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心》念珠姑娘

7、人生若只如初见

　　白天睡在宁曲师父的佛珠里，听他瞎唠叨偶尔念念经唱唱小曲儿。夜里坐在寺庙里为佛续香，自己唱唱小曲儿念念经。至于当初那貌美如花不知是何品种的女子，再也不曾见过，想她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几年之后，许是佛祖感知到了我的诚意，为我寻来了一个人做伴。不错，他是个凡人，且已是古稀之年。他来的那天晚上，庙里地上正插满了香，用来祭祀地藏王菩萨。师父很早便去休息了，他一贯都是入夜了就将念珠连同放念珠的檀木盒子一块儿放在殿里，然后便回禅房。今日要守的香颇多，我就现身坐在殿门口的台阶子上。一眼望去，那就是一片星海，红色的星海。我正发着呆，一阵淡淡的香味传来，我抬头时，便见一古稀老人站在不远处的庙门口。作为鬼魂，我的视力在夜间相当不错，他虽已白发苍苍，容颜苍老，背脊也有些弯曲。可是他的那双眼睛，在夜中还是那么漂亮，闪着些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我就坐着，等他走过来。他步履阑珊，走过来花了些许时候，地上的许多香都已燃得差不多了。只是当他走到我面前，我才发现，他眼里的光不是别的，是泪。他苍白的脸上也有了浅浅的泪痕，我站起身来，拿起袖子为他擦了擦，问他。
　　“老人家是来找宁曲师父的吗？可惜，师父已经睡下了。”他那双眸子在我脸上来回了许久，他才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清冷。
　　“没事，不过是烟熏了眼。”这么近看，我更加喜欢他那双眼睛了，可真漂亮。我见已是深夜了，便留他在厢房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早的我便回了念珠里，却迟迟睡不着，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又沉又闷。想我肯定是见到那老人家流泪，心里不是滋味吧。宁曲师父走进来，将念珠拿起握在手里，来回拨弄珠子，倒是速度有些缓慢。他脸色有些差，似是一夜没睡好。他呢喃着，今日早晨故人归来，坐在庙前，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画画。现在那庙前满地都是字画，给庙里引来了不少的香火，朋友果然是旧的好，一回来便能引来这么多香火。我默然想起昨晚上的老人，但也没有打断宁曲的唠叨。心下好奇，于是我夜里跑出门去看，庙前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灯笼，到是明亮，大门前那么一大块地方，满满的都是字画。字迹苍劲有力，很是漂亮，画多画的是树木，松柏。看下一首诗来，我忽然有些明白，老人是在怀念自己的妻子。心下有些动容，见有些字画已经被踩毁，于是便搬了些石头，将那些字画围起来。搬完最后一块的时候，我才发现，一旁的亭子里，坐了人，活人。是那个老人家 ，我顿了顿，忽然又觉得，如果自己也还活着，或许，也已经这么老了。我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原来你也在这儿啊。”
　　他笑了笑。我不知还说些什么，瞎唠叨的功夫我还没从宁曲那里学上点。
　　“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他咳了咳，为自己倒了杯茶。我坐到他对面，作势也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我没有名字，师父一直唤我念珠。”我是鬼，感受不出温度，但见那茶不冒热气。我愣了愣。
　　“这茶都凉了。我去换一壶热的。”我提起茶壶，他却按下了我的手。
　　“就这样罢。我惯喝冷茶。”他的手很宽大，手指修长，即便老了皮肤都已起皱，但是那双手确是漂亮。我抿了抿唇，收回手。
　　“你听说过武樑国吗？”他看着亭外，那侧脸凛冽，我无意间开始幻想，他在年轻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我生前的事都忘了。”我安坐在他对面，全然不知刚刚说了些什么。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神中满是悲凉。
　　“武樑国是什么国？”我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问道。他偏过头去继续看着外头。
　　“武樑国早在几十年前就覆灭了。”他轻叹了一声，顿时我也有些伤感，想来那是他的故国吧。
　　“罢了。”他有些欲言又止。我就那样看着他的侧脸。一阵风吹过，亭边的树沙沙作响。
　　“我的妻子已逝去多年。”他的声音苍凉，我却起了怜悯之心。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远方，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她去世的时候，还那样年轻。”他顿了顿，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我。“就像你一样。”
　　我暗下叹了口气，原来她逝去的那样早。“那她为什么会死？”我想我有些不敬，就这样问了出来。也许对我来说，生死如过眼云烟，但对还活着的人来说，那也许是一场折磨，从身至心。他愣了愣，没有回答。
　　只是反问我，“那念珠姑娘，是怎么死的？”
　　我想定是宁曲与他说的，我摇了摇头，“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是孤魂，之前的事，都已忘了。”
　　他不惊讶，也没有什么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那样，我陪他在亭子里坐了一晚上。他为我在地上描了一副画像在地上，他说，那是他唯一能送我的。我还没来得及看，便被晨间第一缕阳光打回佛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