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33、熄灯

　　193、
　　迎新晚会结束的当晚，我回到宿舍给苏筱云打了电话，这是我们约定好的第一个三天。
　　“我收到你的信了！”她头句话就那么兴奋。
　　“看了吗？”我笑着问。
　　“看了，看了一天。老厚一沓，你怎么能写那么多呢？”
　　“把想说的话都写出来了，所以就多了。”
　　“真的都写出来了吗？有你的真心话吗？那这以后都是证据哦，白纸黑字，可不许抵赖。以后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拿着信，当面审问你。”
　　我笑着听她闹完，又说：“寄过去果然要两三天，那来回就至少要五天了。”
　　“我已经在给你回信了，明天就寄出去，我们算好时间，一周一封。”
　　“好，你不要写太多了。”我说。
　　她说这两天在军训，教官很有意思，被她们女生缠着讲故事，还会脸红。我问她累不累，她说有一点，估计要变黑变瘦了。她说俞俪已经去了学校，提醒我给周立刚打电话，她昨天已经打过，感觉周立刚的状态更差了。
　　“我走的那天，周立刚送给我一样东西。”她问，“你猜是什么？”
　　“中国结？”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你猜对了。”她笑着说，“是中国结，不过是两个连在一起的，我没带过来，留在家里了。他说把应该送你的那个一起送给我了，希望我们好好的。”
　　“他还挺有心，还记得这个。”我有点感动，“不知道他有没有送俞俪。”
　　“我也不知道。你不要老把他们两个人扯在一起了，好像他们真的有什么似的。我说过俞俪不喜欢他那样的，送什么都没用。”
　　“你不要说这么绝对，万一他们能在一起呢？”
　　“那就看他们的缘分了。”她说。
　　宿舍十一点熄灯，我和苏筱云的电话一直讲到了十一点半。余季正似乎也想用电话，在我旁边一直绕来绕去。但等我放下电话，他却爬上了床。
　　“你给女朋友打电话啊？打那么久？”他坐在床上问。
　　“不是，就是同学。”我说。
　　“女同学能说这么久，关系肯定不一般，你就是欺负我们听不懂你的方言。”
　　“能听懂也没关系，真的是同学。”
　　“那你高中没有女朋友啊？想在大学找一个吗？”他追问说。
　　“就算高中有，一毕业肯定就分手了。”武涛躺在床上说，“谁还会留着搞异地恋呢？肯定要重新找嘛。”
　　“你打电话的这个，她在哪里啊？”余季正问我。
　　没等我回答，林进舟就抢着说：“你们怎么这么八卦啊？人家有隐私，不想告诉你们，懂不懂？”
　　“我们是做为舍友，想关心他一下。”余季正说，“如果没有女朋友，我们就帮他介绍一个。”
　　武涛大笑了起来，说：“你还帮别人，你自己有吗？”
　　“单身就不能帮别人介绍了吗？你个农民！”余季正不服气地说。
　　“你想给他介绍谁？楚灿吗？”武涛问。

　　194、
　　余季正听武涛这么问，居然没有立刻反应，这下终于轮到了我说话。
　　“你们不要胡乱说了。”我说，“我没想过在这里找女朋友。”
　　“你没想过啊？那你觉得楚灿怎么样？”余季正像是很好奇地问。
　　“没感觉怎么样，感觉一般般。”我说。
　　“那今天看晚会的时候，你们还坐在一起聊了那么久，我以为你们已经好上了呢。”
　　“没有。”我笑着说。
　　“你对她真的一点都没感觉？”他不依不饶地问。
　　“哎呀，别问了，我都听烦了。”林进舟说，“你就是个八卦小王子。”
　　“你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不会是自己有想法吧？”武涛似乎看出了重点。
　　“我就是随便问问，好，不说了。”余季正安静了下来。
　　熄灯后的宿舍里，光线也不算很暗。外面楼道里的声控灯是不关的，偶尔还会亮一下，灯光从门框上方的小窗子里透射进来，刚好可以照到我的床上。闭上眼睛，戴着耳塞听一会儿收音机，很快就能睡着了。
　　来到重庆的这些天，我都没怎么做梦，似乎把梦都留在了家，它们还在赶来的路上。但是这一晚，我梦见床垫飘了起来，我蹲在上面，从宿舍的阳台冲了出去，绕着校园上空飞了一圈，最后被困在了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树顶上。
　　第二天中午，我给周立刚打了电话，他正在家吃饭。我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说每天都在家，无聊得很。
　　“当兵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我想先旁敲侧击一下。
　　“别提当兵了。”他说，“我准备去复读了。”
　　“决定了？你是怎么想通的？”我很惊讶。
　　“你们一个个都走了，又都一个个打电话回来，苏筱云说你们都要考研，俞俪说她准备学什么双专业，又都说学校怎么怎么好。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不如我直截了当告诉你，我就是觉得剩我一个人挺孤单的，也害怕以后和你们再见面的时候，你们聊什么我都听不懂……”
　　“决定了那就去吧。”我说。
　　“复读班开课有一个多月了，我准备明天就去。”
　　“我家里还有很多复习资料，你有空去挑一下，看有能用的没有。”
　　“我也正想问你要呢，我的课本那些都卖废纸了。”他笑着说。
　　“苏筱云跟你说，她和我都要考研？”我问。
　　“当然了，她说你们早就商量好的，等考研就考到一个地方，难道不是？”
　　“哦，有……”我应付了一句。
　　我想不起来我和苏筱云说过这个了，不，我确定我们没有说过。

　　195、
　　我没有想到周立刚这么顺利就愿意去复读了，甚至我都没有正式劝他。这得完全仰仗俞俪和苏筱云的功劳，可能我也有份儿，因为苏筱云提到了我。
　　考研的问题，我的确还没考虑过，苏筱云也从来没和我提及。她把我尚且不知道的事就告诉了周立刚，难道只是临时想起？
　　他告诉周立刚我们要考研，似乎有些激将法的用意。她提醒我要给周立刚打电话，也想必知道周立刚会和我说到这件事，难道她是想通过周立刚，把这个想法转告于我？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我实在想不明白。
　　我给自己新准备了两个笔记本，一个用来记录每天的花费开销，另一个用来学习英语。我上课时的座位选择往前坐了一些，林进舟也还是跟着我一起坐，我新发现他的英语和数学都很好，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伙伴。
　　余季正这两天和楚灿宿舍的三个女生走得比较近，上课也常坐一起，他也常和楚灿说笑，还给我们说想让我们两个宿舍结成“联谊寝室”。武涛比较特立独行，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组织班上的男生踢球，我跟着去了一次，不太会。
　　两天之后，苏筱云的信应该要寄来了。课间有同学去收发室，把我们班的信件统一领了回来，很厚一摞，至少有二十来封。同学们都围过去看有没有自己的来信，还顺便帮着没挤过去的人递出来。
　　“詹雨，你的信！”楚灿在人群里喊我，手里举着一封信。
　　我走过去接。她把信翻过去看了下背面，然后才递给了我。
　　果然是苏筱云的信，信封上娟秀工整的字迹非她莫属。我的地址和名字一字不差，就是把邮票贴反了。学校专用的白色信封，上面还印着风景和校训，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装着好几样东西。
　　小心翼翼地拆开，先取出来一张折叠着的空白信纸，中间夹着一张苏筱云的彩色照片。她穿着淡蓝色的衬衣，白色的裤子，在一片绿草坪上优雅地坐着。背景是她们学校的图书馆，光线很好，笑容更美。
　　剩下就是一个用紫色信纸折成的“心连心”，捏在手上的感觉就很厚实，从缝隙间还能看到一点点信的内容。我细心研究了一阵子，才找到了头绪该如何拆开。展开信纸，开头的称呼只有一个字——“雨”。
　　她从没有这样叫过我，我耳边像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心头更像是被一只灵活纤巧的小手飞快地挠了一下，痒到情不自禁地微笑。她没有像我那样描述一路的见闻，城市的情况也说的不多，更多的篇幅是在讲她的学校和同学。
　　末尾一段话写着：“总之，我在这里很好。如果不好，我不会勉强自己去适应，所以你要放心。我们都要健康快乐，记得彼此喜欢。”

　　196、
　　信的落款处画着我们的笑脸标记，眯眼吐舌头的表情愈发可爱了。看完之后我想把信纸原样折好，但是完全不会，只得简单叠起，放回了信封。
　　“你女朋友的信啊？”旁边坐着的林进舟问我。
　　我笑而不答，把信封夹进了厚厚的课本。
　　“你真的有女朋友啊？”他又问，“他们在宿舍问你，你怎么不说呢？”
　　“幸福是不能随便分享的，只让好朋友知道就行。”我说。
　　他笑着，拿手里的钢笔朝我指点了几下，没有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几天，我过得比较忙碌。参加了学院团支部和学生会组织的招聘，竞聘到了宣传部，同届的新干事有六个。部长是位大三的师兄，戴个黑框眼镜，模样有点老成，名叫罗秋原，他让我们喊他“罗哥”。
　　加入宣传部的第一天，我们就被要求做一幅辩论赛的海报。每个人先各自想好创意，画出草稿，然后交由部长筛选出一个最优秀的定稿。我的创意稿是把一张海报斜着一分为二，各画一个张开的大嘴，中间写个“辩”字，两边再写上辩题，结果竟然被选中了。
　　我们几个新干事分工协作，很快完成了画画的部分，然后请罗哥来写字。他提着毛笔把海报看了一下，说：“不错，这红嘴巴，远看就很吸引人。”
　　他先写了那个“辩”字，一个很有功力的隶书，自己看了看。
　　“我这个‘辩’是不是大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好像是大了，简直是个大辩。”
　　我们哄堂大笑，本来还有些拘束的样子一下荡然无存了。
　　“你们不要笑，下回就让你们自己来写。”他笑着给我们训话，“回头教你们写广告字，每个人都必须学。”
　　这张海报贴出去的效果还不错，我看见好多路过的同学纷纷凑过去看，心里颇有一点得意。事情做完后，罗哥又带我们去学校的教职工食堂吃了顿饭，那里师傅做的毛血旺、豆花鱼和椒盐里脊非常非常好吃。
　　宣传部新认识的几个朋友性格都很好，爱开玩笑，也经得起开玩笑，对待事情认真，做起事来更认真。这个新的小集体，我很喜欢。
　　此外，我还加入了学校的一个文学社，他们正在策划推出第一本杂志，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已经写好了一篇文章，准备投稿。

　　197、
　　开学不到两周，国庆即将放假。我们宿舍四个人都回不了家，已经在提前计划假期该怎么玩。这个任务交给了余季正，我们把他推选为了舍长。
　　放假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宿舍里坐着吹牛。余季正拿他的随身听放歌，音乐很大声，电话响了，他又第一个听到，跑去接了起来。听完之后，有些失望地放下话筒，跟我说是宿舍管理员打来的，说有个女生找我，现在在楼下。
　　“晚上都有女生找你，是谁啊？”他问。
　　“我不知道。”我笑着说。
　　我跑步下楼，找了一遍，才看见楼门口路边站着一个穿迷彩服的女生，背着个白布挎包，却是姚亦淑。她安静地站在一棵树的树影里，看见了我，还是站着不动。我先朝她招了下手，然后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我问。
　　“你最近很忙吧？”她反问我。
　　“也没什么事情，明天就放假了。”我说，“你过来，怎么不打电话呢？”
　　“我知道你肯定在宿舍。”
　　“这么晚了，你坐车过来的吗？”
　　“嗯。”她从树影里走出来半步，“我们班上的人都出去玩了，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想过来看看你。”
　　我看她脸上辣椒过敏的症状似乎是恢复了，但是肤色好像更黑了一些。
　　“那晚上就别回去了。”我说，“我去问一下我们班上女生，看她们宿舍里有没有空的床位。”
　　她默默点了点头，我让她等我一下，然后马上跑上了楼。
　　余季正还坐在电话旁边，我没理他，直接给楚灿宿舍打了个电话，正好是她接的。我说我有个女生同学今晚过来了，问她们宿舍有没有人回去，有没有空床。
　　“有，外班的那个女生回家了。”她说，“你同学是谁呢？苏筱云吗？”

　　198、
　　我想不出楚灿怎么会知道苏筱云的名字。
　　“不是。”我说，“你有空的话，最好下来接一下她。”
　　“好。”她笑着答应。
　　我把姚亦淑送去了女生宿舍楼，楚灿已经等在了门外。她看着我和姚亦淑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
　　“麻烦你了。”我对她说，“这就是我同学。”
　　她微笑着朝姚亦淑说：“你好，我叫楚灿。”
　　姚亦淑看了我一眼，对她说：“你好，我是詹雨朋友，我叫姚亦淑。”
　　“什么？”楚灿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惊讶，但声音还是很柔缓，“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说‘詹雨朋友’？还是说‘他女朋友’？”她把误听的那几个字一字一顿地念着。
　　“不好意思。”姚亦淑平静地说，“我说，我是他的朋友。”
　　“哦，那我听错了，对不起。”楚灿又露出了笑容。
　　我尴尬地看着她们，就见楚灿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嘴角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你们上去吧，明天再见。”我说。
　　“明天我们是去爬山吗？”楚灿问。
　　“我不知道，余季正有和你们说吗？”
　　“有说，不过我们还没同意，你想去吗？”她看看姚亦淑说，“你同学就是准备过来爬山的吧？”
　　“我回宿舍，再和他们商量一下吧。”我说。
　　“我们就去爬山吧！”姚亦淑看着我说。
　　一回宿舍，余季正就笑着迎了过来，我不等他开口再问什么，就疲惫地躺到了自己床上。
　　“今天来的这个，不是我女朋友。”我看着头上的床板说，“我女朋友在上海。我对楚灿也没有什么想法，你们谁要是喜欢她，就赶紧去追。以后再别问我什么了，我们明天去爬山。”
　　我刚说完，灯就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