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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燎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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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林小少爷送晏青清回去后,回到林府路过前厅见小厮正收着堆在桌上的戏折,不免走了过去,抽出一则来看,就见折子上写了《墙头马上》四字,也不知讲的是什么。
小厮看着他手里的折子,正等着他放下,自己好一起放回阁楼里。却不料林小少爷嘴角一扬,径自拿了去。
回到房中,林小少爷难得坐在书桌前点了烛火,随意翻着那手上的戏折,心中就是不明白林子璃究竟何来那么多和晏青清说的话。
翻到一折便见到——
“果然人生最苦是离别,方信道花发风筛,月满云遮。”
林小少爷心中暗读了三遍,才明白了那断句之处,不免就有些困了。
耐着性子又翻了一翻,又匆匆见到——“则指望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林小少爷嘴一撇,立马翻了开去,心里暗道原来又是一出生离死别,这些戏折如出一辙,好生的无聊。
倒是一句“聘者为妻,奔者为妾”林子玉瞧了两遍,觉得最为实在。
又翻了一翻,林子玉便连打了两个哈欠,只径直翻到那最后一页,瞧见那句“怎将我墙头马上,偏输却沽酒当垆”,万分地看不懂,便又困上了三分,干脆扔下了折子。
梦中又回到了那陪林老爷看戏听曲的日子,林子玉辗转了一夜不得安眠。
晨起拿着戏折去找林子璃时,意料之外地,小厮竟说大少爷不在府上,一大早就被白府的白将军请去对诗了。
常听林子璃说起那白时,只说他粗糙无比又要万事和他对着干,最是讨人厌得很。林子玉心中不知他怎么想的,既然讨厌得很何必要去,便只能当他是“对诗心切”了。
见林子璃不在,林子玉只好寻思着再找个懂戏曲的,思来想去便也只有风雨楼了。
到风雨楼的后院已是第三回了,院中陆陆续续的都是戏子排练的身影,林小少爷隐在墙柱后面躲着众人的目光,偷偷溜到了二楼去。
抬手扣了扣门,过了半晌晏青清才来开了门,披了件外衫,似乎才刚起的模样,眼神尚不是十分清明。
林子玉头一回见他这般,不觉很是有趣,便打趣他:“别的戏子都在刻苦,你竟在偷懒。”
晏青清看了他一眼,似乎清醒了许多:“本想偷的浮生半日闲,却不料你来了。”
林子玉听他话中并不十分欢迎,心里有一丝不满,拿出袖中的戏折就放在桌上,“我今日来也不是无事可做,是特意来请教的。”
晏青清微露惊讶之色,取过他放在桌上的戏折,看了一眼便笑了出来,“你爱好看《墙头马上》?”
林子玉看他竟笑了出来,只当他看轻自己,不免提高了声音,“本少爷就爱看这种!”
晏青清闻言,脸上一红,把戏折递了回去边歉意道:“这出《墙头马上》,李千金的唱词着实大胆香艳了些,我是从来没扮过。”
林子玉闻言不免低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掩饰道:“我只道它里面有一句’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说的有道理,其余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故事。”
晏青清又拾起那折《墙头马上》看了看,道:“你若知唐朝白居易的那首《井底引银瓶》便能知个大概。”
诗书不通的林小少爷自然不知他说的那首井底什么瓶是什么,便看着晏青清,说道:“你背一遍给我听。”
晏青清也不拒绝,手指轻扣桌角合着音节,便道:“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再抬起头来时,恰好遇上了林子玉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两厢对望了片刻,晏青清轻咳了一声,方如梦初醒,错了开去。
沉默了片刻,还是林子玉先开了口,“说的就是个一见钟情的故事?”
晏青清不欲再和他说这折戏,便道:“林少爷何时也看这些风雅的东西了?”
林小少爷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高兴了,“就那沈府的公子看得、问得,本少爷就看不得、问不得?”
晏青清听他这话,不免一愣,“本以为林少爷生性爱好的不是这些秀气的小词,而是舞枪弄剑的戏文。”
比起秀气的小词,林小少爷自然是更愿意看那些个舞枪弄剑的,只是一想到那粗糙的沈临看些秀气的,林子玉的说辞就换了一套,“本是不爱好的,现在也爱着些秀气的!”
林子玉见晏青清不说话了,便将那折《墙头马上》拿了开去,自顾自道:“你这里可还有些别的戏折子?都说与我听听讲的是些什么故事。”
晏青清站起身来到架上取了几册戏折出来,随意道:“也不知你怎么竟也想听戏文里的故事了。”
林子玉接过他手里的戏折,便说道:“你上回说的即使有个屋檐唱戏,没个听戏的人的那番话也不无道理。”
晏青清闻言,手一滞,眼中的情绪竟说不明白。
那日上午的光阴,晏青清便给林子玉讲了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牡丹亭》,唐明皇和杨贵妃的《长生殿》,李千金和裴少俊的《墙头马上》,昭君的《汉宫秋》,却唯独没有提到当初被林小少爷生生叫停的一出《桃花扇》,屋中烧着炭火,林子玉离开时正是正午时分。
午后闲来无事,晏青清便去前面的风雨楼听别的戏子唱戏,独坐了一会儿,江笙也正巧无事,便坐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观着台上的戏。
见晏青清一个人,江笙不免疑惑道:“阿景和百白呢?”
“回乡去了。”晏青清看着台上的戏,看得认真。
江笙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压低声音问:“楼里的戏子都说他俩……可都是真的吗?”
晏青清晃了神,脸色微变,语气中也含了凉,“戏楼里的真真假假谁说的清,还是不要妄自猜测的好。”
江笙听他似乎有些生气了,第一次见晏青清生气,心里不免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又看了一会儿戏,晏青清见身边的江笙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喝口水都小心万分不弄出些声响。
“见你平时刻苦,却也只将功夫花在那长枪上,做科做的固然好,可你的唱词怎么办?”
江笙闻言,低下了头,耳尖上红了起来。
年少的时候不懂事,只想讨一人的欢心。
“想来喜好的人确实不多,但要是有一个喜好的人也就足够了。”江笙声音放得很轻,底气全无。
“喜欢这种戏文的大多是富家子弟,像林小少爷之流。”晏青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江笙的耳朵更红了些,只管把头低着。
晏青清看出了他的异样,便轻笑着道:“你喜欢那林府的小少爷?”
江笙蓦的抬起了头,心事被戳破,不仅耳朵染红,连脸上都红了一半,却是没有否认。
“为什么喜欢他?”
江笙又低下了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开口道:“也不知为何但觉得只有他最欣赏我,也最体贴。人人都说我只练长枪如何不好,唯独他说我长枪使的好。”
说到体贴,晏青清便想及夜里,雪路上,他总将自己的手暖在手里。外衫披上了总是他给紧了又紧。又想到今早他因自己那番无知音的言论便来讨教戏文……阿景说别家府上的少爷最是体贴,唯独林家小少爷仗势欺人,最不体贴。
晏青清无意中叹了口气,与他道:“可惜他近来却爱好些秀气的。”
话刚出口,不知为何心中竟一动,有些惊诧又有些恍然的滋味,觉他话里有话,转念一想又只是就戏论戏。
台上的戏唱得再好,晏青清也全无了心思,只和江笙话了别便径自回房去了。
晏青清习惯性地翻看《桃花扇》,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夜色初临,晏青清点了烛火,又看了没多时,楼下院中竟骚乱了起来,人声一重高过一重,晏青清从书册上移开目光,仔细辨了辨声音,却是人人都在喊那二楼失火了。
林小少爷回到府里,到华灯初上林子璃才回府,原以为他对了一天的诗必然高兴异常,却不料他脸上满是郁色,一副生气模样。
看到林子玉便吩咐道:“你去后面阁楼里给为兄把那《道德经》,《养心经》之类的全数拿来!”
林小少爷便就着小径去那后面的阁楼里,刚推开阁楼的门,竟阴差阳错想起那天晏青清初来府上,也是在这阁楼里唱戏。自己推开门时,他恰好转过身来,正垂着两行清泪,双腮微红,眉梢含春情,正唱着那句——
“……咱既不是前生爱眷,也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
林子玉一时停住了脚步,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房中,正脱着鞋预备早早睡下了,不料门前的小厮竟开始窃窃私语。林小少爷总觉最近家中小厮的话都多了起来,便很是不满,穿着半脱的鞋就去开门。
刚拉开门,不料自己还没开口,那小厮就指着东边那处泛红的夜空给自己看,边说到:“街上百姓都在说风雨楼后院着了火,火势竟大成了这样。”
林子玉只听得风雨楼,后院,火势三词,心里一慌,顾不上穿鞋,只想着那二楼右转直走到底,朝风雨楼的方向跑去。
林子玉到风雨楼时,楼前早被一竿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也有些邻近的居民便提着自己的水桶往里去帮着灭火。
林子玉穿过人群,穿过前面的戏楼,穿着半脱未脱的鞋就往后院找去。
见二楼浓烟滚滚,火势熏天,林子玉在那些奔忙着灭火的人中找那身影,环顾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都不见。
便奔到楼梯口,见那火舌吞吐着沿着阶梯蔓延下来,林子玉心里慌的不得了,只觉心上要被挖去一块一般,朝那楼上径自喊着,“晏青清!”
今晨他还给自己讲着戏文里的故事,还嘲笑自己竟也开始看这些风雅的戏文。
还有那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这些话就在那二楼右转直走到底的房中,还新鲜着,岂料大火欺人。
林子玉心里急得很,又唤了一声,“晏青清!”
身后的院中只有骚乱声,楼上无人应答,只听得椽倒梁倾,一砖一瓦在寸寸火势中跌落。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