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37、无意

　　217、
　　楚灿要我和她换着吃米线，我认为这无所谓。把她点的那份三鲜挪了过来，举起了筷子。
　　“你再从这里拿一点吧。”她说，“我吃不了这么多，剩下浪费。”
　　“不用了。”我说。
　　“我还没动呢，你拿点去吧。我减肥。”
　　“那你夹给我吧。”我说。
　　她把本属于我的那份米线，又夹了两筷子给我，我赶忙说够了，她又夹过来一块带皮的番茄。我说谢了，她把筷子一头轻轻点在嘴角，笑着没有答话。
　　吃东西时，她一声不响，不时用空闲的左手整理一下鬓边滑动的头发。眼睛时常看看附近，偶尔看看我，给我个浅浅的微笑。我感觉就像吃了一砂锅白色柔软的棉线，在喉咙里缠绕纠结，我想要是苏筱云坐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我和楚灿吃过饭，一起去的歌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也停了。她提醒我不要忘记拿伞，我把地上的雨伞收起，感觉到了伞面上湿冷的清凉。
　　歌厅在堕落街中段的一栋楼里，应该就是普通的民居改换了装修，楼外墙的窗户上，挂着一个灯箱：“蓝房子”。
　　进门是一个很小的吧台，大厅里摆着两三排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一个投影幕，下方有一个小台子，摆着一个立式显示屏，放着两把高脚椅。
　　墙壁刷成了蓝色，上面画着涂鸦。有一面是草地上的果树和白云上的房屋，还有一面是几个小孩，飞在空中追逐飘浮的气球和风筝。细竹竿搭成的天花板吊顶，悬挂着许多条青绿色的仿真花藤，亮着几盏彩灯，不停变换着颜色。
　　厅里有几个人坐着，一个女孩过来问我们有没有预订。楚灿说让留了包间，女孩指着旁边关着的一扇门说，就是那一间了。
　　包间很小，大概只有我们宿舍一半。里面放着一个长沙发，一个茶几，一台电视。没有开灯，只有电视的屏幕亮着。我们进去，楚灿回手又关上了门。
　　“他们怎么还不来？”我坐下问。
　　“我通知了的，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她在我旁边坐下，抬眼打量了一下，起身按了下墙上的开关。墙角有一盏蓝色的小灯亮了起来，房间里布满有些诡异的暗蓝色光线。
　　“哇，这个环境好吓人啊。”她笑着说。
　　“你没来过这家吗？”
　　“来过一次，那次没来包间。”她说，“这家的老板我认识，是我们学校大四的一对学生，男生是广告系的，女生就是刚刚接待我们的那个。”
　　“一边上学，一边开歌厅，好像挺厉害。”
　　“我以后也想开一个。”她说。

　　218、
　　我们坐等了一会儿，电视里开始播放MTV。我去吧台要了几瓶啤酒，顺便去门外看了看其他人有没有来。楼道口的暗处，有一对男女在热烈地接吻，我从旁经过，他们也没有停下。
　　回去时，包间里换了一个稍稍正常的黄色灯光，楚灿看着电视，正跟着播放的歌曲小声哼唱。我开瓶倒酒，她开始盯住我的手腕，一直等我把酒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目光都没有移开。
　　“手链，是你女朋友送的吧？”她问。
　　“是。”我抬手自己看了一下。
　　“送这个，就是想把你拴住吧？”
　　“确实是拴住了。”我微笑着说。
　　她笑着端起了杯子，和我喝酒，我们都只喝了一半。
　　“这首歌我要唱。”她拿起话筒说。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端坐的身影，完完整整地听她唱了一首歌：天上的风筝哪儿去了一眨眼不见了谁把它的线剪断了你知不知道从前的我们哪儿去了路太远我忘了如果你想飞我明了你自由也好……
　　其他人来的时候，我们刚好喝完一杯酒。四个人是一起到的，没有武涛。余季正说武涛下午就没回宿舍，也就没法通知他。
　　“你们两个怎么来的这么早啊？怎么就开始了啊？也不等我们。”余季正抱怨说，然后嚷着要点歌。
　　包间里热闹了起来，杨涵和刘青婷接连唱了几首欢快的流行歌。林进舟唱了一首闽南语的励志老歌，然后就只顾在一边喝茶嗑瓜子。余季正想点一首新歌，但是歌本上没有，出去问了老板，说是等下次来就可以唱了。
　　余季正发了一阵牢骚，说这地方太破，歌少，音响效果也不好，下次无论如何都不来了。楚灿说这是她选的地方，如果他不想来，以后我们来时不喊他就是了。余季正只好乖乖坐下，翻着歌本重新选了几首。
　　我一直没有点歌，喝着酒听他们唱，感觉也很好。被她们女生催促了几次，才点唱了一首刘德华的歌，唱完居然获得了一阵掌声。
　　“唱的不错啊。”楚灿夸我，“我们要不要对唱一首？”
　　“情歌对唱？”我趁着兴致问。
　　“对啊。点一首我们都熟悉的。”她笑着说。
　　她找到歌本里的对唱曲目，我指了一首自己会唱的给她看。
　　“这首啊？我也很喜欢这首。我去点，我们到外面去唱。”
　　大厅里的音效要好很多，我们一起的几个人都跟了出来，看我们唱歌。楚灿一手拿了一个话筒，走去了投影幕下的高脚椅那里，扭身坐了上去。
　　“詹雨，过来。”她对着话筒说。
　　我感受到人们投过来的目光，暗自深吸一口气，走去接过话筒，坐到了她旁边。一首《相思风雨中》，我没有在意自己的粤语发音是否准确，也没有去体会歌词本身的意境，只是肆无忌惮地注视着身旁的楚灿。
　　光线极暗，显示屏的荧光映照着她的脸，像是凭空幻化出了一副白玉雕琢的面具，似乎还有一层淡蓝色的烟雾附着其上，绝美无比。

　　219、
　　我们去唱歌的那晚，武涛又是通宵未回，这次终于引起了余季正的关注。怀疑他是出去约会了，外面有女朋友。
　　第二天晚上熄灯后，我们都躺在了床上，宿舍里只有林进舟的床头还亮着一盏台灯。余季正开始打听起了武涛，问他昨晚做什么去了。武涛像是想故意戏弄他，也不正面回答，用话题逗引着，和他绕圈子。
　　“如果你也有女朋友，我们宿舍的单身率就只有百分之五十了。”余季正说，“说一下嘛，你女朋友是哪里的，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你猜？”武涛说。
　　“该不会是詹雨那个朋友吧？”他说。
　　我没想到他会提到姚亦淑，但听他这么一说，自己就不由一想。
　　“你还真敢猜，不怕有人揍你啊？”武涛说。
　　“我有依据啊，上次爬山就看你们那么亲密，难道不是？”
　　“不是！”武涛说，“你别瞎猜了，你们都没见过。”
　　“不是啊？难道是你老情人？难道你们开房去了？”他又追问。
　　“小王子，你思想好龌龊，越来越敢说了。”武涛调侃他，“看你今天问的这么饥渴，我就给你承认了。我就是去了，怎么样？你很羡慕吧？”
　　“呵呵，自以为多了不起呢。”余季正很不屑地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女朋友，别人詹雨还不是有，肯定也早就那个了。”
　　“什么那个？”我问。
　　“别装了，谈恋爱三个阶段，牵手接吻和那个。别说你不知道。”他说。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怎么什么都懂啊？”林进舟说。
　　“你也别装了，你们都是些伪君子，我已经把你们看透了。”他恨恨地说。
　　我们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武涛的笑声更是夸张。余季正在我上铺重重地翻了个身，不吭声了。
　　“小王子？”武涛贱兮兮地喊他，“你们昨晚不是出去唱歌了吗？你把楚灿追到手没有？有新消息给我们说吗？”
　　“没有！”余季正蒙在被子里说。
　　这一晚我有点失眠。在一团纯粹的黑色里强撑着眼皮，直盯着一个不存在的点，感觉有一些抽象的影子在视线里纷乱飞舞，没有办法躲避，也不想闭上眼睛。只有坚持，只有孤独地躺着。
　　我想了好几个问题，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谈恋爱是不是必须要那个。

　　220、
　　11月初，天气转凉，我添了件外套。
　　学校的生活紧张有序，我课余时间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在阅览室看了很多书，也借了几本，有一本《西方哲学史》，还有一本《理想国》。
　　白天认真上课，晚上没课就去找空闲教室上自习。我对计算机课很感兴趣，电脑基础知识掌握的很快，也很快学会了用拼音打字。去了一次图书馆的多媒体阅览室，注册学会了使用OICQ，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默雨。
　　宣传部的工作比较繁忙，出海报、写标语、办展板、布置会场等等，既是脑力活又是体力活。罗哥的领导手段软硬兼施，教我们学到了不少新东西，不单有各项事务的操作细节，更包括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去过两次校外。一次我们宣传部集体出去采购宣传用品，罗哥带我们去了一趟朝天门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买好东西又顺便吃了一顿火锅。还有一次和林进舟去了一趟火车站的地下图书批发市场，在偌大的市场里从上午逛到了下午，我买了一本小说，《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我们宿舍里的四个人，彼此更熟悉了一些各自的脾气秉性，关系也变得更好了。每晚熄灯后，总有固定的卧谈节目，话题的范围和尺度越来越大。
　　武涛说他很喜欢辅导员龙老师，模样说话都很像他一个表姐。林进舟说他高中暗恋过一个女生，不过人家现在出国了。余季正说他上大学本来是想去广州学画画的，没想到最终来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说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我女朋友，好像从来没有暗恋过别人，来这个学校是我自己选的，觉得这里还不错。
　　我和苏筱云三天一次电话，每周一封信，已经养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电话里说身边发生的各种琐事，信里面写心头藏着的那些悄悄话。她说最近有些想家，我说只需再坚持三个月，就到放寒假了。她问我怎么懂得了倒贴邮票，怎么还学会了折心连心的信纸，我说都是我自学的，我悟性很高。
　　我和楚灿的关系，渐渐变得疏远，自从那晚一起唱歌之后，就再没有其它在一起的活动了。我认为自己是有意这样，不知她是如何。
　　我听别人说，她已经在和余季正谈朋友了。

　　221、
　　这个星期六，是余季正的生日。
　　他说不收礼物，让班上的朋友一起聚餐。晚上，我们二十多个同学去堕落街吃了一次大排档，然后一起去唱歌，去的蓝房子。
　　歌厅的布置没有变化，添置了一些凳子，容纳二十个人绰绰有余。吧台那边放着一个生日蛋糕，音响里连续播放着听不懂的歌。据说是余季正自己带来的磁带，我看到了磁带的盒子，专辑名叫《JAY》，那个新人歌手，叫周杰伦。
　　今晚聚会的主持人是武涛，这也是余季正指定的。他喝了不少酒，全程嘴上叼着烟，霸占了一个麦克风乱喊乱叫。他点名让别人唱歌，然后不管是谁唱，都要跟着嚎两嗓子，把气氛搅和的很是热闹。
　　我和林进舟挑了个边角的座位坐着，没有点歌，只在刚才吃饭时喝了一点啤酒。杨涵和刘青婷坐在我们前排，她们回过头来和林进舟说着话，先聊了一阵子沿海的城市之间现在有没有客轮，然后说起了什么数列极限的问题。
　　余季正今天看起来红光满面，新吹的发型，刘海翘起很高。楚灿不停地忙前跑后，没有唱歌，也看不懂在做些什么事情。
　　“詹雨，上来唱首歌！”武涛用话筒喊我。
　　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想过去。
　　“来嘛，代表我们宿舍唱一首，给小王子祝寿。”他嘻皮笑脸地说，“听说你能模仿华仔，大家鼓掌，让他来一个。”
　　同学们起哄似地拍手，武涛带头喊着“来一个，来一个”。我只好起身，过去唱了一首刘德华的歌，还是上次来这里时，曾经唱过的那一首。
　　我没有刻意去模仿，只是足够用心去演唱，谈不上任何技巧，完全是很自然的状态。唱完之后，没有听到掌声，大家只顾各自说笑。
　　“谢谢詹雨。下一个谁来？”武涛又去邀请其他人。
　　我放下话筒，灰溜溜地走回了座位。林进舟做着鼓掌的姿势，看着我微笑。
　　“怎么？”我问他。
　　“唱的不错，就是歌太悲情了。”他说。

　　222、
　　又听别人唱了几首歌，歌厅里放起了欢快的兔子舞的音乐。
　　武涛在前面扭动起了身体，然后连拉带喊，叫了几个女同学过去一起跳。随后一个拖一个，差不多所有人都凑了过去。他们腾出来一小块场地，挨个排成一条长队，绕着大圈，跳起了兔子舞。
　　杨涵和刘青婷在队伍里招手让我过去，我坐着没动，笑着摆了摆手。我确实不会跳舞，感觉也有点羞怯。
　　武涛领头，长长的队伍踏着节拍，跳过了我的座位旁。林进舟经过时顺手打了我一下，我起身站到一边，看他们开心地跳。我看见余季正跟在楚灿身后，双手搭住她的肩，步子似乎很不熟练。我看见楚灿看着前方，笑容平平淡淡。
　　玩到差不多十点过，准备吃蛋糕，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摆到了大厅中间。灯光打亮一些，音乐暂时关掉。余季正被人群簇拥着，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站到了蛋糕旁边。人群又调整了一下，然后楚灿就站到了余季正旁边。
　　“现在请余季正同学许愿！大家一起为他唱，生日快乐！”武涛大声喊。
　　不太整齐的生日快乐歌，随着响亮的伴奏音乐唱了起来，歌声充满了欢快。我也小声唱着，送给他一个真心的祝福。余季正闭上眼睛许愿，一口气吹熄了蜡烛，然后准备动手切蛋糕。
　　“等一下……”武涛拖着长腔，“稍等一下，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下面请余季正同学的女朋友，为他单独送上祝福……”
　　武涛说完又带头起哄，在一片喧哗声里，我看到楚灿被几位女生推到了余季正的面前。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对着余季正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到。
　　我吃了一小块生日蛋糕。是楚灿拿一个纸盘递给我的，她什么也没对我说。
　　我吃完以后，忘记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