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秋日 ...
-
187、
我们宿舍的四个人,一起去了女生宿舍。
武涛以极快的速度洗澡换衣服,余季正对着镜子弄了好久的发型。临出门前,余季正打了个电话,据说是打给这两天和他一起逛过街的一个女生。他说我们有四个帅哥要过去了,要她们准备好迎接。
女生宿舍楼是依山而建的很大一幢建筑,鹅黄色的瓷砖外墙,整体的平面结构是个凹字型。学校今年的女生新生好像都住这里,我们班的女生在五楼。入学这些天的管理比较松,我们四个很轻松地从无人看管的后门跑了上去。
我们先去了余季正打电话的那个女生宿舍,问清楚了班上女生的宿舍房号,然后开始挨个串门。女生宿舍也是四人间,但是房间比我们的略小一些,床位都是上铺,可能是为了节省空间放那几个大柜子。阳台上也是卫生间和洗脸池,不过她们的视野并不好,朝向几栋宿舍楼,也能看到我们男生的那一栋。
应该是到最后一个宿舍了,门关着,余季正轻轻敲了一下。里面的女生问:“谁呀?”我们都没说话,余季正笑着继续敲门。里面说:“说是谁,不说不给开。”武涛伸手在门上擂了一拳,然后马上闪到了一边。余季正也想跟着躲开,但是门一下就打开了。
“你们好讨厌啊!”开门的女生,是楚灿。
她换了一身衣服,上衣和牛仔裤都很紧身,头发扎起了马尾,穿着拖鞋。
“刚才谁敲的那一下?那个人不准进来。”她拦在门边说。
宿舍里刚拖过地,白瓷砖地板上的水渍映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光线亮得有些耀眼。里面还有两个女生,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笑。
武涛指向了余季正,坏笑着说,是他敲的。余季正认真地争辩起来,说他是被武涛陷害的。楚灿等他们吵闹了一小会儿,才闪身让开,微笑着说:“都进来吧,这次饶过你们。”
“就这样进去吗?”我看着湿湿的地板问。
“进来吧,没事的,我们等下再收拾。”楚灿说。
我们四个放轻脚步,像过雷区一样走了进去。坐着的两个女生站了起来,把椅子都让给了我们。她们就站在各自的书桌旁边,和我们聊天。
各自做了个简单介绍。她们宿舍还有一个外班的女生,现在还没回来。另外两个女生,一个叫杨涵,一个叫刘青婷,杨涵的家乡在草原,刘青婷的家乡是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楚灿说,她的家在峨眉山。
聊了一阵,余季正提议打牌,又遗憾地说忘记带扑克牌过来了。楚灿从她的抽屉里取出了两副牌,拿给了余季正,说她们这两天也常打牌消遣。几个人围了一圈,现学现练地打起了“双扣”,玩法和我们那边的“升级”差不多。我在旁边观战了一轮,然后去了阳台,楚灿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看什么呢?”她问。
我指了指外面山坡上的那栋宿舍楼:“三楼没开灯的那间,就是我们宿舍。”
“就在那儿啊?”她有些惊讶,“从这边打招呼,那边能看得到吧?”
“应该看得到。”
“那我们以后要拉道帘子。”她说。
188、
楚灿是我来大学认识的第一个女生,我不敢说对她的印象有多么好,只能说我和她有一种自然熟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开班会,全班同学都依次上讲台做了一次自我介绍。我上去时候有点紧张,我说我叫詹雨,来自大风吹过的黄土高坡,爱好不多,喜欢看书,希望和每一位同学都能成为朋友。
大学正式开课,我们这一届新生没有军训。每天早晨六点半,学校的广播站会准时播放起嘹亮的音乐,我们听着音乐起床,下山去操场做早操,之后回去吃早点,再去教室上课。这是一种很规律的生活,我很喜欢。
大学上课和中学相比,没有固定的教室,也没有固定的座位,有的是新认识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崭新的课本和心情。教学区是连着的五栋教学楼,除了计算机课要去电教楼,体育课要去操场,其余的课都在这边。普通教室供单个班级上课,阶梯大教室,就是全系几个班一起上大课。
班上的同学开始都不太熟悉,普遍喜欢和同宿舍的凑在一起。我们宿舍的四个人也结伴了一两天,随后就产生了变化。余季正很快和班上的几个女生熟悉起来,上课会一起坐在前排。武涛的座位飘忽不定,完全没有规律。我和林进舟一般喜欢坐最后一排,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是因为习惯。
我更习惯坐在角落的位置,观察整个教室里的情况。每堂课上都有新鲜的事物能够吸引我的注意,我注意到辅导员龙老师喜欢穿一件绿衣服,我注意到班上有个男生长得很像任贤齐,我注意到窗外芭蕉树的叶子也会有枯黄……
楚灿宿舍的三个女生总是在一起,上课一起占座,课间一起活动。我去食堂打饭,也常遇到她们。我注意到她上课听讲很专注,笔记写个不停,看黑板的时候,经常是手里拿个眼镜举到眼前瞄一下,但她从来不戴。
189、
开学第三天的下午,是一堂专业大课,在阶梯教室。我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旁边还留着不少空位。上课铃响过,陆续还有几个同学跑进来。楚灿居然也迟到了,她弯着腰从后门悄悄走进了教室,直接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看她脸上微微出汗,像是跑了不少路,但坐下时的表情又很镇定。她瞅了我一眼,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额头,叠起来翻了个个,又把桌子擦了一遍。然后才从书包里取出课本文具,认真听起了课。
新生的课堂纪律都很好,基本没有说话睡觉的情况。课间休息的时候也很平静,没有什么说笑打闹。前排坐的杨涵和刘青婷招手示意让楚灿过去,她们给留了位置,但她摆了摆手,坐着没动。
“今天怎么了?”我问她。
“排练迎新晚会的节目,搞忘时间了。”她说。
“什么节目?”
“是个小品,我编的。”
“你编的?没有参与演吗?”
“没有,我普通话不好。”
“我觉得还可以啊,我一直以为你是江浙那边的。”
“你这是在夸我吗?”她笑着说,“你觉得我不像四川人吗?”
“说话不太像。”
“咋个不像啊?我要是说四川话,未必你还听的懂吗?”她这话的方言口音多了一些,声音没有了说普通话时的那种绵软,正常了许多。
“这样听起来就像了,要不你就说句四川话吧。”
“你要听啊?”
我点了点头。她看看周围,把头凑过来一些,表情像是憋着笑,一只手拢在嘴边,小声对我说:“你个哈儿……”
我愣了一下,在我所知有限的几个四川话的词汇里,这个应该是骂人的。
“不是骂你。”她笑着说,“我刚才那样说,就是夸你老实。”
“我听着不像。”我说。
“哎呀,真的是。”她又恢复了说普通话的腔调。
同学们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我还是坐前面去了,这里不好看黑板。”楚灿收拾起了课本,突然又停了下来,指了指她那边的桌面,“你看,这个写的挺有意思。”
还没等我看清是什么,她就起身抓着书包走去了前排。课桌上凹下去几行很陈旧的笔迹,写着:我爱你,但我不能说。因为我说了,我就会死了。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再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190、
9月20日的晚上,我在宿舍接到了苏筱云打来的电话。她说昨天到的上海,今天办完了入学手续,现在在宿舍。
“路程也挺远的,火车走了一整天呢。”她说,“出发那天,我们还去了一趟姑妈家,然后才去的省城。我没有晕火车,坐的卧铺,我妈倒是有点晕,不过也没事。我和一个上海的老爷爷一路吹牛,还学了好几句上海话。我们昨天去了趟外滩,看了看黄浦江和东方明珠,黄浦江那个黄啊。”
“学校怎么样呢?”我问。
“学校也挺好的,我们今天逛了一天都没逛完,感觉比我们县城都大。校园里还有好多外国人,我今天遇到一个,我和他说hello,他给我说你好,把我吓了一跳。”她欢乐地笑着。
“宿舍呢?”
“宿舍是六人一间的,房子有点旧。楼道里的墙皮都掉下来了,水房和卫生间都在外面,听说明年才能搬到新宿舍。我睡上铺,站起来就能顶到天花板。床是木头的……”她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宿舍有个很胖的女孩也住上铺,每次往上爬的那个样子,好笑得很。”
“什么时候开课呢?”我笑着问。
“我们要军训一个星期,然后就国庆放假,开课要到假期以后了。”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走吧,我哥国庆的时候要过来看我。你呢?这几天怎么样?”
“我们开学了,一切正常。”
“详细说说呢?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呢?”她问。
“要不然我给你写信吧。”我说。
“好好好,就等你这句话呢!等我把地址告诉你啊。”
我拿了纸笔,把地址和邮编记下,问她:“你要不要记我的地址呢?”
“你傻啊?你把信寄过来,我不就知道了吗?”她说,“我一定要等先收到你的信,才会给你写回信的。”
“好。我今晚就写。”
“寄信来回要一个星期吧?”
“也可能五六天?”
“要那么久啊?”
“我可以每天给你打电话。”我说。
“不用那样吧?”她说,“每天都打,会没有话说的,你三天打一次吧。”
“也行,那从今天开始,计算第一个三天。”
“好……”她温柔地答应,然后沉默了一下,“你想我了吗?”
“想了。”
“风筝的线还在吗?”
我抬起左手,看看腕上的手链,“在。”
“有乱看美女吗?”
“没有……”我小声说。
191、
我给苏筱云写了封信,用那种长格子的信纸,写了满满六页。
这封信的内容,更像是一篇记叙文。从我离家开始,详细记录了来重庆的过程,写了好多风景,也写了好多关于城市和学校的情况。
我写了这边的饮食很辣,但没写到姚亦淑,苏筱云在电话里也没有问我,我不知道她们还有无联系。她在电话里也没有和我提及关峻辰,我其实很想问,但是不想开口。可能她的想法和我一样,这种回避,应该是一种保护。
晚上写好信,第二天上午就去收发室寄了出去。投进邮筒前,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地址,生怕写错一个字。
9月23日,今晚有学院举办的迎新晚会。我和林进舟去的时候,会场里人还不多。我们找到自己班的座位一起坐了下来,我靠近过道,往外还空了一个位置。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渐渐把里面的座位都坐满了,而我旁边这个一直空着。没有人过来坐,也没有人过来问是不是占座。我索性翘起了二郎腿,歪着身子把旁边的座位挡了一半。
晚会即将开始,楚灿宿舍的三个女生姗姗来迟,三个人站在过道上,看了看我们班的座位情况,似乎找不到能够让她们坐到一起的位置了。我看她们在一起小声商量了几句,杨涵和刘青婷就一起走去了前面一排。
楚灿自己向我这排走来,我以为她要进去,正准备让下路,不料她就在我旁边停了下来,稍稍欠着身子问:“这里有人吗?”
“没有。”我赶紧把腿放下。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块纸巾,把座椅仔细擦拭了一番,然后护着裙摆坐了下来。坐下后把挎包搁在腿上,双手放到包上,手指开始摆弄刚用过的那块纸巾。
我一直在瞅着她,但她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开头问我一句之后,就不再和我说话了,我也就专心去看晚会的开场。音乐响起,灯光暗了下来。
192、
迎新晚会特别地欢乐,每个节目都赛过看春晚。
主持人报幕打结巴念错字,唱歌的走音忘词,跳舞的甩飞了鞋,说相声的不由自主地笑场……台上表演的好,台下折腾的欢,同学们放肆地大笑,夸张地鼓掌叫好,还不时有尖利的口哨声。
楚灿也在不停地笑,笑声一出,就马上会用一只手掩住嘴巴,但还是能发出咕咕咕的笑声,肩膀还伴随着微微的抖动。如果是突然地大笑,她就会猛地一个俯冲前倾,然后再快速地坐回来。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掩着嘴巴的手是绝不会放下的,我几次担心她脑袋会撞到前排的椅背。
主持人报幕说下一个节目是小品,是由我们班选送的节目。我正在想是不是楚灿说的那个小品,正想问她,突然就看她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摇了一下,有点兴奋地说:“快看快看,我编的小品!”
她抓住的恰好是我的左手,我感觉到她的手指绊了一下那条手链。
“你手上戴的什么啊?”她问。
“没什么,看节目吧。”我收回手来说。
小品的内容,就是关于新生入学的事。一位独自来学校报到的男生在火车站遗失了他装有所有证件的行李,然后被另一位外地来的女生捡到了,女生为了核实失主的身份,问了不少纠缠不清的问题。
其中有个角色是扮演挑行李的农民工,服装扮相和重庆街头的“棒棒儿”简直毫无差别。等他一开口说话,我才听出来竟然是武涛。
女生最后把行李归还给了男生,两个人还发现他们竟然是同所学校同个院系的同学,于是就一起去学校了,甚至还牵了牵手。牵手的一幕轰动全场,会场里的口哨声和尖叫声像要掀翻屋顶一样。
楚灿转头朝我说了一句话,但是此时场内的声音太响,我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她于是直接凑了过来,用手拢着嘴巴,在我耳边大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她问完就把身体撤了回去,我看着她,提高声音说:“很不错!”
她皱了皱眉,又凑了过来,我只好对着她耳朵说:“我觉得编排的很不错。”
她这下没有撤回去,脸和我贴得很近。我能在暗淡的光线里看清她耳边星星亮亮的耳饰。
“我本来想让你演那个男生的。”她说。
“我不行,我根本不会演。”
“可是你形象符合啊。”
“你觉得我是什么形象?”
“严肃,不爱说话。”
“那为什么不找我?”
“就因为你严肃啊,我那晚去通知你们,就想和你说一下的,结果没敢。”
“现在呢?”
“现在敢了,但是没机会了。”
“下次?”
“下次你要演,我就演女生。”
“那得想个新节目吧?”
“你来想?”
我们头挨着头,就像说悄悄话一样。后面的节目都没怎么注意看,一直聊到了晚会结束。散场时播放了一首钢琴曲,正是每天早晨都能听到的起床音乐,也是我最喜欢听的一首。
“这首曲子是什么?你知道吗?”我问走在旁边的楚灿。
她侧耳倾听,然后小声告诉我说:“是《秋日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