这些时刻,林小少爷便只能在一旁顾茶水,一句话都说不上。
若那几日里晏青清要去登台,林子玉便每晚到风雨楼前等他,前几次还能进楼里听会儿戏,等再听不懂了,便出楼到一旁的酒楼里买壶茶喝。
这日晏青清去了妆容出来,林子玉已在门外等了多时,拉过他的手暖了暖,便如往常般和他并肩走。
平素里都是林子玉提着话题引他说话,不料今晚晏青清竟轻着声音开口道:“楼里有个小戏子叫江笙的,你可还记得他?”
林子玉想了一想,道:“他的长枪使的很好。”
晏青清看了他一眼,“你今后若遇到他,便别再说他长枪使的好,倒是多鼓励他磨练一下唱功。”
林子玉听得一头雾水,疑惑看他,“他是风雨楼中的人,这又关本少爷何事了?”
晏青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江笙爱慕你林小少爷许久了,大概是你总夸他长枪使的好,他便只刻苦练枪式,这番上台又唱走了不少看客,若他再不知改,霜姑恐怕要难留他了。”
林子玉将晏青清拉到一旁的巷子中,晏青清疑惑,“怎么走这里?”
“虽是小巷不好走,但确实少了许多的路程。”林子玉接着道:“你方才说他什么我?”
晏青清知他最爱做那明知故问的事,本不想理他,转眼一想江笙那处境,还是淡淡回了“爱慕”两字。
林子玉一笑,“他对我的此番爱慕可和我对你的那番爱慕是一个意思?”
晏青清听他言辞很不正经,也有些生气了,便道:“自然不是的。”
本是想要否认掉后面的一番爱慕的。
却不料林子玉追问,“那我对你的一番爱慕又是什么意思?”
晏青清听后心里乱极了,有些生气有些恼他,又有些说不明的慌乱,于是快步走到前面去,心里再不想理林子玉了。
林子玉嘴角一扬,追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腕便让他止了步,还未待晏青清生气说出一句话,便把他压在巷道一边的墙上,低头就吻住了他。
巷子窄得很,楼上两处人家的说话声都能听得分明。林子玉将晏青清压在墙上,吻过了他的唇,舌便探进去要去撬开他的牙关。
晏青清睁大了眼睛,尚有些反应不过来,感觉到林子玉的湿软在自己口间试探,竟觉得身上滑过一丝酥麻的感觉,本欲推拒开他的手落在他肩上却再也没了力气。
林子玉搂过他的腰,正要去引逗他的舌吻得更深,却不料楼上是谁掷碎了一物,陶瓷坠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在漆黑的夜里骤然响起甚是吓人,更何况楼下两人正都是做贼心虚的,晏青清心中一惊,如梦初醒,咬得林子玉舌上一疼。
林子玉捂着嘴巴埋怨看他。
晏青清也不知脸上该是什么神色,又是生气,又是歉意,还有一些微红的羞色。
气氛倒也并不尴尬,楼上的物什一碎,便有两人吵了起来。
“就为那些银子你去做放火的事!”似是个妇人的声音,声音里带了一丝哭音。
一时的沉默过后,又一个年轻的声音低沉道:“要不是爹在外欠了一身债,我何须这么做?”
那妇人竟哭了出来,“好在没伤了人,否则菩萨怎么放过我们一家啊……”
那年轻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过几天等那个少爷把银子都给我了,再远走高飞到江南去,神不知鬼不觉又谁知道!娘你也别哭哭啼啼了我听着烦。”
那妇人满腹的恨意无处发,只好尽捶着那年轻人,哭声一时不止。
林子玉和晏青清相对看着,还是林子玉挑眉先开了口:“本少爷倒挺会挑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