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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抓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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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苏筱云似乎一点都不知道,我、周立刚和俞俪一起吃过饭的事情。周立刚和我说是他和俞俪打赌,才有的请客,他应该不会说假话。那么,俞俪接受了这个赌约之后,究竟有没有告诉过苏筱云?
俞俪故意不喊苏筱云,给周立刚约她吃饭的机会?要是那样,我那天就不应该去当陪衬。可是那天,俞俪却和我相谈甚欢,没有丝毫嫌弃我打扰了他们的意思。难道俞俪把我当成了周立刚身边的“农村”?故意让我在场,想先把我稳住拿下,进而占领周立刚这个“城市”?我们这个思想保守地方的女孩子基本不可能这样做,况且,就算他们两人之间真的存在暧昧,应该也是周立刚在主动进攻。这个猜想应该不太可能,我简直是想多了。
如果是俞俪告诉了苏筱云,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去?是因为和周立刚不太熟悉,担心在一起无话可谈,场面尴尬?还是因为知道我有在,想有意回避一下,免得产生一些误会?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很疑惑为什么苏筱云这几天从来没有问起过我,也后悔为什么那天不当面问一下俞俪。
通过那次请客,周立刚和俞俪的关系似乎更进一步了。自习课上频繁地讨论问题,课后还嘻嘻哈哈地说笑,俨然比和各自同桌的关系要好得多。我和苏筱云的关系进展也很稳定,说话的次数和内容都增加了不少。特别是纸条传递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并且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流程。
通常是她先用钢笔点击我的左手肘,发送信号。我接到信号同时会把手肘微微抬起,她紧接着就会把纸条沿着桌面推过来。我先用手肘把纸条压住,做个掩护的动作,然后再腾出右手把纸条抽过来。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连贯,已经在慢慢形成习惯,并且有成为身体条件反射的趋势。
我回复的过程大致上是一套相反的操作,只不过我是直接碰一下她的胳膊作为信号,然后将纸条从我的手肘下塞过去,用胳膊压住半边,等着她来取。一般情况,她都会很快就拿走,也有让我等很久的时候,那样我就会多提醒她几次。她抽取纸条过去的时候,我的胳膊会感受到一股轻微的拉力,虽然隔着衣服,但是总感觉那个部位的皮肤好像被摩擦得发红发热了一样。
每次给对方传递纸条或者回复,我们都会在纸条上画那个吐舌头的笑脸。苏筱云的绘画水平也明显有了提高,画面线条柔滑,表情逼真,和我画的几乎看不出什么技巧上的差异,唯一有区别的是,她画的笑脸是眯缝着一只眼的,我画的是两眼圆睁的。
相较于面对面的说话,我们似乎更喜欢这种传递纸条的书面交流方式,不仅多一些隐蔽神秘,还可以多一些思考酝酿。落笔写字之前可以做一番考虑,不至于会口无遮拦。
苏筱云的笑脸和笑声都渐渐多了起来,起码我是这样的感觉,不知道和她很熟悉的俞俪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变化。我在班上的表现也变得幽默活泼了一些,当然,这是我的自我感觉。
20、
小餐馆聚餐之后的第三天。接连几天的模拟考试让我倍感疲劳,苏筱云几乎整个上午都在用纸条和钢笔提醒我不要上课打磕睡。我强撑着眼皮坚持到第三节课下课,终于再也忍耐不住,随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便趴在课桌上补觉。
朦朦胧胧中又感觉到苏筱云在用钢笔点我的手肘关节,铺天盖地般的睡意让我决定不予理睬。她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钢笔的触点就开始变的有节奏,并且在我枕着胳膊的耳朵里造成了清晰的声响:“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你在发电报啊?”我睡姿不变,懒散的声音贴着桌面传出来,形成一种梦话样的音调。
“对啊,就是发给你的,收到没有?”我感觉到她把头往我的耳朵附近靠了靠,声音低低地说。
“收到了,说让我好好休息。”
“不对,我明明发的是‘不要再睡了’啊?怎么会搞错了呢,你等我重新发一次。”
“我求你了……你老人家这次能不能放过我啊?”我把脑袋动了一下,闭着眼睛说。
“你刚才喊我什么?老人家?这个称谓,是什么意思?”
“就是对你的尊称嘛。”我真的有点不耐烦了。
“哦,那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吧?”她不依不饶地说着,“你老人家起床了,不要睡了。天天睡,上课睡,下课睡,你简直就是个‘睡神’。”
“睡神就睡神,好歹算是个神仙。你封的啊?”
“我封的,马上就给你写圣旨。”
“写好了晚一点送来,千万别用快递啊,让我再睡会儿……”
苏筱云今天话多得有点反常,我都几乎要被瞌睡虫折磨到精神崩溃了,她却还在一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哎呀,真的别睡了。”她开始用手轻轻地推我。
我假装已经睡着,没有理她。
“起来!我要出去!”她突然提高声音说。
我只好很不情愿地揉着眼睛站起身来,可再看她,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笑。
“这下终于起来了吧?”她笑着说。
我一时无可奈何,只好又坐回了位置,端坐着,抵抗着睡意发愣。
21、
“喂,你老人家真的不睡了?”她颇似得意地看着我笑。
“有你在这儿,让我怎么睡?”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睡了?那你以后要说到做到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苦笑着摇摇头。
“时间过得这么快,马上就要到六月了。你等高考结束了再好好睡嘛,现在忍着点。”她一下正经了起来,像是要开始教育我。
“时间快还是慢,我又管不了。反正它走它的,我睡我的,最好就比试一下,看究竟是它把我抛弃了,还是我把它抓紧给睡了。”
“你说什么呢?”苏筱云微微皱了下眉头。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说要珍惜时间。”我感觉清醒了一些,冲她笑笑说。
“越来越能胡说八道了,”她稍一思索,“我想请教你老人家一个问题,你说要是再过十年,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十年?太遥远了,我从来不去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
“不遥远啊,我们从七八岁到现在不就是一个十年吗?你是不是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再过十年应该也是这种感觉。你说呢?”
“那不一样。前面这个十年,生活有爸妈照顾,念书有老师管教,还有小伙伴陪着玩,自己每天无忧无虑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读读书和睡睡觉,当然会感觉时间过的快。”
她神情专注地听着,于是我又接着说:“接下来的十年就不一样了,马上要考大学,肯定要离开家,然后毕业找工作,爸妈朋友都不一定能帮到你。真要是再过十年,我们应该都成家立业有孩子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可没有你想的这么多,我就只想一直留在学校里读书,能读到什么时候就读到什么时候。”她微笑着说。
“读书又不能读一辈子,你总得找工作吧?”
“不找!”
“你总得结婚吧?”
“不结!”
她语气坚定地说着,边说边飞快地摇头。我一时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她。
她的额头发亮,像是渗出了一层稀薄的汗水,额前那一长绺刘海,贴着脸颊轻轻地摇晃。
“你不能这样想吧?”我喃喃地说。
“那些事情都好麻烦,我想都不敢想,就想简单地读书。将来把家里布置成一个大大的图书馆,到处都摆满书,随时随地都可以拿起书来看。”
“不找工作不结婚?那成什么了?”我小声嘀咕道。
“你想十年之内就结婚啊?”她突然把脸凑近前来,盯住我的眼睛问。
“啊,最迟二十五六岁吧。”我随口答道。
“切!”
苏筱云表情一变,一下子坐正了身体,不再理我。
我也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了,脑袋又跟着发沉,于是又趴在了桌子上。
22、
十年之后会如何?我的确没有想过,只想着眼前能够顺利地考个大学。
苏筱云刚才最后的表情似乎有点生气,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她主动引出这个话题,我认为她就是偶然想起,想和我聊会儿天。她的那些想法,我真的不能认同,一个女孩,不找工作我倒是勉强能接受,至于不结婚……希望她只是说着玩,过后忘。
突然间,我感觉到她又向我靠近过来,甚至听见了她细微的呼吸。脖子上面好像有一群小蚂蚁在爬,我正要伸手去摸,感觉突然又消失了。紧接着一团热气移动到了我的耳朵边,我没有动,就听她轻声说:
“再过十年,我觉得我可能就死了。”
我猛地一下坐起身来,胸脯把课桌都撞了出去。苏筱云在旁边坐着,歪斜着身子看着我笑,眼睛里散发出一种似乎是狡黠的神采。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死了’?你在想什么啊?”我皱着眉头说。
“生老病死很正常嘛,万一出个意外什么的。”
“你还说?”我打断了她。
“我说我自己,又没说你,你生什么气啊?”
“说谁都不行,我不想听到那个字!”
“哪个字?”她笑着问。
“你今天是不是故意要折磨我?”
“对,就是要折磨你,谁让你惹我生气了?”
“我惹你生气?什么时候?”
“你说你要结婚……”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仿佛只剩下了口型的变化。
“什么?”我突然感觉一阵紧张。
“那……要是,你结婚的时候……我还在读书呢?”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有点发懵,不确定她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敢随便断定。于是只好犹豫着回应说:“你可以等你读完书再结婚嘛……”
“哦,原来你连十年都不能等啊?”
她说完,不等我答话,就扭过头去看窗外。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看见灿烂的阳光照了过来。
23、
和苏筱云的那场对话给我带来了一些尴尬,她言语间透露出的暧昧信息令我手足无措。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对我产生了某种好感,能确定的就是内心对她的答案,如果她那个问题是认真的,我会回答,我能等。只是未来还很遥远,我不敢去做过多想象,那句话,我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苏筱云没有再提那天的话题,不过她牢记住了“你老人家”这个称呼,坚持不懈地使用在我的身上。我表扬她变得爱说爱笑了,她说这是受我的影响,是我耐心调教的结果。我自认为我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坚持说她本来就是那样子,只是她习惯自我保护,不给别人了解她的机会。我现在有了了解她的机会,只不过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座循环式的迷宫,每多一点了解,就多一点疑惑。
她逐渐热衷于和我玩笑调侃,在“你老人家”的基础上,又给我强加了一个“师傅”的头衔,每次这样喊我,还要附带一个抱拳拱手的礼节。我对礼节坦然接受,但是对“师傅”这个称谓十分抗拒,因为我不想在自己身上重演杨过小龙女的剧情,坚决要求她换个其它称呼。于是她提出喊我“师兄”,这让我又联想到了令狐冲和岳灵珊。
“你还是叫我‘师傅’吧。”我说。
“遵命!”她笑着说,“对了,你还有没有收过其他徒弟啊?我应该算你门下的大师姐吧?”
“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等高考一过,就把掌门之位传授于你。”
“多谢师傅!那咱们是什么门派呢?”
“峨眉派!”
她伸手推了我一把,然后皱起眉头假装生气。
“你这是在诅咒我将来去当尼姑,对吧?你最近怎么老喜欢欺负人呢?”
“没有啊……”我连忙解释,“当尼姑也没什么不好的,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去修座尼姑庵,没人打扰,清清静静,生活过得肯定不错。你说是不是?”
“那将来你帮我找个地方。”
“好,我给你找个旁边有和尚庙的。”
“要庙做什么?你要去当和尚?跟我做邻居啊?”
“我才不去。我不要命了?敢跟灭绝师太做邻居?”
24、
“好啊,你又指桑骂槐!”
她瞄了我一眼,紧接着突然伸手,在我后腰的位置掐了一把,动作又快又准又狠。我疼得腰杆一挺,嘴巴半张着,想喊疼但是没敢喊出声来。
“痛不痛啊?”她得意地看着我笑,露出两个白白的小牙尖。
我没有理睬她,定格在那,假想自己是一尊无知觉的石头雕塑。
“不痛?”她说着又掐了一把,还是同一个部位。
“你功夫不到家啊,身为掌门人,就这点能耐……”我忍着痛说。
“你还练着金钟罩铁布衫是吧?练到第几层了啊?那我再来一次,您老人家多多指教……”
她说着又伸手过来抓我。
就在她快要接触到我衣服的时候,我左手往后一撩,牢牢地握住了她。
苏筱云突然一下子沉默了,她并没有试图把手挣脱出去,而是怔怔地看了我有两秒钟,然后扭正了坐姿,垂眼去看课桌上早就翻开的一本书。
她的手还攥在我的手里,我不知道是该放开还是就这样继续握下去。她现在的这只手软绵绵的,光滑温热,跟刚才用力掐我的时候判若两手。
我也慢慢坐正了身体,左手依旧握着她的手,不自然地在我们的座位下方垂着。我开始幻想这两只手瞬间产生了皮肉骨血大融合的奇迹,完全彻底地粘连在了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如果两只手真要是分不开了,那两只手的主人就也不能分开了吧?
我还在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急忙把手一松,感觉苏筱云的手缓缓地滑落了下去,我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转头一看,周立刚正单手叉腰看着我笑,接着又俯身揽住我的脖子,满脸烂笑地凑近来低声说:“你真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