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繁永

4、洪水

　　江州路远，师徒三人晌午便上路了。这日及近江州地界，天气越发炎热，虽说江州地处西南，地势极高，光照猛烈因此常年如夏，但似这般连续几日空中半丝云彩也无，也算罕见。胡旋被晒得两颊绯红，方明珠更是髻歪袖卷，已无半分师叔气象，连一向淡定自若的曾化繁，也频频拭汗。同尘峰门规甚严，在凡间行走均不得随意动用法力，因此三人也只极力忍耐，只望早日见到和光峰那常年积雪的峰顶。

　　”唉，要是能下一场……“方明珠话音未落，就听到”哒“的一声，一颗水滴打在自己鼻梁上。

　　”咦？“方明珠还没反应过来，曾化繁却如一道闪电笔直而起，跃入空中的同时，手中虚虚一握，剑光盈怀，平平劈出一道炫光，在半空之中如水波一般荡开去。”砰砰砰砰！“虚空中立时应起数声丝帛破裂之声。

　　几乎是他跃起的同时，无云的空中竟骤然下起暴雨，那雨尽从虚空中来，黄豆大小，携着风声砸下，呼吸之间，地上竟已积起薄薄一层雨水。他挥剑一瞬，雨势虽停顿了片刻，又绵绵地铺天盖地下起来。

　　方明珠也已警觉，召出长剑，御剑飞至半空与曾化繁并肩。

　　可怜胡旋本来仅有的一点儿法力尽失，虽得了师父赠丹重新修回人形，毕竟时日尚短，又只修了入门口诀心法，其余一窍不通，此时只能淋成个落汤鸡，巴巴地搭个雨棚看着空中的师父师叔。

　　”是飓魔障，在乾位和震位，我们分头击之。“曾化繁与方明珠说完，御剑飞下，胡旋还没看清，脚下已多了一叶小木舟。

　　”你并无法力，留在此处比较安全。你就呆在这定风舟中，等我回来找你。“说罢还伸手抚了抚胡旋头顶，曾化繁便与方明珠分别朝东南、西南而去。

　　胡旋好奇心起，一时也不见惊慌，只低头去看那定风舟。这雨下的诡异，积水更是迎风便长，不片刻便已及腰，更掀起大浪小浪不断。而这定风舟看似小巧单薄，仅容两三人站立，但却随浪轻摆，极是稳当，迎着大雨，舟内却无半点积水。

　　然而眼看洪水渐长，胡旋不禁也拧起眉来，眼看四野茫茫皆是大水，不知道那些躲避不及的百姓，和山野中的花鸟虫兽，能有多少得以幸存。胡旋尚未修成人身时，也曾碰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幸而她紧紧抱了一截枯木，虽然孑然一身狼狈漂流，总算也保住了一条小命，但也吓得做了好几年的噩梦。

　　胡旋想起那一次洪水，心里便有些烦躁，虽明白师父师叔是去解决这大雨洪水的，一时半刻难以回转，仍忍不住在茫茫雨帘之中尽力放目远眺。

　　却见远处似有一截合腰粗的断树顺流而下，树干上有人。凝神再看，能看清似乎是个白衣老人和一个小童。胡旋一脚踏上船舷，丹田鼓足了力气喊道：“这边！老人家，快来这边！这边安全！”喊罢又俯身以手作桨去划水，试着靠近些。

　　她兀自手忙脚乱，却没留意那老人家盘坐于摇摇晃晃的断树之上，却自稳如泰岳，旁边的稚龄小童，更是一脸不耐烦之色，断无半点遇水惊慌之像。

　　舟慢水急，却是不一刻便两下近了，胡旋大喜，正要伸手，却见这老人家和小童浑身上下无半点沾湿，不禁一愣。不想老人家已经起身，举步一跨，便拉着小童上了舟。

　　老人家发须皆白，动作却舒缓矫健，他脸上淡淡无什么表情，眼里却有笑意，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油然生出亲近之感。

　　他身边是个女童，生的如玉娃娃般，双鬟上系的是金丝银线如意花绣带，身上穿的是白缎绣如意花团的小裙。但此时这个玉娃娃一脸不屑，仿佛眼前的都不过是些蠢物俗物，不值一顾。

　　又嫌白眼不足以表达她的意思，开口小声说了一声：“笨蛋。”

　　胡旋一下噎住了，脸上一红：自己的确眼拙，眼前这一老一少，哪里是需要自己帮忙的人物。

　　老人家一笑：“确是个小笨蛋。”

　　胡旋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也似，看来有其爷必有其孙。

　　“哈哈哈哈。”老人家摆摆手，正要开口。空中传来一声：“师父！“

　　胡旋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喜转身，曾化繁与方明珠已收了御剑术，拱手行礼：“师父。”胡旋铜铃眼瞪得更大了。

　　曾化繁平日淡淡的表情此时也有几分高兴：“旋儿，还不快拜见师公。”

　　胡旋认命：“徒孙胡旋拜见师公。”

　　“好，繁儿眼光很准。“

　　女童腹诽：收了个笨蛋徒弟，还眼光很准？

　　师公似是听到了女童的腹诽，开口道：”这爱相信人的笨劲儿，跟化繁如出一脉。“

　　曾化繁被噎到的表情果然跟胡旋如出一脉。

　　无论如何，师父已是认下了这个徒孙，曾化繁暗自松了一口气。当日救下这小狐狸，不过举手之劳。第二天外出行医，却听到了镇上沸沸扬扬的莫府病怏怏的小公子被狐狸救下的传闻，心下一暖，便收下了这个徒弟。草率为之，也不知道师父是否满意这个法力全无的徒孙，如今看来，似是满意的很。

　　当下也不计较被噎的事实，转而三言两语，将这飓魔障之事汇报了，不过是几个魔族小辈鼓捣出来的小伎俩，因及时止住，并未波及百姓。只是这飓魔障需以魔气催动，一般只在淤海沿岸出现，玉州地处内陆从未发生，如今出现，实有蹊跷。

　　方明珠却不管这些费脑筋的事情，上前一步，捏了捏那女童的脸颊：“师父把你也带来了，定是你撒娇卖俏硬要跟来的。”女童脸上一红，却不答话，仰着脑袋撇过脸去。方明珠也不为意，笑向曾化繁道：“这便是我跟你提的那个气不死人的小姑奶奶，叫霍然。”

　　胡旋看向霍然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柔和。来的路上听方明珠提过，师公失散的外孙女，一直流落在外，三个月前恰好被外出办事的二师兄认出一群小乞丐里面有一个脖子上挂的旗木珠，正是师公女儿的信物，方才寻回。这女童年纪不过八九岁，挣扎求存，定是受了不少苦。

　　师公拉拉女童的手，女童嘟着嘴，分别与曾化繁和方明珠见了礼，连对胡旋也都勉强行了平辈礼。

　　胡旋错眼看去，师公看着女童的眼神愈发柔和，仿佛要把这几年缺失的爱护，都补偿回来，显出几分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