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非儿时》空歌

4、累了他一生的幸福

　　“什么时候走。”
　　“后天”
　　“那…什么时候还回来。”
　　“下次祭祖的时候了吧…”
　　娟子从床上起来，靠着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诶，今年你家老爷子把日子提前了？这才刚过年你就回去？”
　　“……”
　　“今年又是因为什么，小九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你也该原谅你爸妈了，毕竟当年你老舅的事，不是个小事，谁沾上都不会好的。”
　　“我……”
　　“哎……娟子，你说的我都知道，可那是别人，不应该是他们…老舅可是一个人帮他们带大了我的啊，那么大老粗的一个人，本来什么都不会做的，可是硬是为了我，洗衣做饭，什么都会了！
　　我六岁的时候，高烧不退，引起了脑膜炎，烧的糊里糊涂只喊爸妈的时候，是老舅代替他们陪着我熬了一个星期，从鬼门关里把我带回来的。
　　我是他们的女儿啊，却累了老舅那么多年，老舅本来有喜欢的女人，可是那女人不喜欢老舅带着我，就为了这个，老舅一辈子没结婚……”
　　吸吸鼻子，仰着头，把眼泪送回了眼眶
　　“娟子，我们家欠老舅…太多太多…你不知道，我老舅看上去虽然挺硬实挺随意的一个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其实不是的。我和老舅在一起那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知道我老舅的每一件事，我帮他给他爱的女人发过信息，出过注意。我本来以为我能有个老舅妈的。
　　可是娟子…都是我…都是我累了他一生的幸福…”
　　把头安心的放进娟子伸过的双臂间。
　　“娟子，有一次老舅应酬喝多的时候，躺在沙发上哭了，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哭，第一次是我脑膜炎醒来的时候，那么大的个男人，当着满病房的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家属，玩着命的哭。你见过这么好的舅舅么？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吧！
　　所以很早以前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对我老舅好，比我爸妈还好…可是娟子，再好有什么用，我没能把老舅从牢里捞出来…说什么…都没用……”
　　“好了好了，你舅不怪你，他很幸福，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初中小女孩儿为了他，公安局市政府牢教所挨个儿的跑挨个儿的求，已经很好了，小九…你不知道，当时看着你给门口还有那些管事儿的下跪的时候，我有多心疼多羡慕，换了我，我肯定做不到，我家里没有你和你舅那样的感情，我连个值得下跪的人都没有……”
　　“老舅是个什么都爱藏着的人，他自己的苦自己的事儿，他从来不和人说，就连他和那个女人为我吵为我分手，都是那次他喝多我才知道的。
　　老舅把我当成了那女的，推开了我给他擦脸的毛巾，我的后背撞上茶几的时候，他哭了，指着头顶上方的空气说，你不让我带小楚，为了小楚跟我散，散就散！我怎么能不要我的小楚…那可是我从三个月的小不点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孩子，你让我不要她？我怎么能…不要我女儿……
　　当时我就傻了，坐在地上，瞪着老舅看了好久，那么多年，我只知道老舅疼我宠我，却从来没想过，在老舅心里，原来待我如亲子…
　　老舅被抓那天临晨吧，他突然跑回家，把我从房间里喊了起来，给我留了生活费，还跟我说，这两天他要出差，时间可能会长些，他叫了我爸来陪我，还安顿了我很多，。我以为他真的是去出差的，因为他经常出差。可是当时我就因为自己的起床气，没留意老舅的脸，也没觉察他的反常，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见的，让我老舅被抓走了…临走前…我还埋怨他把我吵醒。
　　放学的时候，看到我爸坐在客厅里，客厅里没开灯，很黑。爸爸和我说你舅被警察带走了的时候，我还笑他开玩笑，直到爸爸一本正经的跟我说，警察从家里的地窖里翻出了白粉，大概有两公斤左右。我才慌了…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失去老舅的事实，甩上客厅的门，在外面的公共厕所放开声儿的哭。
　　我没指望我爸能帮我，可我真没想到他真就没帮我，我妈也是！爸爸本家有不少有关系的，他自己也是，妈妈也有，可他们谁都没求谁都没托。就只怕连累了自己，要不是老舅那些朋友，说不定老舅就要死在牢里了…
　　你说…我怎么原谅他们…有什么理由原谅他们……那可是最疼我的人啊……在我最需要他们帮我的时候，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谁…都没来，连庭审判刑的时候，也只有我一个人，那个时候…我才十四岁……
　　十四岁，我尝尽了人世的酸甜苦辣，我知道了什么叫世态炎凉，懂得了叫天不应、求救无门的绝望，可这一切…有一半，是我的父母教给我的。”
　　我用我自己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在娟子的面前，缓慢的撕扯自己的伤口，我以为时隔这么多年，我不会再有泪，可我还是蜷缩在娟子的双臂里，再一次的哭的不成样子。
　　原来不管我长多大，我还是会脆弱。
　　这么多年，没有改变。只是包容我脆弱的人，只剩了娟子。另一个我倾尽一生都难有第二的我的舅舅，要在牢里度过他缺席我的生命的十七年。
　　娟子说我太傻气，把一切都看的太重，所以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她又何尝不是。否则也不会开始明知是痛苦，还要继续的婚姻。
　　我们都一样，傻气的一点儿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