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3、请客

　　13、
　　我整个下午几乎都在胡思乱想，感觉自己课桌的范围乌云压顶，左边苏筱云的位置却阴晴不定。她时不时地看着我笑一下，完全分不清是继续嘲讽还是转而慰问。我也没有找她再去解释，感觉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下午自习课上，我依然在恍神，摊着课本，什么都没干。忽然感觉有东西在点我的左边手肘，一看又是苏筱云的钢笔。她看我有了反应，把手指往上挑了几挑，示意我把手肘抬起一些，然后把一张纸条贴着桌面推给了我。
　　纸条是半张崭新的淡紫色的信笺纸，上面写着一段话——
　　“詹雨同学，不要生气了。你现在的脸色不太好看，是因为我吧？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相反，在看清楚是你的时候，我有点高兴，那说明你不认为我是一个难以接触的人。我才是故意跟你开玩笑的，没想到你那么不经吓。
　　你写的检查，文笔不错，我就留下做收藏了。很高兴能在快毕业的时候认识你，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文字下方，并排画着两个吐舌头的笑脸，笔法粗糙，画得有点变形。左边那个笑脸有一只眼睛是眯缝着的，笑容变得很俏皮。我默默地看着那个眯眼吐舌头的鬼脸，心里怪怪的暖暖的，像是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血液的流动和温度。
　　旁边这个女生，应该还是很单纯的。我在这件小事情上对她产生的猜想，都是源于我对她的不了解。那么，我该不该试着去了解她？她都已经故意演戏吓唬我，跟我开玩笑了，我不能太过于被动吧？
　　我把纸条折好，夹放进了笔记本，装作不动声色。
　　“喂，你的我也收藏了。你再拍我一下，咱们就算扯平了。”我用淡淡的语气对她说。
　　她像是惊奇般地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开始吃吃地笑，接着又抬手捂住了嘴巴，把脸扭向了窗户那面。那动作，像极了刚刚挠过你一小爪子的猫。

　　14、
　　下午的放学路上，周立刚把摩托车慢悠悠地开。
　　“怎么样？没事儿吧？就是你自己不小心，拍一下肩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没把嘴伸过去打招呼。”他调侃着我。
　　“没事，已经没事了。”我不想和他谈这个话题。
　　“绝对没事嘛，人家肯定也没当回事。”他顿了一下，“不过，我听说你那个同桌快要过生日了。”
　　“你怎么知道？”我极快地问道。
　　“俞俪说的呗。”
　　“俞俪？她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在我们讨论问题的时候顺便说的。”
　　“原来你们前后座每天假装互相问问题就是聊天啊？”
　　“你们不也是？”他往后侧着一点脸说，“你如果有啥想法，就赶紧跟兄弟说，我可以帮你。我告诉你人家快过生日了，你也别太放心上，到时候人家要是请客喊你，你就去，顺便送个礼物什么的。如果不叫你呢，你也别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个同桌嘛，马上毕业就不在一起了。”
　　我没有吭声。
　　“我还要给你提个醒，咱们都快高考了。我看你最近也挺用功的，最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不要受其他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和苏筱云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简简单单的同桌。倒是你，我要警告你，以后上课不要总是死盯着人家俞俪的后背看。”
　　“我看什么了？”周立刚不服气地反问道。
　　“一横两竖呗！”我揭穿他。
　　“我呸！”他真就吐了一口口水，震得车子都扭了一下。
　　“詹雨！你别诬陷我，那是你脑子里经常想的画面吧？！”
　　“我没有，我前排是个男的。”
　　周立刚哑口无言了一阵，突然又语气有点发狠地说：“我就是看了，你想怎么样？我明天中午还要请她吃饭呢！”
　　“啊？！”我先是一个大大的惊讶。
　　“带上我一起吧。”马上笑着说。

　　15、
　　俞俪，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大方开朗的女生，高二开始就一直是班上的班委。牙齿很白很整齐，因为她很喜欢笑，外貌长相和苏筱云相比，绝对温和了不少。我最近一直都在疑惑，她怎么会是苏筱云的好朋友。而现在，我更急于知道她为什么会接受周立刚的吃饭邀请。
　　周立刚请客的地点选在了距离学校有点远的一家小餐馆，中午时分来这里吃饭的人比较多，略显拥挤。我们选了餐馆里间角落的一张桌子就坐，即便如此偏僻的位置，我都感觉周围的大人们会不时投来异样的眼光，周立刚更是显得有点紧张，表情和举动都显得有点畏畏缩缩。
　　“搞忘记换校服了，”他小声地给我嘀咕，“这群人看见咱们两个中学生，大中午放学来吃炒菜，会不会嫉妒咱们啊？”
　　“怕什么？你平时不都穿着校服，骑个摩托在城里到处转悠吗？也没听说过有人把你拦下来打你。”
　　“倒也是啊，咱都是成年人了。”
　　“别怕，过一会儿俞俪来了你也别怕。就算有熟人看到，也不一定会给你爸讲的，就算讲了你爸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孩子也该处对象了。”
　　“我怕个屁！要是我爸问，我就说是你搞的对象。我带你来，总得让你派个用场。”
　　“你这么做太不是人了，陷害朋友还连带污蔑对象，一会俞俪来了，我就跟她说说。”
　　“别别别！”周立刚连忙拉住我告饶，“你先点菜，我出去接人。”
　　小餐馆的菜单就是一小张塑膜纸，我估算了一下周立刚这个月的零花钱余额和可接受的负债额度，开始点菜。我也有点害怕遇到父母辈的熟人，甚至亲戚、老师之类的人物，毕竟现在是高中阶段的非常时期，邀约女同学一起吃饭终究不是一个正常现象，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了，就肯定要被盘问。
　　周立刚和俞俪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点好了菜。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俞俪穿了一身便装，小翻领的白衬衫搭配牛仔裤，显得很俏丽。
　　“你好！”俞俪笑着跟我打招呼。
　　周立刚迅速朝我递了个眼神，示意我把靠里的位置让出来。
　　“你好！”我起身说，“你还专门换了一身衣服啊？”
　　“是啊，周立刚难得请一次客，这么隆重的场合当然要穿正式一点。是不是穿得有点成熟了？看起来像你们姐姐吧？”俞俪笑眯眯地说着。
　　“没什么隆重的……”周立刚挠挠头，接着回头大声喊：“服务员，上菜！”
　　这一声喊又给我们吸引来了不少目光，但是基本都是看俞俪的。

　　16、
　　服务员先端来一盘猪皮冻。
　　周立刚喉结一跳，抓起筷子便说：“来来来，吃吃吃！”俞俪瞅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随后也拿起了筷子。
　　“这个醋放少了。”周立刚边吃边说。
　　“没有吧，我觉得挺合适的，你口味重。”俞俪笑着说。
　　“我也觉得很合适。”我看了一眼俞俪，“马上就要毕业了，能有这个机会一起小聚一下，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
　　“有意义有意义。我很早就想在毕业之前号召我们全班来个大聚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俞俪说。
　　“算了吧！张老师会同意我们在高考前搞聚餐？考试之前根本不可能，考试一结束，人就都散了，有心思吃饭的人肯定剩不下几个，那就更不可能了。”周立刚说完用筷子敲了下盘子边，回头又去吆喝服务员上菜。
　　“照你这么一说，集体聚餐似乎还真有难度。反正我要试着组织一下，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小范围聚一下。”俞俪说着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苏筱云马上要过生日了，请客的时候你们可都要去哦，那也算是聚餐了，对不对？到时候……”
　　“人家又没说要请我们，去什么去？不去不去！”周立刚打断她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俞俪有些发恼地看着他，又看了一下我，接着说：“苏筱云和詹雨，人家两个人现在可是同桌，生日的时候肯定会告诉他的。”
　　“那就他一个人去呗！”周立刚还是没好气，似乎不太想在这里谈论有关苏筱云的话题。
　　“你求詹雨把你带上不就可以了吗？今天你带他，改天他带你，你们两个平时不都这样吗？出双入对的。”
　　“我们可没有，这个成语千万不能用来形容我们。”我笑着摆手说，“还是你和苏筱云亲密，每天都形影不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呀，也是上了高中才认识的。我每天上学都要路过她家那条巷子，经常在路上遇见，慢慢地就熟悉了。”
　　“哦，那她具体是哪一天生日？”我继续问。
　　“6月23号，你不知道吗？”
　　“那还有一个多月啊。”
　　“一个多月，一眨眼就到了。她如果请你，就一定要去哦，不要推辞。”
　　“她是每年都要这样，过生日请客吗？”
　　“基本上是吧，反正最近两年我都去了，每次都有不少人，都是她朋友。”
　　“哦，那你应该是她最好的朋友吧？”
　　“在学校里，算是吧。”
　　“吃菜了，你们两个等一会再聊……”周立刚打断我们说。

　　17、
　　“詹雨，你最近考试成绩很好啊，有什么秘诀分享吗？”俞俪问我。
　　“没有什么秘诀，就是死记硬背。”
　　“不会吧，苏筱云夸你学习方法很有一套，说你可以把死记硬背的东西都编成顺口溜，是不是真的啊？分享一下嘛。”
　　“都是我自己胡编乱造的。”我有点不好意思，“那就说两个，比如地理，分辨月相，我总结的一句是‘上上西西，下下东东’。意思就是上弦月是上半夜出现在西部天空，月面朝西；下弦月是下半夜出现在东部天空，月面朝东。我感觉只要把几个关键字这么简单一凑，就容易记忆了。”
　　“不错，厉害！”俞俪拍了一下手，眼神里流露出一点赞赏。
　　“还有历史记忆五代十国的朝代名，我也编了一段。‘五代都称后，梁唐晋汉周。南北汉、前后蜀，吴越、南唐、吴，南平、闽和楚。’这个就是顺口溜了。”
　　“哎呀，你念慢一点。周立刚，你带笔没？”俞俪拉了一下顾着吃菜的周立刚，笑着说。
　　“你们俩吃饭就吃饭，不要讨论学习好不好？听得我都没胃口了。”周立刚抱怨着。
　　“你吃你的，我们聊我们的。互不影响。”俞俪回道。
　　“你们是不是要把在学校没说过的话在今天都说完啊？”
　　“说不完，我们过后有机会还要接着说呢！”
　　周立刚有点幽怨地看看我，说：“那你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我也不太喜欢在教室课堂以外的环境讨论学习方法什么的，只是被俞俪问起了，就不得不说一点。毕竟她是苏筱云的好朋友，我得给她面子，免得她在苏筱云面前说我对她不理不睬。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想？我为什么要迎合俞俪说话呢？除了想从她那里获得一些关于苏筱云的信息，难道还暗藏着其他目的？我自己都不太确定。
　　我今天明明是陪着周立刚来的啊，我是配角啊。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些事，很是抱歉地看了看周立刚。
　　“詹雨，你感觉苏筱云怎么样啊？你们同桌这么久了。”俞俪突然又问。
　　“什么怎么样？”我有点慌。
　　“就说性格吧。”
　　“还好吧，没你这么开朗，但是跟我还是有话说。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这个不好评价什么。”
　　“呵呵，她跟人不熟的时候都那样。你也说的很有道理，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她微笑着说，“这个和星座是有关系的。比如说巨蟹座的人，内心其实很单纯很温顺，但是比较喜欢幻想，也容易敏感，所以就变得多愁善感。”
　　“哦，星座方面的知识有点深奥，我不太懂。不过，我比较了解属相，比如说属猴的人，就有多动症。”
　　“你不是说我吧？！”一旁的周立刚大声抗议道，“你说话要注意点，这里可不止我一个人属猴。”
　　“我和你不是一个属相，我属孙悟空，你属六耳猕猴。”俞俪笑着说。
　　“照这么说，我就是属昴日星君了吧？”
　　“对对对，”俞俪笑着点头，“你和苏筱云一个属相。我们都是神仙，他是妖怪。”
　　“你们太幼稚了，能不能聊点正事？”周立刚无奈地说。
　　服务员过来说店里没有鱼了，要我们把点的清炖鲤鱼换一道菜。
　　“那就不要了吧，还有这么多呢，吃不完浪费。”我说。
　　周立刚看了看桌子上散乱摆着的五六盘菜，又让服务员把菜单拿来。
　　“不要了，退掉吧。我已经吃饱了，桌上还剩着不少呢。你们俩没吃饱吗？”俞俪拦住他说。
　　“好吧，那就不要了。”
　　我心里突然有点嫉妒，男人为了女人果然就不顾兄弟了。
　　“我也吃饱了，要不然，我们走吧？”我提议。
　　“等一会儿，”周立刚一边吃着，“不要浪费啊。”

　　18、
　　这顿饭就吃饭本身的意义来说，感觉很满足；边吃边聊边笑，增进友谊，促进消化，简直是一桩一举多得的美事。我和俞俪先出了餐馆，周立刚结完帐后，跟着跑了出来。
　　“我先用摩托送你回学校吧？”他试探着问俞俪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骑自行车来的。再说你那技术，速度都控制不好，坐你的车，我害怕。你们俩一路回去吧，路上开慢点。”
　　“你也慢点骑。”
　　“好，我先走，等你来追我。”
　　俞俪轻盈熟练地跨上自行车，白衬衣的衣襟轻轻地飞舞着，在我们凝视的眼神里飞快地飘然而去。
　　“别看了，我们也赶紧走吧。”我说。
　　“她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呢？”周立刚摸着下巴问。
　　“哪句话？”
　　“也没什么。”
　　他转身准备去取车，突然停住问我：“你是哪一天生日呢？”
　　“8月24号，你难道想送我礼物？”
　　“你做梦吧！到那天你找我都找不到！”
　　“你今天究竟为什么要请俞俪吃饭呢？”我又问他。
　　“我们俩打赌，我输了。”
　　“打的什么赌？”
　　“我赌她能把苏筱云叫出来一起吃饭，她赌我能把你叫出来一起吃饭，谁输了谁请客。”
　　我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种吃饭的好事，我明显是会不请自来的，这个还用得着他和俞俪打赌？显然是他故意这样做，目的纯粹就是想请俞俪吃饭。俞俪愿意答应他来，俞俪有没有什么目的？苏筱云为什么没有来？俞俪有没有约过她一起来？约的时候有没有跟她说，我也可能会来？还有，周立刚为什么要把我和苏筱云一起做赌注？万一苏筱云今天也来了呢？
　　“刚子，你以后别这样打赌了，几乎是必输的结果，还有赌的必要吗？”我劝他说。
　　“没什么，反正输赢都高兴。今天本来想实施我的‘农村包围城市’的战术的，结果你同桌没来。”
　　“农村包围城市？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你想追某个女孩，就先把她的闺蜜哄好。”
　　“那谁是‘农村’？”
　　周立刚明显一愣，想了半晌，不耐烦地说：“我是农村！行了，走吧！”

　　我很想笑，但是忍住了。
　　那天，周立刚没有追上骑着自行车的俞俪，她可能是走了另外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