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34、叶梗

　　199、
　　国庆节当天，我们计划去爬山。
　　我们学校所处的地方就是一座大山，叫做尚思山。山区的范围很广，可以一直绵延至长江岸边，我们的宿舍楼也就是建在这座山上。学校旁边有几座山峰，最高的那座山巅，时常能看见云雾缭绕，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昨晚我说的那段话，让宿舍里的气氛稍稍紧张了一下。林进舟和武涛把余季正训了几句，说他老喜欢问这问那，惹我生气了。余季正笑着给我们解释说他只是开玩笑。我说没关系，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免得产生什么误解。
　　我说大家明天就去爬山，一起开开心心过个假期。余季正随后就给楚灿宿舍打了电话，约定好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
　　上午九点，我们在学校的侧门见面。我们宿舍的四个人先到，女生来的也很准时。楚灿、杨涵和刘青婷一起走在前面，都换了一身休闲运动的装束，姚亦淑一个人跟在后面，还穿着昨晚那身迷彩服。
　　我们又详细规划了一下路线，然后正式出发。从学校侧门出去，是一座开阔的山谷，边缘修建有环绕山谷的公路。谷底是一湾碧绿幽深的人工湖，岸边有一座六角凉亭，最窄处的湖面上横架着一道红色的廊桥。
　　这个湖叫翡月湖，属于我们学校，我们沿着湖边的小路往上走，就到了环谷路边的别墅区。这里都是些欧式的小建筑，大多数住着人家，也有的闲置，甚至有一座遭受过火灾，只留着被烟熏黑的空房框架。
　　山谷间是一大片树林，树木高大茂密，枝叶间有小鸟飞旋啼鸣，我吹了几声口哨，竟然有一只鸟给我应和。路边的草丛里偶尔窜过一只迅捷的松鼠，飞快地爬上树杈，蹲在那里和我们对看。别墅的院子里都有树木花草，有的人家把花盆摆在了栅栏墙外，盛开着不知名的花，楚灿悄悄摘了几朵，又分给几个女生。
　　“嗨！那个女生，干什么呢？”武涛故意喊了一声。
　　没人理他，女生们围在一起欢笑着，互相往头上插花，余季正站在旁边凑着热闹。姚亦淑也从楚灿那儿拿了一朵白色的花，捏在手上。
　　“你那个朋友，好像很不爱说话啊？”武涛悄悄和我说。
　　“对，她就那样。”我随意回答。
　　“你们来重庆，是一起来的吗？”他又问。
　　“是，坐了几天火车。”
　　“那不容易啊！我觉得这女孩挺好的。”他说。
　　余季正给我们带着路，走到了山谷比较高的位置，两栋别墅之间有一条小路通往后面的山坡，他说上了山坡就可以正式爬山了。
　　上坡的时候，楚灿走到了我的旁边，她鬓边戴了一朵红花，笑着问我说怎么样。
　　“路边的野花不该采，采了也别往头上戴。”我开玩笑说，“你胆子好大。”
　　“有钱人家的花，不采白不采。”她笑着说。

　　200、
　　山坡上长满了茂密的野草和灌木，再往高处就是一大片树林，当间看不到有路，但还是能够看见远处那座最高的山。余季正提议分组爬山，一男一女两个人一组，比试看哪组能最先到达。
　　“我们还是一起走吧。”林进舟说，“人多安全一些。”
　　“怕什么啊？这山上又没有老虎。”余季正反驳他，“我们刚好八个人，分四个队，多好的机会啊。”
　　“你就直接说，你想和哪个女生是一队。”武涛逗他说，“你说出来，我们大家成全你。”
　　余季正故意干咳了两声，笑着说：“我无所谓了，和谁一组都可以。我教你们一个经典的办法来分组，你们等一下。”
　　我们其余人都没说什么，可能也都想看看他的办法究竟如何经典。就见他从旁边的树林边找了好几片宽大的叶子过来，挑选一遍，留下来四个。把叶片撸掉，只剩中间的叶梗，然后用一只手握住，两边都只露出了一小截。
　　“来吧，我们抽签。”余季正举起握着叶梗的拳头，“女生从右边抽，男生从左边抽，自己选好一根，捏住不要动。等我倒数三下松开，你们就知道自己和谁是一队了。”
　　这个叶梗抽签的游戏，我小时候也玩过。不过更多是玩“拔根儿”，一人拿一跟叶梗勒在一起较劲，比试谁的更结实。“拔根儿”很好作弊，僵持不下时，可以趁对方不注意用指甲把他那根掐断。
　　“这就是你的经典办法啊？还不如直接猜拳呢。”林进舟说。
　　“哎呀，好玩嘛。来来来！”余季正招手让我们过去。
　　“从哪边抽呢？”武涛刁难他，“我觉得男生应该抽粗的那头吧。”
　　“哎呀，随便你。”余季正不耐烦了，“反正一边四个人，捏住一头就行。”
　　“你不会作弊吧？”武涛又说。
　　“我作毛的弊啊？这能作弊吗？你个农民！”余季正骂他。
　　“就听他的吧，小王子都要哭了。”我打圆场说。
　　大家这才凑了过来，按照余季正说的办法，选好了自己的叶梗，等他倒数。
　　“三……二……一！”
　　余季正松开拳头，掌心的四根叶梗相互轻轻弹开，我们都赶紧去看，自己捏住的叶梗另一头是谁。有两根比较纠缠，我索性一拉。
　　“不要拉断了！”楚灿喊。

　　201、
　　分组的结果是：余季正和杨涵，林进舟和刘青婷，武涛和姚亦淑，我和楚灿。
　　这个结果一出来，余季正的脸色马上就有点变了，从地上捡了几片叶子，在手里一下一下揪碎，样子很不高兴。我知道他有个小算盘，本来有心想和他调换下队伍，但一看他那样闹小孩子脾气，突然又不想管他了。
　　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我们集体听武涛喊了一声出发的口令，大家就正式开始爬山了。先翻过一座小山头，然后走过一条很长的山谷，再翻过一座山头后，几个小队就逐渐拉开了距离。
　　武涛和姚亦淑一路走在最前面，我和楚灿跟着他们。又绕过一处山坡，前面出现了一大片竹林，林子里有一条小路。武涛和姚亦淑突然小跑了起来，随后就进到竹林里看不到了。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人也还没有跟上来。
　　楚灿拽了下我的衣服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一下他们吧。”
　　我看到她脸颊泛红，可能是有点累了，就答应了声“好”。
　　我们顺着小路穿过这片竹林，发现外面有一条小溪流过，溪水对岸又是一片竹林，林边的空地上有几间房屋。
　　“这里还有人家啊？”我有点好奇，“我们过去看一下吧？”
　　“走吧，就去那边休息。”楚灿说。
　　用木料和土坯建造的房屋，和我们家乡的民居很不一样。除了屋顶的瓦片之外，看不到其他的砖头石块。没有围墙，更没有院门，院坝里有几只鸡在泥土里刨食，房门旁边放着两三把竹椅，旁边卧着一条黄狗在睡觉。
　　“要不要进去坐？”我问楚灿。
　　“那里有狗呢，我可不敢去。”她说。
　　院坝外面有一个低矮的土台，她走过去坐到了边上，取出手帕擦了擦汗，然后拿在手上扇着凉，四处张望。
　　“这里好清净啊，能住在这里，肯定很享受。”我四下看着。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呢？”她不屑地笑笑，“平时人都见不到，房子也破破烂烂，穷人没办法才住这里。”
　　“这里到那边的别墅也不远啊，风景比那边还好。”
　　“风景只是拿来看的，房子才是自己住的，人们肯定都是愿意住别墅，难道你不愿意啊？”她问。
　　“当然愿意了，我想找一栋最好的，今晚就把宿舍搬进去。”
　　“你胆子比我大。”她笑着说。

　　202、
　　她看我一直站着，又说：“你坐一会儿吧，我们休息一下再走。”
　　旁边没有什么可坐的地方，于是我也坐到了土台上，和她隔着半米左右。
　　“昨晚我朋友住你们宿舍还好吗？”我问，“没有另外添什么麻烦吧？”
　　“很好啊，一点都不麻烦，我让她睡的我的床，早上还帮我们扫地呢！就是话比较少，你们那儿的女孩是不是都这样啊？”
　　“也不一定，也有话多的。”
　　“那你女朋友呢？”她像是很不经意地问。
　　“她就很能说，也很活泼。”
　　“你承认你有女朋友了啊？”
　　我微微一笑，看着近旁的竹林，仿佛此时苏筱云就站在那里。
　　“你们关系很好吧？”楚灿又问。
　　“挺好的。”
　　“但是你们隔那么远，平时怎么联系呢？就是写信打电话吗？”
　　我笑着点点头。
　　“那好痛苦啊，给我可忍受不了。我看你给她写信都写那么厚……”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笑着抿了下嘴，“不好意思啊，我有次去收发室，不小心看到的。”
　　“没关系。”我想不起有在收发室遇到过她。
　　“不过，我发现，你怎么不给她倒贴邮票啊？”她问。
　　“为什么要倒贴？”我不解地问。
　　“那样就代表，我爱你啊。”她看着我说。
　　我心里忽然一下慌乱，赶忙说：“我不知道。”
　　“倒贴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计较收获，愿意一味给对方付出。倒贴邮票也是这个意思，代表我爱你，可以不顾一切。”她认真地说，“写信的信纸也有很多种折法，代表不同的含义，你如果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那等你有空，教我折个心连心吧。”我说。
　　“好啊。”她说，“我最喜欢千纸鹤。”
　　“千纸鹤就不学了，太复杂了。”
　　“不复杂，都只需要一张纸就够了。”她叠着手里的手帕说。

　　203、
　　我和楚灿在竹林边坐了一阵子，但还是不见后面的人跟上来，想他们也可能绕道过去了，就只好起身继续赶路。
　　又翻过两座小山，然后才到达目的地那座大山的山坡。坡度有些陡峭，齐膝高的草丛中隐藏着一条上山的羊肠小道。楚灿走路的样子有点吃力了，开始用手扶着腰。她喊我不要走那么快，走到一处小陡坡的时候，站住停了下来。
　　“你拉我上去吧，我走不动了……”她稍稍喘着气说。
　　“歇一会儿再走？”我说。
　　“哎呀，你拉我一下嘛，不然我们要最后一名了。”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了她，感觉她的手心里没有出汗，光滑柔软的手掌握着很舒服。我把她拉上陡坡，想放开时，手却被她紧紧地抓住了。我们在狭窄的山路上一前一后，我回头看她，她低头看路。
　　除了苏筱云，我从没有和别的女孩这样牵手走过路，突然感觉紧张了起来，连脚步都不太灵活了，就像是被楚灿推着在走。我们就那样走了很长一段路，距离目的地也很近了。只能看到山顶上有一片树林，不知道有没有人先到。
　　“后面他们跟上来了。”楚灿用力拽了我一下说，“我们赶快藏起来。”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也不等我答话，拉着我就往旁边的树林里走去。
　　“藏什么啊？马上都要到了。”我边走边说。
　　“藏起来吓他们，很好玩的。”她有点兴奋地说。
　　树林边有一处非常茂密的灌木丛，楚灿拉着我走到后面，让我跟着她蹲了下来。眼前的灌木，枝叶茂密，我们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用手从枝条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捏在指间，放到嘴角，轻轻地捻动着。绿绿的叶子衬托着红红的嘴唇，有一瞬间令我产生了一种冲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潜伏好的野兽，而猎物就在身边。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经过，感觉腿脚都有些蹲麻木了。
　　“他们有跟上吗？”我问她，“你确定看到了吗？”
　　她嘴边含着那片叶子，看着我微笑着说：“可能我看错了。”

　　204、
　　我无奈地笑笑，认为这个藏身的游戏很是无厘头。楚灿先起身走了出去，我也跟了出去，这次她走在了前面，步伐正常。
　　山顶有一片稀疏的树林，地上满是陈年累积的落叶。林进舟和刘青婷正坐在石头上休息，武涛和姚亦淑在山边上站着。我走到武涛旁边，向上山来的方向望去，远远看见余季正和杨涵正经过一片树林，林边有一处茂密的灌木丛。
　　我回头看，楚灿也已经找了块石头坐下。武涛看了看我，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走去找坐着的人说话去了。姚亦淑还站在山边，眺望更远的群山。
　　“你们走的好快，累不累啊？”我问她。
　　“不累了。”她说，“已经上来很久了。”
　　“这里的山和我们那里的不一样，海拔不高，但是看起来很高。”我说。
　　“因为我们那里是高原，山都被埋在地下了。”她笑着说，“我们那里的山上都是黄土，这里的山上都是青草绿树，一年四季都这样。”
　　“景致是很不错。”我看到那边的山峰之间，有一潭蓝汪汪的湖水。
　　“你是不是开始喜欢这边的山了？”姚亦淑轻声问。
　　“有一点。”我笑着说。
　　“休息一会吧。”
　　她说完迈步走开，随手丢下来一样东西，正好落在山边裸露的土地上。我看见，是一截软软的叶梗。
　　最后一组的余季正和杨涵也到达了山顶，大家凑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起爬山路上的情况。余季正又恢复了开心的样子，讲他们在路上遇见了一只野兔，又嘲笑杨涵胆子小，只要听见草丛里有声音，就吓得不敢走路了。
　　“你胆子很大吗？你敢晚上一个人在山上吗？”楚灿帮着杨涵训斥他。
　　“我不敢，但是和你们一起就敢。”余季正说，“要不然，我们晚上一起留下来野营吧。”
　　“我们不陪你，我们可要下山了。”武涛说。
　　“野营就算了，不过，我们可以去农家乐。”楚灿说，“山后不远就是尚思镇了，我初中跟我爸妈一起来重庆，去过一次。那里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逛植物园，吃泉水鸡。”
　　“有寺庙吗？”我问。
　　“有啊，有好几个呢，你想去吗？”她笑着问。
　　“寺庙有什么好去的？”余季正说，“我同意去农家乐，晚上打牌唱歌，睡一觉醒来，随便逛逛，然后回去，多好。”
　　“你们不会真的要去吧？”武涛瞪着眼说，“走路过去就别想了，还是改天看好路线，想去的自己坐车去吧。”
　　“听起来，你也去过？”我问他。
　　“去过啊，那边有座尚山寺，供着大禹和他老婆。”
　　“大禹？治水的大禹？”我问。
　　“是啊，还有个传说呢，想听的给钱。”
　　“别听他的，我也会讲，书上都写着呢。”楚灿说，“就是说大禹治水的时候路过重庆，在山里娶了个老婆。后来又去治水，三过家门不回家，他老婆在江边上等他，最后变成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现在还在呢，叫‘呼归石’。”
　　“那块石头在哪里？”我问。
　　“在朝天门。”姚亦淑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