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39、童话

　　229、
　　平安夜的钟声响过，解放碑的人潮开始退去。
　　我又给苏筱云打了一次电话，提示占线。我想刚才的钟声她应该听到了，只有等明天再打给她。我和楚灿与其他人集合，一起去找出租车。
　　等很久才拦到一辆，杨涵和刘青婷先坐了进去，林进舟坐了前面。后排还剩一个位置，我们说让女生先走，结果楚灿把余季正推了过去。
　　“你们先回去，我等下一辆，一样的。”楚灿说。
　　余季正把那个充气榔头摆弄了几下，才挤进去坐好。在车窗里朝我们摆了摆手，有些傻傻地笑着，说了声拜拜。
　　午夜的气温稍有些冷。武涛和他女朋友小静互相用手暖着脸，暖一会儿再抱一会儿，又把袖口连到了一起。我在一边看着，不由地暗生羡慕。楚灿站在我的旁边，手插衣兜，轻轻地跺着脚，看着路上。
　　又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武涛让楚灿先坐了进去，然后他和小静也都坐到了后排。我最后一个上车，师傅问我们去哪里。武涛说了一个地址，说先把他们送到那里，然后再送我们回学校。
　　“你不回宿舍吗？”我糊里糊涂问了一句。
　　“不回去，宿舍那么冷，今晚去个温暖的地方。”武涛笑着说。
　　我听到小静用些小动作撕扯着打他，两个人又很小声地说话。我瞥见楚灿很靠前地坐着，扭头看着窗外。我意识到不该有此一问，也就闭嘴休息，看着外面夜色里的灯光，默默地过了长江大桥。
　　武涛他们下车的地方，应该是个宾馆。师傅又问了一次我们要去哪里，然后把我和楚灿送回了学校。校园里还有一些学生走动，显然也是从校外回来的。我送她回宿舍，路上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你真的不怕冷啊？”她看着我赤露的手，“手套呢？”
　　“口袋里。”
　　“你不会回去就丢掉吧？”
　　“不会，只会保存起来。”
　　她笑了一下，抬手捂了捂了自己的脸。我看见她手上戴着一副手套，和送我的这副似乎一模一样。
　　“我还没有送你礼物呢。”我说。
　　“不用送了。”她笑着说，“他们已经说好了，你们请我们吃饭。”
　　女生宿舍楼的门还开着，门外路边还有几对情侣，在拉着手说话。楚灿停下了脚步，我也在她旁边站住。
　　“过几天新年晚会，有没有兴趣表演节目？”她问。
　　“时间有点来不及，以后再说吧。”
　　“我们宿舍这些天装扮的很漂亮，有空上来玩。”
　　“好，我回去告诉他们。”
　　“我发现你又变严肃了。”她看着我说。
　　“有吗？可能是天冷了。”我说。

　　230、
　　宿舍里黑着灯，我轻轻开门进去，他们两个都还没睡觉。
　　林进舟给我说，有个女生给我打电话了，应该是我女朋友，他们刚才回来，在楼道里就听见电话一直在响。我问他有说什么。他说我最好回个电话，好像有急事。
　　我打亮台灯，坐在床上给苏筱云打了个电话。她像是就在电话旁守着，一下就接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觉？”我问她。
　　“你怎么才回来啊？”她焦急地反问我。
　　“人太多了，一直打不到车。你听到钟声了吗？”
　　“听到了……不过后来太吵，又提示有长途打来，我就挂了。”她说，“你还是不要这么晚出去了，好不安全。”
　　“没事的，我们一大帮人在一起，不用担心。”
　　“看不到还好，知道了就会担心的……”她慢慢地说。
　　我感觉心头一沉，就像是被一只手按在了胸口。没能在她身边陪伴，却还要让她担心，这种愧疚，让我非常难受。
　　“你怎么了？”她问我。
　　“没什么，你们宿舍冷吗？”我小声问。
　　“有一点，不过我不怕。我现在裹在被窝里呢，电话被我拿上来了。”
　　“其他人都睡了吧？”
　　“我不知道，还有两个没回来呢。”她也压低了声音。
　　我半躺下来，把被子拉过来盖上，关掉了台灯。
　　“我也钻被窝了。”我说。
　　“你也睡下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你呢？你在哪里啊？”她的声音夹带着呼吸，就像贴在了我的耳朵上。
　　“我靠外边躺着呢，你仔细找找。”
　　“哦，看到了。你怎么不脱衣服啊？”
　　她的声音柔柔的，在黑暗中变得无比诱惑。我的心跳加快起来，用手捂住了一点话筒，强作镇定问她：“你脱了吗？”
　　“我一直都穿睡衣的，里面还有两件，都是新买的，有花边。”
　　“那样睡，会不舒服吧？”我情不自禁地想象。
　　“这样聊，你会睡不着吧？”
　　“不怕，我控制力很好。”
　　“那就睡吧，等下次再聊……”她说。

　　231、
　　圣诞节的晚上，我们宿舍集体请楚灿她们三个女生吃饭。去教职工食堂吃的炒菜，算是答谢她们送我们礼物。
　　这个地方是我给推荐的，因为我们宣传部的同事经常一起来。这里有几道菜的味道特别好，我们总怀疑做菜师傅使用了什么独家秘方。这种冷天最适合吃毛血旺，热腾腾的一大盆，有荤有素，口味似乎比火锅还好。
　　武涛在饭桌上要求补送他一份礼物，没料到女生们已经提前给他准备了一包香烟。楚灿现场把烟盒拆开，刘青婷双手拿着，递了一支给他，杨涵又帮他把火点上。武涛得意地笑着，说很满意，今天来值了。
　　女生们询问武涛女朋友的事。武涛说，小静比他早一年考来重庆，现在读大二，他是复读了一年才考过来。此外，就不愿多讲。
　　余季正好像还在和楚灿闹矛盾，吃饭没有坐在一起，也不怎么搭话，完全不像男女朋友应有的状态。虽然如此，但他那晚的胃口很好，开始主动要酒喝，吃到后面，又多要了一份糖醋里脊。
　　接下来的几天，我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贺年卡。先收到了俞俪寄来的音乐贺卡，用厚实的牛皮纸信封装着，我刚拿在手上的时候，还以为里头装了糖果。
　　周立刚的贺卡很普通，不过里面附着一页纸的信。讲了讲他复读的近况，说我们以前的班主任张老师，现在也是复读班的班主任，对他管教甚严。
　　12月31日。我上午收到了苏小芸的贺卡，同时收到了她的一封信。贺卡是折叠式的，淡紫色的封面是一栋房子。
　　房子的屋顶闪闪亮亮，镂空的窗户，里面露出一个小男孩胖乎乎的笑脸。内页的图案，是那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雪地里，旁边还有个雪人。小女孩梳着长长的辫子，嘴巴弯弯地笑着，手里拿着一支闪烁的仙女棒。
　　贺卡上面写着——
　　未来的世界，有一个家。窗子上有你的笑，房间里飘着雪花。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我已经把愿望，告诉了雪人。
　　我说：等春天来了，你也不要融化。
　　新年快乐！笨蛋……

　　232、
　　晚上，是学院举办的新年晚会，在学生活动中心，场地不算大，前来观看的同学也不太多。我们班上的同学只来了一半，挨挨挤挤地坐到了一起。
　　晚会的节目和互动游戏穿插进行。其中有个游戏，是小型情景剧。要求一男一女组队上台，从主持人手上抽选一个童话场景，进行即兴表演。
　　第一轮游戏，上去了四对同学。一个巨胖的男生和一个娇小的女生一组，抽到了“狼外婆追赶小红帽”。胖男生戴了顶圣诞帽，反串成了小红帽，被女生追着在舞台上一通乱跑，拿着话筒吭哧吭哧地喘粗气，观看的同学都要笑疯了。
　　还有一对是“王子亲吻睡美人”，也是反串。男生直挺挺地躺在舞台上，女生俯下身，比划了一下样子，然后一脚把他踹了起来。参加游戏的人，都拿到了小礼品。主持人说，这轮没上来的同学不要着急，过一会儿还有。
　　我、余季正和林进舟坐在一起，楚灿、杨涵和刘青婷坐在我们前排。余季正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问她们女生想不想参加。
　　“去啊，我们正好三对，等会都上去。”楚灿说。
　　两个节目过后，继续刚才的游戏。这回冲上去很多人，大家挤成了一堆。楚灿是跑在前面的一个，我们也都跟了上去。
　　主持人维持了一下秩序，让最先上台的几个人站到一边，然后依次问他们有没有搭档上来。
　　楚灿指了指人群里的我，对着话筒说：“我搭档是他。”
　　其余人都被赶下了台，我们几个人只剩了我和楚灿。我让楚灿过去抽签，她抽到了“王子邀请灰姑娘跳舞”，第三对出场。
　　舞台上的感觉和台下是完全不同的，虽然只是个带表演的游戏，但我感觉腿肚子在微微发颤。
　　“我们怎么演啊？”楚灿小声问我。
　　“你不是编排过小品吗？你来说，我听你的。”我说。
　　“哎呀！就你来说嘛。我现在想不起来……”
　　“我们也来反串吧。”我硬着头皮说，“我去扮演灰姑娘，你来邀请我，我假装不同意，最后被你硬拉起来跳几下，转个圈什么的。”
　　“这主意可以，需要化妆吗？”她笑着问。

　　233、
　　游戏轮到了我们出场。我走到舞台中间，半蹲下模仿起了“思想者”。
　　“哇，王子登场了，怎么这么忧郁啊？好像不是王子。”主持人解说。
　　我偷眼瞅着边上，看到楚灿迈着轻盈的舞步走了过来。她比划了几个舞蹈的动作，走到我的身边，款款地做了个邀舞的手势。
　　我把头扭到一边，没有理她。耳边听到一片响亮的笑声。
　　她绕过来，继续伸手邀舞，我又把头转了过去，还是没理她。她用手在我肩头一推，我趁势摔倒，抬头看着她，做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对我勾了勾手指，我伸手让她拉住，站起来和她简单跳了几步。
　　我感觉真的很紧张，手心里在出汗。楚灿强忍着笑，也不敢正眼看我，直到拿了礼品下去，才手掩着嘴巴，大笑了起来。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我在她旁边笑着说。
　　她把手放下，又扶住了腰，脸上还是笑着，往会场外走去。
　　“去哪里？你不看节目了吗？”我跟上去问。
　　“我受不了了，出去透透气。”
　　我们一起从会场出来，站在门外的平台上，眼前是学校的体育场，旁边是一处山坡。呼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刚才的紧张也就消失了。礼品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钥匙扣，楚灿都拿了去，扣在一起，轻轻甩着。
　　“我和那谁，其实就只是朋友。”她突然说。
　　“哦。”我茫然应声。
　　“如果你不信，就当我和他是已经分手了吧。”
　　“能继续做朋友，那也很好。”
　　“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啊？”她笑了一下，“回去看节目吧。”
　　“你去看吧。”我说，“我回宿舍了。”

　　234、
　　元旦过后，新的一年开始。期末考试到来，寒假也即将到来。
　　楚灿和余季正分手了，这个消息竟然还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余季正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似乎也没有什么失恋带来的负面影响。我对楚灿却有些看法，觉得她不应该这样随意对待一个喜欢她的人，这种做法，就是典型的抛弃。
　　学校已经开始帮我们预订回家的火车票。我没有在班上订，给姚亦淑打了电话，让她找时间一起去火车站买票。她说她们也在考试，让我选好时间约她。
　　这天白天考过两科，晚上在宿舍复习。有同学过来说，学校没有给订到火车票，放假想回家，就只有靠自己想办法了。
　　我们宿舍其他三个人都是在班上订的车票，听到这个消息都很着急，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晚就去火车站买票。余季正跑去别的宿舍动员了一下，结果回来说没有人愿意去，大家都觉得晚上太冷，还有就是明天上午还要考试。
　　“自己不去，还想让我们帮他代买，有些人就是贱。”余季正发着牢骚。
　　“那就别管他们。”武涛说，“你问一下女生那边，看有没有要去的，如果有要代买的也行。”
　　“詹雨，你的票也没买吧？”林进舟问我。
　　“没买就一起去吧。”武涛说。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打了一通电话。余季正说，女生那边只有楚灿要去，她帮杨涵和刘青婷一起买。武涛说他女朋友小静也要去，已经让她去火车站等了。我给姚亦淑打了电话，她没问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买票，只是说可以出来。
　　“那就出发吧。”我说，“我去火车站广场上等你，记得带上学生证。”
　　“好，外面下雨了，多穿点衣服。”她说。
　　夜里下着细雨，我换了一件厚外套。我们和楚灿约在校门口见面，赶到的时候，她已经等在那里了，打着一把蓝色的雨伞，来回地踱着步。
　　搭上了一辆末班的公交车，赶到火车站，先找到了小静。武涛带着小静和林进舟先过去排队，所有售票口的队伍都已经排到了广场边上。
　　我和姚亦淑说在广场上等她，但是没有说具体地点，沿着广场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人。于是就站在售票大厅外的地下通道口，继续等着。我们没过去排队的三个人站在一起，都没怎么说话。
　　“多等一会吧，她们学校路远一些。”楚灿对我说。
　　“要不你们也过去排队吧，我自己等。”我说。
　　“他们帮我们排着呢，等排到了过去就是了。”余季正说。
　　气温很低，雨水淋湿的站前广场形成了一个平整黑亮的界面，边上晃动着几道细长的灯光投影。我看着那一大片没有反光的黑色，脑袋逐渐开始放空。
　　我突然看到那个界面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轻飘飘地移动了过来。是个长发的女孩，穿着件白色的风衣，干净白皙的脸庞，像施了脂粉一样。
　　她径直朝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笑眯眯地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她稍稍喘着气，嘴边散出一片白雾。
　　是姚亦淑，我惊讶极了，看着她没有说话。
　　三个月没见，没想到她会变成这个样子。脸上的肤色不仅恢复了，而且更胜以前的白净。我没见过她穿风衣，也没见过她刚才那样姿势洒脱地走路。我不敢认她，觉得从来就不认识她。
　　“你朋友来了。”楚灿提醒我。
　　“是她吗？”余季正问。
　　不是她，这是童话里走出的灰姑娘，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