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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夜已深,规律的梆子声间或传来。画堂春早已打了烊,整条沉香溪都逐渐安静下来,除了揽月河上隐隐的丝竹乐声,万籁俱寂。
      店伙计临走时关了门,却留了一扇窗。赵小楼依然坐在角落里慢慢品酒,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无。
      阿七也不赶人,将一切收拾妥帖后,慢悠悠地点了一只旱烟,在他对桌坐下。

      烟杆细长,架在她纤瘦的指间,薄唇一抿一张,吞云吐雾。
      她的面容不似南方女子的柔婉,有几分英气、有几分侠意、又糅着一丝丝媚,隐在薄薄的烟雾之后,赏心悦目。

      赵小楼睨了她一眼,香醇的酒滚下喉,甜意在舌尖萦绕。
      画堂春。
      她就是这堂中画、是这画中无边风光。

      他们就这样一个喝酒、一个抽烟,隔着两张不宽不窄的桌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崔生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画堂春的。

      一身松松垮垮的道袍,项上带着一串佛珠,肩上搭着一只半旧的白布褡裢,前头口袋塞满黄符纸,后头口袋塞满纸钱。
      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却顶着一张俏生生的脸,一头黑发一丝不苟用玉冠束起,唇红齿白,好一个俊俏郎君。

      在江湖上,这样一个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高手。
      崔生显然是后者。
      他袖底的判官笔断过千人骨,饮过万人血。
      连崔生自己都说——
      “我走夜路,身前有恶鬼拦路,身后有冤魂索债。所以前头要有黄符纸清祟,后头得备纸钱安魂,这夜路才走得稳,走得直。”

      走夜路的崔生此时停在窗前,问:“老板娘,最烈的酒还有没有?”
      “打烊了。”阿七吐出一口烟,眼皮都没抬。
      “既打烊了,他怎还在喝?”
      “他不是客。”
      “他既不是客,那我也不是。”

      崔生翻窗入屋,一脚踩在了赵小楼的桌上。
      “赵小楼,真巧啊。”

      最后一口酒入腹,赵小楼掩了掩口鼻,避开了他满靴子的尘土。
      见他不搭理自己,崔生也不恼,大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扭头对阿七道:“老板娘,来坛酒,越烈越好。”最后又嘱咐一句:“别太贵。”
      阿七看了他们俩一眼,拎着烟管慢慢晃去后堂。

      崔生看着阿七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重新转脸看向赵小楼,有些恶狠狠地说:“赵小楼,你又要和我抢生意。”
      “各凭本事,偏你金贵?”赵小楼嗤笑。
      “和别人抢生意最多费事,和你抢生意要命不说,还能把生意抢黄咯。”

      赵小楼掀起眼皮,眼瞳黑沉沉的。
      崔生只当不觉,挑眉道:“五年前那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怎的又来找我麻烦?”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崔生被他气笑了:“赵小楼,你脸怎么这么大?”
      “不及你。”

      可惜崔生不是来吵架的,也不是来要赵小楼命的。
      他狠狠拍了下桌子,倾身上前,龇牙咧嘴道:“赵小楼,你是铁了心要蹚这趟浑水么?”
      赵小楼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五年前的事,你我心知肚明。”崔生说:“南刀慕容为何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你不会不知。”

      此时阿七正抱着一坛酒往回走,手还没碰到帘子就听见了这句话。
      修长的手指一颤,停在了门帘之后。

      赵小楼一脸莫名,皱眉看着崔生。
      崔生那副龇牙咧嘴信誓旦旦的表情在他的注视下土崩瓦解,他的眼里浮起惊色,变成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赵小楼,你是从墓里头蹦出来的吧?干尸的鼻子都比你灵!”
      “当年死的可是燕门的门主!鬼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小楼更加莫名,低头想要喝酒,才发现杯子早就空了。
      “好吧,我信了……”崔生缴械投降。

      赵小楼放下杯子,曼声道:“崔生,你的目的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于我而言,只要钱够,没有做不成的买卖。”
      “我奉劝你一句,热闹看多了容易马失前蹄,顾虑多了手会变慢。”
      “我不希望下一次遇上你的时候,对手变成了腿脚不利索的糟老头。”

      “本公子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你才眼瞎糟老头!”

      阿七挑帘而出,把酒坛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惊起了崔生那一脚残余的灰尘。随后翻出一只海碗,揭开红封,满倒一碗,对着崔生说:“喝!”
      崔生一惊,瞪眼瞧着阿七,说:“老板娘,你这是卖酒呢,还是送断头酒啊?”

      阿七闻言勾起嘴角,眼波在那一刻流转起来,微微上挑的眼角似含无限风情。她对着崔生福了福身,重新道:“客官,您的酒来了。”
      不等崔生心满意足地点头准备去端碗,她眼里潋滟的色彩瞬间褪尽,从腰后抽出旱烟杆重重往桌上一敲,又道:“快喝快走!老娘打烊了要睡觉!”

      崔生那碗酒差点没泼出去。

      赵小楼眉目舒展,难得好心地解了崔生的围。
      他起身一手拎起酒坛子,一手去抓崔生的褡裢,对阿七道:“今日多有叨唠,勿怪。”说完还不忘从崔生怀里摸出一排铜钱留在说上,这才拉着崔生翻窗出去。
      二人的脚步很轻很快,不多时便消失在寂静的沉香溪畔。

      阿七慢慢走去关窗,将月光阻隔在外,满室漆黑。
      她却没有动,手紧紧按在窗棱上,低着脸看不清表情。许久,她慢慢屈膝蹲下身,把脸埋进膝间,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五年,她终于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燕门。北刀燕门。

      阿七攥紧拳头霍然起身,飞快往后堂跑去。

      后半夜最是难捱,尤其对于守夜的新人而言。
      慕容山庄沉浸在静夜中,除了草丛里蝈蝈的叫声,鲜有动响。
      竹思居西角门守夜的小厮打了第十二个呵欠,终于忍不住和同伴低声细语,打发这漫漫长夜。

      “最近这是怎么了,夫人竟搬来了竹思居?”

      宋漪嫁入慕容山庄后自然与慕容昭居于正院,而这竹思居原是客居久无人住,谁知道五日前宋漪竟搬了进来。
      期间慕容昭曾来过一次,然而不欢而散,慕容昭黑着脸从竹思居出去时,竟吩咐下人守住院子,任何人不得出入。
      这不就是软禁的意思么?!

      另一个守夜的是庄里的老人,他斜了同伴一眼,冷声道:“主子的事情少打听,收好你的耳朵和嘴。”
      新人碰了一鼻子灰,怏怏住了嘴。
      老人虽嘴上这么说,然而想起庄主和夫人间的种种,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三载夫妻,举案齐眉,到如今亲奉鸩酒,恨不得他死无全尸。
      宋漪只怕是恨毒了慕容昭。

      那张如花的容颜在灯下憔悴疲惫,眼里没有一丝亮光,枯坐桌前,一动不动。
      阿七一身夜行衣驾轻就熟摸进了宋漪的房中,而后好不忌讳地扯下蒙面巾,大步向宋漪走去。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来过了千百遍。

      宋漪抬头看她,牵了牵嘴角,泪水就从眼眶滚落。
      她说:“阿七。”

      阿七这一路的怒意就在她垂泪的双眸中淡了下去。
      都是可怜人。
      她轻轻叹气。

      在宋漪对面坐下,阿七伸手握住了她发冷的指尖,叹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也别这样糟践自己。”
      宋漪摇头,泪水止不住地落下,“阿七,他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事情还未有定论。”阿七耐下性子劝她,“未必是这样的。”

      这句话阿七自己都不大信,何况宋漪。
      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哑着嗓子道:“还能是什么样的?当年只有他、只有他能对三郎……”
      怨愤的话语被呜咽吞没,宋漪伏案嚎啕大哭起来。

      阿七皱了皱眉,“你太操之过急了。真相未明,你贸然杀他就不怕让真凶坐收渔利?”

      宋漪哭了半晌才重新抬起头,嚅嗫道:“他可是慕容山庄的庄主,我哪里杀得了他,那杯鸩酒他早就看出来了。我也只能这样不痛不痒地泄泄愤罢了……”
      “鸩酒?”阿七有些诧异。
      宋漪绞着袖子,低声道:“两日前,我给他送了杯鸩酒,被他摔了。”

      阿七一时无言。
      但很快,她觉察出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放的追杀令?”

      “追杀令?”这回轮到宋漪诧异,她看着阿七凝重的表情,陡然一惊:“怎么可能!我就算恨他,也不会……”
      也不会把这天大的秘密捅得人尽皆知。毕竟,宋漪不再是苍龙堡的小小姐,而是慕容山庄的庄主夫人。

      追杀令不是宋漪的手笔,却偏偏借了宋漪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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