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38、距离

　　223、
　　楚灿成了余季正的女朋友，我不感到意外，只是觉得不太适合。我说不出具体的理由，感觉就是感觉，就像认为小朋友不应该吃太多糖果。
　　余季正似乎因此一下成熟了许多，不再纠缠着我们问这问那了，我看他每天帮楚灿上课占座，课后又结伴而去，相当乐在其中。
　　姚亦淑给我打了一次电话，说她的助学贷款已经被学校批准。还说二叔跟别人合伙在县城开了一间水产店，计划年底之前在城里租个房子。那样的话，她春节回家时，就能在县城住几天了。我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说很好。
　　我有点想去看看她，但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又觉得去一趟至少得耗费半天时间，学校的事情有点脱不开身，这个，我能想出理由。
　　我最近给苏筱云打电话的次数比较频繁，有时会不管三天一次的约定，连续两天都打。这样她就会稍稍责怪我，说她还没有准备好对我说什么，我就又打来了，她接电话的时候会紧张。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我开导她，“不想说就听我说，有什么好紧张的呢？要不我们去网上聊天吧。”
　　“就是一人一句打字聊天的那个吗？”她问。
　　“对啊，学起来很简单，聊天很方便。”
　　“我不学！我不喜欢对着电脑，上计算机课看一会儿都要头晕呢。我哥准备在城里开网吧了，你过年回家的时候再教我吧。对了，你是不是经常去网上聊天啊？是不是还专门找女孩子聊啊？”
　　“没有，我很少去上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聊。”我说。
　　“唉，谁知道呢？”她叹口气说，“反正都看不见，你做什么我都不知道，谁知道你是真话假话呢？”
　　“只要是我告诉你的事情，就绝对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我诚恳地说。
　　“那你告诉我，你们学校有没有女生喜欢你？”她突然问。
　　“我不知道。”我厚着脸皮说，“就算有，也是暗恋吧。”
　　她噗哧一笑，乐着说：“好，我相信这句是真话。不过，我们班上现在有男生喜欢我呢。”
　　“给你表白了吗？”我随口就问。
　　“你听到这个，不紧张啊？”她似乎有点惊讶，“我可是说真的哦。就是以前给你说过的，我们联谊宿舍给我们打水的那个男生。这些天，变成只给我一个人打水了，还给我们宿舍里的人说，他喜欢我，要追我呢！”
　　“千万不要答应。”我笑着说。
　　“不答应？那你帮我想一个拒绝的理由呢？”
　　“就说你有男朋友了，这个理由足够了。”
　　“不行，我一直跟别人说我是单身呢，不能出尔反尔。”
　　“那就先把他留着，帮你打水吧。”我说。

　　224、
　　12月。这个城市进入了不见太阳的季节，只剩了两种气象：雾天和阴雨。
　　这个月中旬，学院又开始组织辩论赛。我们宣传部为此一场接着一场忙碌，每场初赛都要出一张宣传海报，还要去布置会场。
　　决赛安排在晚上，在学校的大会议厅。我们宣传部的干事提前到场，会场里只有寥寥几人。我踩着凳子，往主席台的幕布上固定泡沫字，感觉有人不声不响地走来了身后。弄好了一个下来，才看见是楚灿。
　　她挽了发髻，一身红色的旗袍。上身穿了一件外套，一只手拢着衣襟，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绶带。
　　“来了？”我给她打声招呼。
　　“有一阵子了。”她微笑着说，“这个字是你写的吗？”
　　“这种字是电脑打好，刻出来的。我写的是那边的标语。”
　　“哦，我看都一样。”她说。
　　突然感觉无话可聊，我朝她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忙手上的事情。她对我微微一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去了会场门口。
　　台上台下布置完毕，会场里的人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我们几个同事都去坐到了最后一排，准备听一下辩论，等比赛结束，还要收拾会场。
　　这场的辩题是“距离能否产生美”，双方你来我往，还算精彩。我原本同意反方的观点，但是刚一开场，就偏向了正方。正方一辩说：适当的距离会让人保持一种新鲜感和神秘感，就像循香赏花，无需摘取，其味淡淡，已足留连。
　　反方有个辩手说：我们在台上唇枪舌剑，台下的观众或许能从中获得旁观者的乐趣，但我个人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美。这样的距离，令我们产生了分歧，让我们不得不进行激烈的争辩，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矛盾，我更愿意让对方辩友统一站到我们这一边，如此才是和谐的美。
　　正方反驳说：矛盾也是一种美。就如我，虽不认同你的观点，但对你满怀敬意。我们的生活就是因为充满了各种矛盾，才会变得有滋有味，它笑中有泪，苦中有甜，宁静中蕴含爆发，分离时预示相逢……
　　楚灿担任礼仪小姐，几乎全程在会场边上站着，仪态端正。最后登台给选手颁奖，步伐轻盈，笑容甜美。
　　这场比赛，正方获胜。

　　225、
　　辩论赛结束，已是晚上九点过，我们收拾好东西，回宣传部的办公室。
　　罗哥给我们说最近都辛苦了，明天再一起吃饭，今天都早点回去，他也要先走一步。等同事们都走差不多了，楚灿却又来了。她还穿着那身衣服，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了最后一个同事离开。
　　“你怎么没回宿舍？”我问她。
　　“今天好冷。”她看了看我，搓着手说，“我是路过，想进来暖一暖。”
　　我们办公室地上的小电暖器开着，黄黄的暖光映满了一面墙壁。
　　“那就进来坐一会儿吧。”我说。
　　她进来把门关上，在椅子上坐下，我把电暖器朝向了她那边。她冲我一笑，把手靠近过去，烤起了火。
　　“今晚的辩论，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我认为没有悬念，辩题就太有利于正方了。”
　　“你也相信，距离会产生美吗？”
　　“当然了，不过也要把握好分寸，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
　　“对哦，就跟烤火一样。”她笑着说，“要是把手放上去，就肯定烫伤了。”
　　“烫伤了也是一种美。”我说，“你可以有机会看着伤口结疤痊愈，最后恢复成原先的样子，整个过程都带有希望。”
　　“你这是诡辩，照你这样推理，什么都可以是美了。”
　　“有句话说，这世界上并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这句话也有问题，美难道只能通过眼睛才能发现吗？”
　　“亲眼看到的永远最直接，如果只靠心去感受，就要花费更多时间。”
　　“等待不也很美吗？”
　　“那得有希望才行，否则没有人愿意空等一场。”
　　“我不和你辩了。”她说，“我发现你歪理好多啊。”
　　我们聊起了最近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她说她们宿舍里很冷，杨涵已经偷偷用上了电热毯。我说这里的冬天太差劲，我带过来的毛衣都没有穿。她问我们那里下不下雪，我说每年都要下，最近刚下过一场。
　　“马上要到圣诞节了。”她说，“这个周末，我们宿舍要去买圣诞礼物，你也一起去吧。”
　　“还是你们去吧，我周末可能有事。”
　　“你不可能全天有事的。”她笑着说，“我在宿舍等你电话。”

　　226、
　　星期天上午，我们去买圣诞礼物。一共六个人，武涛据说又去约会了。
　　逛了几家商场，然后去了地下购物街。女生们只要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总要凑过去看一看。一路过来，就已经买了不少，有贺卡、彩带、铃铛、圣诞帽和圣诞树枝等等，说要回去装扮她们的宿舍。
　　我们男生都没买什么东西，主要负责帮她们拿。余季正买了一条围巾，已经缠在了脖子上。我和林进舟都是只买了几张贺卡。我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跟他们一起出来纯粹是为了凑热闹，买的贺卡也不是圣诞卡，而是新年卡。
　　路过一家秋冬用品店，女生们和余季正又一下围了过去，对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帽子围巾挑选个不停。我和林进舟在外面站着聊天，等他们出来。
　　“你们两个进来啊。”楚灿喊我们。
　　我看这家店里几乎都是女生，犹豫一下，才走了过去，林进舟比我走的还慢。
　　“我们想送你们每人一件圣诞礼物，自己选吧。”楚灿说。
　　“送我们礼物？没必要吧。”我说，“再说，这里有我们能用的东西吗？”
　　“有啊，都是保暖用的，你不喜欢吗？”
　　“我不怕冷，不太需要。”
　　“他不需要，就把他那份送我吧。”余季正说，“我已经看好一顶帽子了。”
　　“你的礼物找杨涵要，我这儿不管。”楚灿说。
　　“为什么不管我啊？”余季正问。
　　“一送一啊，我们以前抽过签的，我又不和你一队。”楚灿说。
　　“那武涛呢？谁送他礼物？”余季正又问。
　　“他自己有女朋友，我们就不管他了。”楚灿说。
　　余季正瞅了瞅我，似乎很想说什么，但是竟然没有开口。表情显得有一点难堪，接着就默默走开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问楚灿。
　　“没怎么，我嫌他烦。”她淡淡地说。
　　楚灿拉住我的衣袖，把我拉到了挂满手套的一面墙边。
　　“挑一个吧。喜欢哪个，我送你。”她说。
　　“可以不选手套吗？真的不太需要。”
　　“那你想要什么？其它也可以。”
　　我看看店里面的东西，又认真想了一下，竟然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礼物。
　　“我确实没什么想要的，要不然就不要送我了。”我说。
　　“不行，难得一起出来逛街，必须选一个。”
　　“那你来给我选吧，我看样式都差不多。”我只好说。
　　“要我选啊？”她看了看我，转身摘下来一副手套，“我喜欢这个。”
　　那是一副深蓝色的绒线手套，手指和手腕的部位都织着白色的条纹。我接过来，把两只都戴上试了一下，绵软暖和。
　　“很不错。”我说。
　　“那就这个吧。”她笑着说，“我平安夜再送你。”

　　227、
　　逛街回来，我觉察楚灿和余季正的关系有些异常。
　　他们虽然也还说话，但从不单独走在一起，在公交车上也没一起坐。我之前在学校里，也没见过他们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只不过经常看他们上课挨着坐。我想他们一定是闹了矛盾，只是不太严重。
　　女生们提议，平安夜一起去解放碑，听圣诞节的钟声。据说每年那里的人都非常多，氛围非常好。我们都同意了，回去给武涛一说，他也满口同意，说等那天就带她女朋友一起去，顺便给我们见识一下。
　　余季正让杨涵送了他一顶帽子，已经拿回了宿舍。刘青婷给林进舟送了一个很大的笔记本，也拿了回来。楚灿要送我的那副手套被她拿去了，我看到她还找店员要了一个漂亮的袋子，把手套装了起来。
　　我买回来几张新年贺卡，把最精致的那一张，和新写好的一封信一起寄给了苏筱云。剩余的优先给俞俪和周立刚每人一张，都写好贺词寄了出去，估计他们在圣诞节前就能收到，就当是圣诞和新年两个节日一并祝贺了。
　　学校开始组织筹备新年晚会，但是似乎并不提倡过圣诞。同学们都在私下联系着，搞一些活动。我们班集体去校外吃了一次火锅，回来又在校园里找了个比较大的场地唱卡拉OK，喝啤酒跳兔子舞，折腾到很晚。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也是平安夜。早上睡了个懒觉，起床接到了俞俪打来的电话。她说贺卡已经收到，先祝我圣诞快乐，然后说新年快乐还在路上。
　　“你们也过圣诞吗？”我问。
　　“要过啊，大学里现在都流行这个。”她说，“我们晚上也要出去玩，这么早给你打电话，就是害怕你晚上可能不在宿舍。”
　　“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感觉好亲切。”我说。
　　“是你不和我们联系啊，我们也不敢和你单独联系。不过没关系，你有什么风吹草动，筱云就都告诉我了。”
　　“你们经常打电话吗？”我问。
　　“打的不算多，有次还被你占线呢。不过，每次都要聊好久。”她说，“我刚刚还给她打了，她们宿舍的人说她去上自习了。”
　　“哦，那我晚上打给她。”

　　228、
　　傍晚，我们和楚灿她们在校门口集合，一起乘车去了解放碑。
　　到解放碑，先和武涛汇合。武涛的女朋友叫小静，个子娇小，长相文静，听武涛介绍我们名字的时候，很礼貌地对我们每个人微笑。她一路紧紧地挽着武涛的手臂，不停地说着悄悄话。
　　我们找地方吃了点小吃，然后在附近闲逛，走累了就随便坐着休息一下，然后继续闲逛。
　　武涛给他女朋友买了个漂亮的卡通气球，飘在两个人的中间。余季正戴了一顶圣诞帽，拿着一把大号的充气榔头。不停地捣乱砸我们，偶尔还和路过的小朋友相互打斗几下，还故意去打武涛他们的气球，闹腾得不得了。
　　夜渐渐深了，人群渐渐聚集了过来。广场中心是一座白色的纪念碑，顶端有几座钟表，平安夜的钟声就将从那里响起。我们选了个靠边的位置站定，等待午夜的临近。我看时间还有最后十分钟，就给他们说，我要去打个电话。
　　“是打给女朋友吧？”武涛笑着问，“去吧，代我们问好！”
　　“你们就在这里不要走，我马上回来。”我说。
　　“去吧去吧！这附近都能听到钟声的。”余季正用榔头敲了我一下。
　　我去找公用电话，从人群里挤着走出一小段路，楚灿就随后跟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我问她。
　　“送你礼物啊！零点时候送的话，就最好了。”她把手里的袋子朝我一摇。
　　我顾不上和她多说，只好任由她跟着。公用电话旁，有不少人排队，我刚排了一会儿，就听楚灿在另一边喊：“詹雨，快过来！这边有位子！”
　　我过去接过她递来的话筒，同时注意到了旁边有一个表情气恼的男人。我赶忙拨通苏筱云宿舍的号码，是她接的电话。
　　“在做什么呢？”我问。
　　“看书，准备睡觉了。你在哪里啊？怎么这么吵啊？”她懒懒地问。
　　“我们在解放碑听钟声呢！今天是圣诞节。”
　　“哦，就你一个人吗？”她问。
　　人群的声音突然沸腾了起来，钟声响起，悠扬洪亮。我对着解放碑的方向，把话筒举高，想让千里之外的苏筱云也听到此时的钟声。
　　突然有一双手，温暖地捂上了我的脸颊。是楚灿，戴着那副要送我的蓝色手套。我后退躲开，钟声也停止了，四面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我对着话筒拼命地喊，但是根本听不清苏筱云在说什么，然后就断线了。
　　我泄气地挂上电话，回头又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楚灿。她把手套递了过来，笑眼迷蒙。
　　“圣诞快乐！”她甜甜地说。
　　“新年快乐……”我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