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42、问镯

　　247、
　　周立刚骑着摩托车在等我，我跑过去先打了他一拳。他说刚下晚自习，闲聊几句后，认真地瞅了瞅我。
　　“南方的气候真是养人啊，你都变成小白脸了。”他说。
　　“别扯淡了，下午在俞俪家，人家女生都没这么说。你什么时候放假？一起去她家坐坐。”我坐到了摩托后座上。
　　“我们放假还早，过完年，初七就又得开课。”他说，“你们下午都聊什么了？俞俪有没有说，她有男朋友了。”
　　“她有男朋友了？”我很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啊，新年前就知道了。他们学校有咱们班上同学。”
　　“哦，那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跟俞俪做朋友就够了。也怪我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高考考成那个狗样子，连志愿都胡乱报了。不过，就算她有了男朋友，我照样喜欢她，哪怕她将来结婚成家，我还是会喜欢她。只要我不告诉她，她就拒绝不了我。我说的对不对？”
　　“人家拒绝你，也不一定非要亲口告诉你。也可以做行动给你看，让你感觉根本没有希望了。”我不赞同他的说法。
　　“你说的有道理。她交男朋友，可能也是想让我知道，我已经没戏了。但我还是不怕，我不跟她见面就是了。看不到也听不到，她难道还会追着我，逼迫我让我不要喜欢她？”他似乎讲的头头是道。
　　“俞俪知道你喜欢她吧？”我直接问。
　　“应该知道，但是我没有明说。”
　　“那你现在的想法，是不打算和她见面了？”
　　“哈哈……”他笑了起来，“我说着玩呢，等我放假了，就去看看她，最好和你们一起去。”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不相信他是说着玩，琢磨着想劝他几句。
　　“别聊这些了。我带你兜一圈，找地方吃饭！”他发动了摩托车。
　　冬夜寒冷，嘴里呼出的空气像摩托尾气一样浓重。我们把县城的主要街道全部走了一遍，找了一家烙饼店，要了一碗热乎乎的汤面。
　　周立刚说复读班的气氛很沉闷，一天到晚除了上课就是自习，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他在教室里放了个小录音机，弄了几盒摇滚的磁带，有崔健和黑豹乐队的专辑。课间闲了没事就放一下，结果还有不开眼的同学给老师打小报告。
　　“你不是喜欢听张信哲吗？怎么换口味了？”我问他。
　　“心里烦啊，听摇滚可以发泄一下。”
　　“别太认真了，顺其自然就好，该收就收，该放就放。”
　　“我又后悔了，觉得还是应该去当兵。冰天雪地里喝一大缸子二锅头，背把冲锋枪，牵条大狼狗去巡逻，那才是真正男人的生活。”
　　“你都决定复读了，还后悔什么？”
　　“我说着玩呢，别当真。”他说。

　　248、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下午都去苏筱云家，还是骑车过去，真正的轻车熟路。
　　这几天的天气也很好，艳阳高照，蔚蓝的天上见不到一丝云彩。房间里的暖气热得发烫，再有苏筱云在身边，简直是重返了夏天。
　　苏筱云也知道俞俪有了男朋友，不过她是放假前不久才得知的。她对周立刚的境遇不发表看法，她本来也就不看好他们两个，认为出现这结果，实属正常。
　　我对周立刚比较同情，但是不认为俞俪做错了什么。我甚至想，如果周立刚早给她表白，说不定两个人就已经在一起了。我还觉得，应该帮他争取一下。
　　腊月二十九，周立刚放假了。下午，我和苏筱云约他一起去了俞俪家。四个人再次聚在了一起，感觉跟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我们在俞俪家的客厅里坐着，我吃了个橘子，苏筱云只喝水，周立刚先嗑了一堆花生瓜子，然后又开始敲核桃吃。
　　“你怎么那么能吃啊？吃完自己收拾啊。”俞俪说他。
　　“没问题，等会帮你扫地。我也找得到你们家拖把。”他说。
　　俞俪笑了笑，挽起袖子，又要帮我们削苹果。周立刚马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眼神一下盯住了俞俪的手腕。
　　“这个镯子挺好看，哪里来的？”他问。
　　“朋友送的。”俞俪表情自然地回答。
　　“哪个朋友啊？”他又问。
　　“你不认识。”俞俪没有看他。
　　“是玉石的吗？”他继续追问。
　　我感觉到气氛有点异常了，和苏筱云对视一下，她却还在微笑。
　　“你问这个做什么？”俞俪明显提高了声音，“我的事情用你管吗？是哪个朋友送的，你有必要知道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还想知道是不是玉石，要不要我摔碎了让你检验啊？”她一口气说完，显然是在生气了。
　　“你发脾气做什么？”周立刚像是不服气地说，“不想告诉我就罢了，有必要说那么多吗？我只是问问，你不要把话说绝了。”
　　俞俪以往经常开他的玩笑，也常故意绷起脸给他训话。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认真，周立刚也从来没有这样较真地反驳。我们一看势头不对，赶忙去劝。
　　“鸡毛蒜皮的事，都少说两句。”苏筱云说。
　　“别说了，别说了。”我过去按了按周立刚的肩膀。
　　俞俪气鼓鼓地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削皮的水果刀，气势有点吓人。
　　“周立刚！”她冷冷地说，“我最讨厌你有话不直说，你要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以后就别来我家了。”
　　“你就是不想让我来嘛，我走就是了。”周立刚也站了起来。
　　俞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书柜那里，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团东西。走回来，用力摔到了他面前的地板上。
　　鲜红刺眼，扭曲缠绕，是分不清多少条的中国结，散落了一片。
　　“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以后别来了！”俞俪大声地说。

　　249、
　　我就站在周立刚的旁边，俞俪刚才的举动，实足把我吓了一跳，我甚至感觉她是在针对我发脾气。苏筱云过来想拉她坐下，却被她甩开了。
　　周立刚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去捡地上的中国结。一条一条地分开拣起，在手中整理好，全部拣完之后，满满地握了一束。
　　“我今天不该来的，你消消气。我走了。”他对俞俪说。
　　俞俪侧过头，不理他。我拉了下他的胳膊，意思想让他坐下有话好说。
　　他看了看我和苏筱云，挣脱了我，扭头往外就走。那一大束红艳的中国结被他提在手上，就像是剥离出来的动脉血管，让我看的怵目惊心。
　　俞俪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被苏筱云硬拉着去了卧室。她示意我不用管，让我先行回去，由她一个人去劝慰俞俪。
　　周立刚今天是我约来的，按他的想法，他可能真的不想和俞俪见面。我不知道这几个月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俞俪有了男朋友，应该是事实了。
　　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争执，如果不是因为矛盾积累到不可避免，就是由于人为的小题大做。俞俪说她讨厌周立刚有话不直说，这话值得仔细考量。
　　苏筱云留下来劝俞俪，我自己回家。回去先给周立刚打电话，已经到晚饭时间了，他还没有到家。
　　晚一点接到了苏筱云的电话，她刚从俞俪家回去。我问她俞俪怎么样了，她的嗓子竟然有些沙哑。
　　“你们走了之后，她哭了……”她说，“我没见过她这样发脾气。她也不是有意针对周立刚，就是正好话不投机，一下爆发了。”
　　“她和你有说什么吗？”我问。
　　“她说早就知道周立刚喜欢她，但她就是不喜欢他的性格。她开始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她嫌弃周立刚说话做事不直率，一直那样，让她心烦。”
　　“就因为这个？那如果周立刚一早就给她表白，她就会不嫌弃了？”
　　“你别问我了，我现在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她慢慢地说，“反正俞俪是有男朋友了，关系还挺好。我觉得她今天生气，还是因为周立刚不该问她镯子的事，那明显就是人家男朋友送的啊，和他有什么关系？”
　　“周立刚又不知道那是谁送的。为这个生气，莫名其妙。”
　　“已经有人两情相悦了，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他要是明说喜欢你，或者直接追求你，那都好解决。但是就怕他不明不白地在你眼前晃，还故意遮遮掩掩。那真的就像一道阴影，简直比恐怖片还恐怖。”她像是在分析俞俪的心理。
　　“有那么严重吗？”我不以为然。
　　“你没经历过，当然不知道了。”她说。

　　250、
　　第二天是除夕。早上吃饺子，猪肉大葱，自己先包后吃，感觉味道更香。
　　周立刚上午过来找我，平心静气地和我聊起了昨天的事。他说都怪他一时冲动，问了不该问的话。
　　“我当时就该忍让一下，这点要向你学习。”他说，“我就没见你和苏筱云这样吵过架。”
　　我很想说他和我们情况不一样，但是马上理解到了他重点是在说“忍让”。
　　“我们还是会有小矛盾，不过你们看不到。”我这样说。
　　“别人看不到的矛盾，就不算矛盾。不等我们发现，你们就自己解决了。”
　　这个也不一定，我心里想。同时也在想：我和苏筱云究竟有什么矛盾呢？
　　“刚子，我现在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考虑好要不要说。”
　　“你先问。”他说。
　　“你到底因为什么，不给俞俪表白？”我认真问他。
　　他看了下我，又看向我家的地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失败过一次的嘛。”他看着我说，“你知道的，高一追班花没成功。我就想以后再遇到喜欢的人，等足够有把握了再去说，再去做。”
　　“你那次给人家当面表白过？”我好奇地问。
　　“说过啊，我说我喜欢你，咱俩在一起吧。她给我说，你滚蛋！”
　　唉！这特么就是命啊！我内心不由感慨万千。

　　251、
　　午饭后贴好了春联，按习俗今天就不可以出门了。
　　我下午给苏筱云打电话，又聊起俞俪和周立刚的事。她说俞俪上午特意给她打了电话，说话已是开开心心。我告诉她周立刚也来找我了，只说他也没事了。
　　“都没事就好。等过完年，再给他们劝劝，应该就和好了。”她说。
　　“你昨天是不是陪俞俪哭了？”我听她声音还是不太正常。
　　“没有啊。”她清了清嗓子，“我是一直劝她，说话太多，才变这样了。我才不会哭呢，过年哭了的话，就拿不到压岁钱了。”
　　“你还要拿压岁钱啊？”我笑着问。
　　“当然了，只要没结婚，都可以拿。”她说，“我爸把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给我攒着呢，说要留着给我陪嫁。”
　　“那应该攒了不少哦。”我顺着话题说。
　　“估计都快够买个女婿了。”她开始和我玩笑，“这样吧，今年你陪我一起去走亲戚拜年，我们拿多一点，你敢不敢去？”
　　“敢去啊，不就是新人拜年吗？不过那样，明年岂不是就拿不到了？”
　　“不怕啊，明年你化个装，我们再去一轮。”
　　“我不去骗人。”
　　“你不去啊？那我明年换个人。”她说。
　　“先别说明年，先解决今年。按咱们这的习惯，今天和大年初一你应该来我家，大年初二才能回娘家呢。你敢不敢来？”
　　“我不敢……”她可怜巴巴地说。
　　除夕晚上陪着家人一起看春晚，接近零点的时候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拜年。初一早起吃团圆饭，中午吃饺子，晚上团圆饭加饺子。初二去给奶奶拜年，初三去给姥爷拜年。这是我们家好多年来的习惯。
　　初四稍稍闲了下来，大清早就接到了苏筱云的电话。
　　“你赶快过来，我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你帮忙！”她火烧火燎地说。

　　252、
　　大年初四，我在去苏筱云家的路上，盘算着该怎么给她爸妈拜年。
　　她家院门紧闭，并且里面反锁，我用力拍门，听到院里响起一串跑步声。
　　苏筱云过来开门，她系着一条花布围裙，举着一把锅铲。铲子和手上都满是油渍，完全是一个家庭小主妇的样子。
　　“你准备打我啊？”我指着锅铲问她。
　　她笑着没有理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把将我拉进了门里。“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又鼓捣着反锁好，拽起我就往里走。
　　“你要做什么？是什么事？”我急忙问。
　　“跟你说了啊，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她把我拽去了厨房，这才松开了手。“我爸妈今天去了乌远，我哥也不在。我要做一桌大餐，你来给我打下手。”
　　厨房里一片凌乱，锅碗瓢盆摆了一地。橱柜和桌子上也放着不少东西，鸡鱼肉蛋菜，生的熟的应有尽有。大案板上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面团，旁边搭着一根擀面杖，就好像是孙悟空刚刚打瘫了牛魔王。
　　“你这是要拉面，还是要炒菜？”我被震撼到了。
　　“都可以，我是这样想的……”她指着那些东西，挨个给我解说了一番。
　　照她的想法，至少要炒九道菜，还要炖一个汤。主食吃拉面，还要配杂酱。我被她说的晕头转向，提出直接由我来操办，她硬是不让，说今天只允许我打下手。又争辩了一会，她同意减少几个菜，不过拉面必须让她做。
　　她找来一个围裙，帮我系上，又给我戴了两只套袖。我把厨房的局面收拾了一下，挑一些熟食凉菜，切了三盘。她让我帮她洗菜切肉，准备葱姜椒蒜，摆好油盐酱醋。开火端锅倒油，等时机合适了通知她来掌勺。
　　完全没有去看时间，也没有感觉到饥饿，忙活半天之后，终于能够稳稳地坐下来了。看着桌子上的五道菜，两个人举着筷子只剩下了傻笑。
　　“吃啊，看我干什么？吃一点，我去给你煮面。”她朝我眨了眨眼。
　　“我感觉不饿，不知道吃什么好。”我说实话。
　　“不饿？是不是这些天吃油腻了啊？”她站起来，拿过一个小碗给我舀汤，几乎捞了一碗的豆腐，递给我说：“吃我的豆腐吧，这个很清淡。”
　　我瞅着她坏笑，她在桌下踢了我一脚。
　　“你又在想什么呢？笑那么邪恶。我警告你，这个院子里可没有其他人，你要是惹到我，你连厨房都出不去……”
　　“我没乱想。”我憋住笑说，“我就是想，我们像是小两口在过日子。”
　　“你也这样想啊？”她瞪大眼睛，“不过这不算什么，我们将来的日子肯定要好的多。起码要住个小别墅，带个游泳池。做饭请个厨师，想吃什么，前一天晚上列好菜单，然后让保姆和司机去采购。”
　　“刚结婚，应该还是小房子。”我说，“先要个两居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卧室里要个大阳台，带个落地窗，早上起来一打开窗帘就能晒到太阳。”
　　“不行不行，两居室太小了，要是我爸妈去看我们怎么办？要是叫上你爸妈一起去怎么办？我也喜欢在阳台上晒太阳，不过，重庆有太阳吗？”
　　“夏天还是有的……”我说，“要不就不要阳台，要个儿童房。”
　　“小孩的问题，晚上睡觉的时候再说。”她说着起身走开了。
　　她这句话差点让我咬了舌头。
　　拉面有点硬，杂酱也有点咸，但是用心搅拌之后，入口绵软香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