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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如若不知 ...

  •   初夏,总是多雨。她一路走一路逛,路上的行人来回,有的穿着蓑衣,有的撑着伞,只有她,穿着一身薄衣,披着件斗篷,帽子很大,遮住了她的脸,更是遮住了她的白发。行人匆匆,也没有人去注意她。直到她的一双白绣鞋踩的尽湿,她才走出钰城,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她只是停在分叉的小路上,停了停,于是便朝着长满了野草的那条走去。夜色袭来,落月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可是她不能停下来,她想走得远远得,越远越好。只是越走,她越看不清,落月生来便有眼疾,她那双眼睛,在夜里看不清东西。那眼疾即便到了吃了魔豆变得长生不好也没有治好,依旧在夜里便如同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清。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了上来,那脚步急而轻。落月停了停,知道现在能找到自己的人,只有他。落月转身去,即便什么都没看清,她还是唤了一声。
      “纪辛吗?”那声音轻得很,她倒是有些怕来人不是他。纪辛知道她在暗中看不清,便停下脚步,不再上前,转头看了看身后跟随而来的慕越。慕越自小便知道她有眼疾,因此每次夜里,那竹宅里里外外,都会点上灯。现在那钰城也是这样,满城灯火阑珊,为她而点,为她点了十年。
      慕越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不敢说话。就拉着她往回走,那里再多走几步路,就是悬崖了。她的手心还是如同以前那样,冰凉,怎么暖都暖不起来。慕越紧了紧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通往外谷的路。
      “纪辛,你要带我去哪?”落月看不清夜路,便直接闭上了眼,也是很累了。想就这样,走下去吧。
      慕越愣了愣,却不能说话。他想对她说,我带你回家。可是不能。
      “你怎么不说话?”落月挣了挣手,慕越皱了皱眉,执起她的手,不放。就是那一刻,慕越看到他手中紧握的那只手,已经发黑,开裂,仿佛他再握紧一些,那手就会粉碎了。他不敢再握紧,哪怕是一分,他只能缓缓松开,每松开一分,他便感觉胸口重了一分。
      “纪辛?”落月见他放了手,便收回手放进斗篷里,只感觉越来越冷了。一直跟随在两人后面的纪辛轻声走上前,抬手抚了抚她斗篷下的脸颊,弯下腰,对着她柔声说,“我们回家,嗯?”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下。
      “你要给我看什么?这么神秘。”纪辛用丝带蒙住她的双眼,带她走到一处神秘的地方。落月心里很惊奇,嘴角轻轻勾起,唇边的皮肤已黑化开裂,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纪辛走在前领着她,只是每走一步,都要回过头去看她。她的身体已经衰竭,皮肤都已开裂,变成了灰色。她虽然感觉不到,但是她开玩笑说,没想到夏天了,自己反而觉得冷。纪辛知道,她那不是玩笑话,她的躯壳已经衰竭了。她原本不老不死的躯体,已近灰烬,她感觉得到。纪辛有那么一刻,想抱着她,就抱着她。他想,对于本是仙身的他来说,一辈子,其实很短。那他就抱着她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
      “到了。”纪辛强迫着自己勾起嘴角,笑起来。走到她身后,亲手为她解开丝带,纪辛想了想,又用丝带将她的白发挽起。落月睁开眼,便看见满山谷的花,细小而繁多,开满遍地。
      “这是什么花?真美。”落月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笑过了。
      “勿忘。”纪辛笑着看着她,眼中闪了闪光,便偏了偏头,带她走进花海,花海里有一棵老树,枝蔓繁多,郁郁葱葱。纪辛将她抱起,放在粗大的树枝上。“等着。”他看着她许久,双手捧着她的脸,心里迟迟不愿放开。她的眉。她的双眼,她的鼻子,她的嘴角,她的笑。
      “你要给我看什么?”落月新奇地问。纪辛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便转身离开。那树枝繁叶茂,落月回头去看,却发觉只能看到前方的一片花海,其他的,便什么都看不到。她便靠在树干上,等着。仿佛过了许久,落月听到有乐声,才醒来,迷糊间,便看见有人在不远处舞剑,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也摆了许多桃花枝。
      舞剑的人一身白袍子,白底墨色桃花,实在好看。那长剑如芒,他衣袂蹁跹,一举一动,都雅致至极,恍如他是仙人下凡,足不沾尘,轻衣翩然。落月顺势睡倒在树干上,看着那似梦似真的场景。叹了口气,笑了笑。
      她知道,当初自己在那竹屋醒来,便知道这不是梦。因为旧梦里,她从未看清过慕越的面貌,从未听清过慕越说的话。她也知道,那天走夜路,拉着自己的人,是慕越。因为他身上那淡淡的味道,上辈子的华洛教落月写字时,落月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说那是墨香,作诗弄画的人,墨香会沾衣带。她便一直记着,那天晚上,她知道是他,却不敢喊他的名字。在他松开自己手的时候,落月有一瞬,便觉得这世界都空了。
      现在,眼前。
      “华洛。”落月轻声一唤,穿透了两世的凡尘。前世,今生。就都一笔勾销吧。华洛,慕越,我无法踏上奈何桥,喝到那孟婆汤再去凡尘里找你了。落月笑了笑,眼前渐渐模糊。
      桃枝中舞剑的人,抿着唇,舞完了一曲,转过身去看她。不远的距离,她的身子一瞬便化成了灰烬,他看得清清楚楚。放下剑,他缓缓走了过去,一阵清风吹来,那人形的灰烬便随风而散了,什么的没留下。就差几步。慕越闭上眼,跪倒在地上。他想,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我想与你白头偕老,却要亲手为你刻墓碑。
      放下手中刻到一半的木偶,慕越靠着斑驳的栏杆,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竹宅旁的墓碑。妻子落月之墓。夫,华洛立之。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花阴,已十年踪迹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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