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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人生如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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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今日念经的时候又念叨,那老人便是他的故人,萧荼,萧荼自年轻时便漂流着,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宁曲回忆起来,他们第一次相见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那时,萧荼还不过十几岁,与一个妙龄女子一道来的山上,那时宁曲自己尚且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徒弟,倒是和萧荼很是聊得来。他们时常一起画个画,舞个剑。只是不久,他们就离开了。再一次相见,宁曲已从小徒弟成了宁古塔的主事人,而萧荼也已历尽岁月沧桑,再次来到这里。我很想知道,萧荼的妻子为何那么早逝去,可是迟迟为没有问。
算来,这是第六次我和萧荼不约而同去那亭子,而后遇见,而后他为我讲戏本,聊斋异事。今日他早早站在亭里,远远看去,他的背影依旧是挺拔的。我快步走去,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我,嘴角带着笑。“今日山下有彩戏节。”他的眼睛就像是黑曜石,我看了他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些跃跃欲试。可我不知道怎么去。愣了愣,跨不出脚步。他笑出了声,很轻,这是我头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即便轻得不易察觉。他点头说可以带我去看看,便走在前,领我下山。一路上,他总是被石子绊到,我皱了皱眉,走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我夜里看得清,我拉着你,你别再绊到了。”
他的肩膀僵了僵,看着我,笑了,那双眼里沉寂得就像什么都扰到他一样,却带着笑意。头一次走下山,我异常开心。到了满是花灯的街上便松开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瞧。他走上来,与我并肩而行,示意我别走丢了。我只能按捺下兴奋的心,后他一步,跟着他走。在人山人海里,我仿佛有一种感觉,我看着萧荼的背影,居然有种前生今世的感觉,那么强烈。有人说,“快看,那儿有个姑娘可漂亮了,到不像是我们镇里的人。”“你瞧她爷爷带着她来的呢,声音轻些,别让那爷爷听见了。”
一句话打断了我的胡思,我看了看周遭,那些人正看着我,心里沉了一沉,转头去看萧荼,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流水,那流水上满是河灯。我伸手去拉住他的手,我说,“走,我还没见过河灯呢。”
他的手挣扎了一阵,可是我握得紧紧的,不松开,“你是嫌弃我吗?”我说,甚至有些生气,“我不是人只是只女鬼,所以你嫌弃我是吗?”
他愣了愣,身子僵了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挣脱我的手。我想,我不过是有一张不会老的皮,其实我也该和他一样老了,或许比他更老。我想,我喜欢上了这个,虽然已是古稀之年的萧荼。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沿着河堤走了一段路,他显然已经有些气喘,我们就近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休息。正对着一个露天的戏台,简单的幕布遮住了苍老的旧墙。我虽然不知道台子上演的是什么,但见萧荼直直地看着台上,我看的多的,反倒是他的侧脸。他似是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我。只见他缓缓靠近我,我无意识往后缩了缩,他就停了,他低了低头,只伸出手来,将我散在脸颊边上的头发别到我的耳后。
“如若不是知结局,我又怎么离去。啊——”台子上的花旦唱出的这句词,正入我的耳朵。我去看那戏台子上,只有一个花旦,正在舞袖抹泪,声音凄凉。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我还想再看会。”我拉住萧荼的衣袖,不让他站起。他只看了看我,便再提回去的事。直到我看完了戏,整整三台戏,直到寅时。我原以为萧荼会早些提醒我过了时了,可他却没有,他只是坐在我身旁,陪我看到了散场。戏台子上的戏子只剩下小生一人,花旦饰演的女子已死去,小生饰演的少年一脸落寞,坐在亭边,还未来得及收场。台下的人已渐渐散去。萧荼也起身,“这样总该回去了吧。”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睛里没有一丝疲惫。我起身,拍了拍裙边。
“如果下次还有戏,我一定再来。你会来吗?”他转身走在前面,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这戏,我觉得没什么看头。”
在回去的路上,我仍旧是拉着他走,他的步子缓慢却稳重。我无意间想起看的那出戏。
“要是我是那个女子,就不会离开,要一直陪着那个少年。”萧荼低头看我,那双眼睛就像是一片死寂的湖水。
“她都快死了,却还不愿意陪着他,对他对自己,都太过残忍了。”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有些紧了。
许久,他才回我,“看着心爱的人,如论如何,都做不到生离死别。”我愣了愣,想他当初经历妻子的死别时,会是多么痛苦。
“她是怕,他的难过,是吗?”我深怕会勾起萧荼的悲伤,试图缓解低沉的气氛。萧荼勾了勾嘴角,苦笑。
“飞蛾扑火,在所不惜。”他的眼神中带着坚定,那样的坚定,仿佛就是年轻时候的他会有的,愿意用一生来实现的,他说,“如果我能再遇见她,哪怕是重蹈覆辙,我也甘愿。”我想,如果我生前,也能遇到他,我一定会爱上他,奋不顾身。
“我要是见到我生前的爱人,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他。” 萧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了握我的手。我没有看到,他抬头的时候,眼里闪过的痛苦和悲凉。自那以后,我更喜欢和萧荼在一起,每每到了晚上就去找他,他就住在后院的禅房里。有时我们会到亭子里去坐坐,他拿出一本诗集,我就坐在一旁看,他便在一旁喝茶。有时我会去禅房里陪他,给他讲白天宁曲叨唠的戏本子。萧荼就睡在木塌上,喝茶看书。只是我去禅房的次数越来越多,而常常讲不完一个段子,他就会睡过去。我就坐在一旁为他添上一件衣服,陪他到天亮。以至于晚上庙里佛前的香没有人换,总是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