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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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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见院子外,一把浑厚的声音笑道:“哈哈哈,想不到老弟你却躲在这小镇之中,让某好找。”
小狐狸本能地感觉到方才那肃杀之气便是由此人而来,平日屋外聒噪的鸟声虫鸣不知什么时候都停了,似连窗外的日光也为之一暗。
书生不急不缓地迎出屋外道:“封将军远道而来,在下只有粗茶相迎,惭愧。”语气平淡,小狐狸未觉什么特别,浑身却感觉放松不少,一时好奇,蹑手蹑脚走到窗户底下,从万字镂花的缝隙里看出去,只见院中一片金光灿烂,原来是那封将军穿得花团锦簇一袭金丝银线织出的长袍,被高大方正的身躯一撑,端的是蓬荜生辉如同亮灿灿一颗夜明珠,映得一张国字脸红光满面,威风异常。身后一颗小夜明珠,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是锦衣华服,只是一张小国字脸上,不协调地长了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幸而一副万事皆尘土的漠然神情,把风马牛不相及的脸型和眼型混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封将军一只葵扇也似的大手搭搭少年的肩膀:“这是舍侄封子万,复之你看他如何?”
少年这才略略收起漠然神态,躬身问好。
原来这书生叫复之,他一身半旧布衣,自在地立在院中,竟也没被那一大一小两颗夜明珠比下去。只见他微微一笑:“小公子沉稳矫健,不愧为将门之后。”
封将军仰脸一笑,应是此类称赞已习以为常。书生正准备侧身将两位贵客让入屋内,封将军又道:“封某此次来,正是想让舍侄拜入同尘峰门下,还望复之勿要嫌他资质浅陋。”
书生一愣,似是未料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略一踌躇,露出为难的神情:“封将军如此抬举曾在下,在下受宠若惊,但将军的要求,在下恐不能应。”封将军闻言剑眉一挑,微微后仰,似是不相信书生说出此话来。
书生脸上仍是一片风光霁月的微笑:“同尘峰有门规,出师百年内只能收一个弟子,是恐弟子们学艺未精误人子弟之意。在下不才,出师尚未满甲子。日前刚收一徒,恐怕难以担当将军抬举。”
小狐狸听到此处心中一灰,如同北风卷雪空空落落不是滋味,当下也无心再听他们对谈,只愣愣蹲着,无精打采。原来她自懂得口诀的妙处,只觉得自己以前山野修炼的日子都白混了,便起了拜师之意,只想混熟了脸再求他收了自己做徒弟,不料却听到这个坏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已停,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怎么,当我的徒弟有这么委屈你吗?“
小狐狸一怔,抬头看见书生已在自己桌边坐下,举了一杯热茶在品。半响,小狐狸似乎才听懂他的话,立马跳起来,扑到书生桌前。书生放下热茶,见这小狐狸两只眼睛闪闪地放出光来,一时间屋里也亮了几分,不禁好笑道:”还等什么,难道你半夜去寻来的桃李果不是给我的?“
桃李果不是桃树李树的果子,只因其果核有鲜明的黄绿斑纹,不但一树上结的果子斑纹一般无二,而且用这果子种出来的树,结的果子斑纹竟也半分不差。民间拜师需要寻齐十二颗斑纹不同的果核,取其传承不断,绵绵无尽之意。可桃李果易得,凑齐斑纹不同的却是不易,往往一个地方最多有三四种斑纹,已是难得。小狐狸尽力搜寻了大半个月,也不过十颗。
“十颗便十颗罢,十全十美,也没什么不好。我们修炼之人,不必在意这些。”
于是一人一狐在窗下,即兴完成了拜师仪式。小狐狸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砸地有声。
师父含笑点点头,又略略把师门和规矩讲了一遍,便起身做饭去了。小狐狸只知道师父出自同尘峰,姓曾名化繁,字复之,出师后以行脚医生身份四处云游历练。小狐狸长自山野,不懂修炼界的门派,却知道师父教的口诀是极好的,师父为人也是极好的,无论是什么门派,都无所谓了。
大愿得偿,自是欢喜不禁,一双眼睛弯起来几乎只剩一条线了,亮亮地闪着光芒。曾化繁在厨前忙活,小狐狸虽帮不上忙,就带着一双发光的弯眼睛鞍前马后地要打下手。实在被晃花了眼,曾化繁没好气地想把她赶了出去,待要开口,才想起来这徒弟还不知道名字。
小狐狸修成人身后,自是懂得说话,但打回原形,却口不能言,如此甚是不便。曾化繁想了想,随手在虚空中一接,接出一个小巧的陶瓷瓶子来,让小狐狸服下后自去修炼口诀。
不一会功夫,饭菜做好了,正待摆桌,门外却有人叫道“师兄你却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平日无人光临的小小院落,一天之内竟来了两拨客人。
说话间人已经走进了院中,此人端的长了一副好皮囊,眉目如雕如琢,只一身普通的布衣,已经将满墙的杜鹃比得黯然失色。
可惜此人长相清贵,举止却一派草根风范,站在院中,左手撑腰,歪起头来,右手不断扇风,嘴里嘟囔:“幸而路上遇到封大红包,告诉我你在这儿。唉,你每次信上也没个准确的地址,我跟个无头苍蝇也似撞了老半天。”
却是曾化繁的师弟方明珠。
曾化繁一手端菜一手端饭,施施然从厨房出来:“一起吃饭罢。”
那方明珠来时风风火火,原来也没甚急事,笑道:“也好。”抬脚便往屋中走:“师父让我找了你,在江州跟他汇合,去贺和光老怪的六百大寿。我在山上都快发霉了,可逮着个机会出来了。听说那玉洲地方多的是有灵气的小景,我们盘桓几日……咦,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曾化繁转头望去,只见门前廊下站了一个少女,十二三岁年纪,五官并未精雕细琢,但搭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灵气四溢,尤其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显出一对卧蚕,皎皎若太阳升朝霞。不过这少女却一身书生打扮,浅灰色的布衣,袖子还半挽起来,手里拿了一块抹布,颇有些不伦不类。
小徒弟却浑然不觉,大大方方喊了声:“师父。”又转向方明珠:“弟子胡旋,见过师叔。”
方明珠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师叔,如同脸上镀了一层金光,忙把平坦的肚子腆出个弧度来,慈爱矜持地点点头。曾化繁不禁好笑,也不点破。饭毕,胡旋又收拾好碗筷,给师父师叔沏上一壶热茶奉上。
饭饱喝足,师叔腆起不存在的肚子:“那谁,旋儿啊,你是哪里人士啊?多大年纪了?”
胡旋眼睛一弯:“旋儿是这溪州里山野长大的小狐狸,也不知道年纪。”小狐狸尚未修炼时懵懵懂懂未有灵识,待灵气积累到一个阶段略可记事时,山中早已岁月流光,花鸟虫兽变幻不知凡几,老狐狸母狐狸兄狐狸妹狐狸,全都不知去向,更别提生辰日子了。
“哦?”修仙界虽不避种族,凡有缘有天分,皆可上路,但凡间乃至同尘和光二峰,非凡人修炼者,确是不多。方明珠点头:“难得难得,那你名字是谁人所起?”
“有日在山中遇见个书生,看旋儿是狐狸,便叫我胡姑娘,我觉得姓胡也是不错。师父又教我旋字决,我欢喜得很,心里就给自己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啦。“
曾化繁一直淡淡听着,微微一笑:”云者,旋也,你便字云意罢。你灵气跳脱,很是相合,望你能如云意自在,不拘于尘。“
胡旋从此便有了姓名表字,更有了师父师叔,从此江流日月,山野旷原,再也不是一个人无根无凭。日后虽因此卷入仙魔大战昏天暗地的狂潮之中,胡旋一人执剑峰顶仙魔莫辨之时,想起这日,依然觉得不负岁月,韶华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