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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琴笛合奏 ...

  •   雪千寻幽幽转醒,忽听“三刀”说到他的雇主就在春江院,险些再度晕厥。

      西风发现雪千寻肩头微动,来到跟前,却淡淡向锦瑟问道:“雪琴师如何?”

      雪千寻见西风走过来,向锦瑟臂中一倒,装作没醒。

      锦瑟悠然随意地笑了笑:“我们这位琴师的脾气一向暴躁,今日受辱,岂能忍气吞声?琴为心之映,她必定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把楚御医送的琴谱奏出了杀伐气象。误伤到你,还望海涵。你瞧她自己也因逞强受了伤。”

      雪千寻的御音之术触及了傀儡师的门径,何其殊心中原有很大惊疑,却因锦瑟这坦荡轻松的几句话消解了几分。况且,他自己为了试探雪千寻,也趁着哄闹刻意激怒她,照她往常的性子,今日之举原不该太意外。他审视了雪千寻片刻,见她虽未醒转,但气色似乎红润了许多,显然不是走火入魔,反倒是因为不会武功而强行触及傀儡术之故。为了加以印证,他抬手去切雪千寻的脉搏。

      西风似不经意地撞开了何其殊的手臂,先一步捉了雪千寻的手腕,轻柔捏了捏,道:“脉象稳定。她不会武功、又无心魔,应该无甚大碍。怎么还是不醒?”

      雪千寻把脸埋得更深,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起来。

      西风似乎未查,又道:“琴谱是楚御医送的?”转头看向何其殊。

      何其殊挑明:“那琴谱是《龙吟遗声》残本。”却没说其中两个段落已被替换。

      西风:“原来是傀儡师夙沙行芷的遗作。楚御医慷慨。”她说这话时,语气波平如镜。

      一旁的“三刀”却惊呼起来:“那个近四十年来,唯一能在水月宫的天元论武中获胜的夙沙?!她的遗作怎么会在……”话未出口,忽然想明白了——一定是因为“天诛令”。何其殊带兵抹杀了夙沙一族,抄没了家产,这《龙吟遗声》自然也就归了皇室。

      何其殊凝目审看“三刀”,语透冷意:“你为什么冒充三刀?又如何笃定三刀的雇主在这春江院?”

      “我就是三刀,我有黑猫信使……”

      “为证”两字还没说出口,何其殊用话堵住了他:“你是斑斓客唐非,在西部是个小有名气的盗贼。”

      “不是小有名气,是威名远播的侠盗。”唐非更正,见到何其殊眼中透着犀利而不耐烦的质问,才坦白道:“我的确不是三刀。三刀是我哥唐然,我冒充他,是为了引他现身,因为我不信他已经死了。至于为何笃定买凶杀你的雇主就在春江院,第一,唐小玄引我来此。”说着,四顾寻找那只黑猫信使,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伏在锦瑟脚边,出奇的乖巧。“第二,”他目光引向锦瑟,“是春江院老板告诉我的。”

      “唔?”何其殊饶有意味,“锦瑟几时查出来的?”

      锦瑟笑道:“说来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此地不宜详谈。人已在我手中,明日请庄王到映雪阁来。还有那件查了一年多的线索,一并向您呈报。”

      何其殊也不急迫,点了点头,然后打量起鼻青脸肿的唐非:“听说你在春江院闹过很大动静,是她俩哪个揍的你?”

      “西风。”唐非心有余悸地道,心中还是不解,为什么他闹了春江院,却是逍遥神教的大祭司把他揍了一顿,还训诫他以后不可对任何女子轻浮。

      何其殊一笑:“料也是。你武功不俗。而她,毕竟是能杀唐然的人。”说完,洒然而去,留下唐非愕然呆立。

      “西!风!”唐非缓回神来,悲愤上涌,“你杀了我哥?!”

      “我为庄王办事。”西风淡然如常,“明日你也来,庄王有话与你讲。”

      唐非拳头攥紧,指甲抠进掌心。锦瑟忽地将软绒绒的唐小玄往唐非怀中一投,满面春风地做出送客的手势:“今日打烊了,请。”

      黑猫喵呜一声,拿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唐非,让他不由地松了拳头。

      锦瑟叫了几十个伙计出来清理狼藉的场地,地上两具尸体都需要妥当安置,以便等人来领,至于后续的麻烦,只能回头再处理了。另有两个擅长送客的手下,轻车熟路地把唐非哄了出去。

      外人都走了,锦瑟在雪千寻脸颊上轻轻一捏,笑道:“西风走了,你还装晕?”

      “锦瑟你胡说什么?”雪千寻果然神志清醒,睁开眼睛就冲锦瑟凶,不料刚站起来,就发现西风立在锦瑟身旁,正隐含笑意地望着她。

      “我们能去你的映雪阁讨杯茶么?”西风倒不客气。

      映雪阁。

      雪千寻在外间沏茶。锦瑟将西风拉进里间的卧房,并将门掩上。水流声混着锦瑟的一声叹息:“你是有多大的心魔,伤口崩成这样?幸亏小伊姐姐给你随身带着药。”

      “嘶,你能不能有点分寸?”西风吃痛。

      “你是知道分还是知道寸?这会儿娇气了。”锦瑟无情地取笑。

      “算了,我还是去找小伊姐姐。”

      “就好了。你老实一会儿吧。”锦瑟的声音由远及近。门开了,雪千寻看到锦瑟带笑的脸庞,“进去吃茶。别让她乱动了。”

      雪千寻手捧茶盘,用余光瞥见西风端坐在椅中,正在整理衣衫,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安步当车。

      “请。”雪千寻把一盏茶递给西风,“对不起,伤了你。”

      “没关系。我只是未对你设防。”

      雪千寻心头莫名一暖,转而却又明白:倘若有所戒备,她这种程度的御音之术伤不得西风。由此可料,必然也伤不到何其殊。

      锦瑟笑道:“你两怎么还相敬如宾了?”

      雪千寻赤脸横了锦瑟一眼。

      锦瑟恍如不察,又道:“你知道何其殊戎马生涯杀伐气重,那琴声是冲着他去的。可巧赵思之辈手上的血债也不少,成了挡箭牌。”

      “我本不想杀伤其他人。日后威远镖局和匪帮定来找麻烦。”雪千寻有愧疚之色。

      锦瑟淡淡一笑:“那两个恶徒也不无辜。而况这点麻烦难不住西风。”

      雪千寻想起锦瑟说过,她和西风是朋友,想必两人不是第一次联手解决难题。雪千寻悄悄看向西风。

      西风正抿了一口茶,抬眸回望雪千寻,满是和煦,转而对锦瑟道:“那本《龙吟遗声》残谱,你查验过了?”

      锦瑟道:“略略看过。倘若按照楚御医的注解只是演奏疗愈之象,确实有益无害。当时我只看出此谱蕴藏奥妙,宜浅宜深。却没想到是傀儡师夙沙行芷的遗谱。”

      西风征询雪千寻:“也能给我看一下么?”

      雪千寻找出曲谱交给西风,西风放下茶盏,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

      锦瑟对雪千寻道:“回头看来,何其殊今天也是反常,像是刻意激怒你,逼你显露什么。好在,除了暴脾气和天赋之外,你也没有其他可显露了。”想到何其殊暗自吃瘪却不能发作的嘴脸,锦瑟不免笑了起来,几分埋冤道:“你怎么急不可耐地又对他下杀手。”

      自从三刀失手,雪千寻就知道何其殊不是那么好杀的。而这次仓促行动,主要原因是何其殊对锦瑟显露了杀意。但雪千寻不愿说出口,脖子一梗,满一副叛逆的执拗劲儿。

      锦瑟猜她是担心迟早暴露买凶杀何之事,不再多问,温然笑道:“已经找到了雇佣三刀的替死鬼。明天你看戏。”

      “我也来?”雪千寻不清楚自己是否可以旁听锦瑟向何其殊述职。

      锦瑟语笑嫣然:“除非你想永远待在春江院。我们该离开这了。”

      那最后一句话,听在雪千寻心里极其郑重。她的眼眶忽然泛红,长睫扑闪了两下,把泪压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西风读过一遍曲谱,再问雪千寻:“可借我试一下琴么?”

      琴备好。西风向锦瑟道:“我不是傀儡师,恐难驾驭此谱。请你的御灵笛帮我护一下。”

      静谧的夜,一弦冷月映窗。

      琴弦好像冰下暗河,流过那白皙如玉的指尖,琴声清澈冷冽,恰如西风其人。须臾,琴韵转向雄奇,势如霹雳。尔后愈加急亮险绝,恍如寒星坠瀑,又似万马踏冰。便在那琴弦欲断未断,锋芒难收之际,一线清越的笛声融入琴音,好似春水破冰,瞬间将那狂暴的杀伐之气收束。随即琴走冰河,万剑沉霜;笛引春风,一刃化雨。琴笛交缠成游龙,直冲九霄。最后,游龙潜入云海,日月失色,万籁俱寂。只余一点寒芒,萦绕丝弦和玉管之间,久久方散。

      雪千寻听完西风和锦瑟的琴笛合奏,直随那游龙神驰天外。这一次的《龙吟遗声》竟是一番全新气象,慑魄震胆却不使其伤人,正因二人真气修为足以控制住音波的杀气。

      锦瑟收了笛,见西风指尖涔出鲜血,叹道:“此谱玄奥莫测,竟连你也有些勉强。”

      西风就着指尖的殷红,向那篇末一挥,涂掉了几行琴谱:“这两段,看不懂。”

      锦瑟与雪千寻齐齐一惊:“难道这曲谱有诈?”

      西风道:“越是虚假谎言,越要编织于可以验证的真实之中。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使人轻信。夙沙行芷为一代宗师,她所作的《龙吟遗声》,固然深奥难参,却不该引入邪途。这本手抄琴谱,怕是真谱之中掺了假。”说完将琴谱还给了雪千寻。

      雪千寻明白两人帮自己检验琴谱的心意。锦瑟与自己交情深笃也就罢了,而西风不过刚见过三次,为何也是这般盛意拳拳?刚才锦瑟分明嘱她不可乱动,而她却催动真气弹了一支陌生的傀儡曲。

      “你先前伤得那样重,现在感觉如何?”雪千寻柔声问道。

      西风想到自己初见雪千寻时半生不死的窘状,顿生赧意。一抹红晕浮上双颊,她忙偏过脸去,淡然道:“快好了。”

      若不是雪千寻石破天惊的一句“你很像我的朋友”,西风或许希望自己在那天死去。

      “你的心魔……怎么也很重?”雪千寻望着西风衣衫上的血迹,心中钝痛。

      “杀戮太过,岂能心安?”西风落絮无声地默叹。

      “你年少时那么心地柔软……”雪千寻脱口而出。

      “你把我认成了谁?”

      雪千寻凝视西风,字字分明:“我有一位同族姐妹。曾有占星师预言:她与我互为伴星,离散则泯,近密则狂。十岁之前,我与世隔绝,溟濛未开。十岁之后,族长才许她与我相伴,却不让我见她面容。不知为何,族长向外界隐藏我的存在,那位伴星亦成为我的替身,以我的身份面世,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夙沙千寻。西风,你像极了她。”

      西风静静聆听,而后淡远开口:“只怕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雪千寻霍然起身,紧咬嘴唇,眼眶热红。她忽地逼身贴近,而西风竟未防备,被她一下扯住了领口,冰肌玉骨几乎袒露。

      “请让我看一下,你心口上是否有一处伤痕。”

      西风本能地向椅背一靠,伤口被压痛,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涔出。

      “雪千寻,你这样对我,是待客之道么?”西风轻柔地握着雪千寻的腕,那冰凉柔腻的手指透出一股绵力,扣得她分毫动弹不得。

      雪千寻不言,泪水盈眶,她眨了两眨,硬是忍了回去。西风忙松了指,抬手欲向她肩头轻抚,却在落下的瞬间顿住,修长玉指微颤,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你为什么待我很好?”雪千寻委屈巴巴。

      “你是锦瑟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西风彬彬有礼。

      雪千寻黯然:“原来仅此而已。”

      “那么你呢?”西风反问,“倘若我不是像你的伴星,我们会成为朋友么?”

      “如果你不是她,我们的友谊就到此为止。”雪千寻容色瞬间清冷。

      西风似乎怔了一下,眼中乍现喜色,又转瞬化为更深的哀痛。她望着眼眶微红而眸光冷冽的雪千寻,不禁追问:“为什么你可以和锦瑟做朋友?”

      “……”雪千寻一愣,她未曾深想过这个问题。

      “那天你说过,只有从前那一位朋友。”她的记性好得很。

      “锦瑟和她不一样。也和你不一样。”雪千寻想了之后,果断回答。

      “不一样。”西风幽幽重复,不知是对谁喃喃,“你那位故友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刀锋一样划开雪千寻的心,她意冷如死,寂寥道:“她死了,再也回不来。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抱有幻想。”

      西风神不守舍,恍惚发问:“锦瑟于你而言,是极特殊的朋友,对么?”

      “嗯。”

      “你是夙沙千寻,也曾对锦瑟说过?”

      “没有。锦瑟,”雪千寻转头呼唤锦瑟,却发现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她早就走了。”西风长身而起,意为告辞,轻声自语,“如果我们不做朋友,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不等雪千寻回应,西风已经步出门外,那个染了血痕的背影,在夜风中飘摇远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琴笛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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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正在进行全文修订,我觉得旧版有很多不满意之处,希望大家可以看到更好的版本,所以锁了。 新篇章在修订之后且有存稿才能稳定更新。给大家看文造成了不便,深深鞠躬。 有读者说想回顾一下旧版,可以在公-众-号发消息“旧版”。还是不推荐看旧版(小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