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29、风筝

　　169、
　　姚亦淑说要送我一件礼物。她把挎包打开，取出来一个小小的红布袋。
　　“送给你。”她递过来说。
　　“你生日那天，我也没有送礼物给你。”我没有去接。
　　“你后来有送的……”她说，“这是个护身符。”
　　我没见过什么是护身符，心里有些好奇，也不忍心再推辞她，于是伸手接了过来。感觉袋子里装的东西薄薄硬硬，又很有分量，像是一张金属做的扑克牌。
　　“你回去再看吧。”她说，“我走了。”
　　“这么晚了，你晚上住哪里？”
　　“我去汽车站那边。”
　　“你过来也没有给筱云和俞俪她们打电话吗？”
　　“没有。”
　　“要不我送你过去吧。”我说。
　　我家到汽车站并不远，走的都是有路灯的街道。我把姚亦淑送到了汽车站旁边的一家小旅馆，玻璃门里面灯光昏暗，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个破旧的吧台抽烟。
　　“另外找一家吧，这家环境不好。”我在门外停住说。
　　“不用了，这附近就一两家。我以前和我妈在这家住过，这里便宜。”
　　“好吧，那我送你上去。”
　　我跟着她进了旅馆，等她在吧台做登记。“押金十块。”里头的服务员说。拿了钥匙上二楼，楼上有一个宽敞的大厅，客房的走廊还在大厅那头。厅里摆着几张台球桌，中间有一张顶上亮着一盏日光灯，还有两个人在那里打球。
　　我们从大厅边上过去，我边走边看见打球的有个人扭头向这边瞅了一眼。他只看了一下，就又转了过去，我就装作没看见他，直接走去了客房。
　　客房的三合板木门上锁着一把铁锁，里面电灯的拉绳开关有些失灵。房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两把椅子，散发着一股霉臭味，连窗户都没有。
　　“你回去吧。”姚亦淑说。
　　“这里太简陋了，好像也不太安全。”我看门里也只装着一个插销。
　　“没关系的，早上六点我就可以坐班车回去了。”
　　“你睡觉的时候，记着用椅子抵住门。”我嘱咐她。
　　“好的。”她微笑着说，“我们刚才进来，外面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对，那是筱云的朋友。”
　　“你也认识吧？”
　　“认识，我等一会儿出去，再和他打招呼。”
　　“哦，那你回去吧。”她说，“我过些天，还会过来的。”
　　“下次再来，提前给俞俪她们打电话。”我说。
　　“好。你回去吧，你的生日都过了。”
　　从客房出来，时间已过了半夜十二点。大厅里那盏灯还亮着，但是打台球的人却不在了。下楼出门，看见关峻辰和两个人在街边站着。
　　“过来抽根烟吧。”他招呼我说。

　　170、
　　我接了关峻辰一支烟，火也是他给点的，他的样子笑眯眯的，像是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位朋友。
　　“怎么没骑车过来？”我问他。
　　“摩托车这几天在维修，准备骑去上海。”他说。
　　“骑过去？好像路不太好走吧？”
　　“所以要早走几天。”
　　“怎么不坐火车呢？”
　　“坐火车太累了，也没有人一路。”他笑着说。
　　我不好和他多说什么，紧吸紧吐了几口烟，把烟头丢在了地上。
　　“我走之前请你们吃饭吧。”他说，“我回头和筱云说，把你们几个朋友都约上。”
　　“还是不用了，过段时间都比较忙。”
　　“那就过几天再看。”他还是说。
　　“太晚了，先回去了。”我和他说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和关峻辰，虽然算认识，但确实接触不多。苏筱云给我讲过不少关于他的故事，也有可能把关于我的一些情况告诉过他。我对他的印象不好不差，如果不是苏筱云的关系，我根本懒得去关注他。
　　今晚在旅馆的台球厅里，他肯定当时就认出了我，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姚亦淑。他和姚亦淑，应该只在苏筱云生日的时候见过一面，那很容易忘记。但是我又猛然想起，之前姚亦淑通知书回来的事，很可能就是他告诉苏筱云的。这个人对我的态度，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友好。
　　回到家，我先把姚亦淑送的礼物打开来看。红布袋的袋口用线缝着，拿剪刀小心拆开，里面还有个红色的封套，再把封套里装的东西取出来，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护身符。护身符正面刻印着一尊菩萨，阳文的隶书 “南无普贤菩萨”。背面是几竖列密密麻麻的阴文小楷，经文叫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个礼物，好像比较贵重，如果被我直接看到，我就不会收下了。这种护身符，我觉得应该都是从寺庙里请来的，姚亦淑从哪里得来，我不知道，只是认为应该还给她。她说过些天还要来县城，那就等她来了再说。
　　我把护身符放在了枕头下，睡了一个无梦的大觉。

　　171、
　　我生日过后，我们又过了十多天很有规律的生活。
　　恢复了每天的晨跑，早上偶尔也骑车去稍远一点的地方爬山。我和苏筱云还是每天都必须见面，多数是在她家，有时也一起去俞俪家。去俞俪家的时候，就必定要叫上周立刚。四个人凑在一起，无外乎是聊天听歌看电视，但是感觉既充实又开心，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俞俪补送了我一个生日礼物，是一个白色的笔袋，里面装着好多个蜗牛的空壳。我高兴地收下了，不准备拿来用，只想收藏起来。周立刚什么都没送，我也不需要他送，我连他的生日是哪一天都不知道，我们之间不讲究这些。
　　周立刚开始帮着照看他家里杂货店的生意，帮着进货看店，甚至还帮他老爸盘账。我假期去过他家几次，他爸妈的意见都是想让他复读，但是他很固执，坚持说要去参军。已经自己跑去武装部做了兵役登记，据说正式开始征兵是10月份，然后进行体检政审，如果获得通过，新兵入伍要到12月份。
　　苏筱云带着我去了她的几个老同学家串门，还去了一次她表姐家。她那几个同学的名字我都没记住，她家里的亲戚关系我倒是基本理清了。每次去别人家里，她都对我关心备至，介绍起来带着那么一点骄傲，让我自信心暴增，觉得自己马上要换掉男朋友的头衔，晋级为她的未婚夫了。我也带着她去我的几个老朋友家坐了坐，她的表现大方贤惠，也很像就是我未婚的妻子。
　　姚亦淑回去之后，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她说二叔最近很忙，在计划把自家的渔船卖掉，然后买一辆车贩卖水产，可能还想来城里开铺子。她自己找镇政府开了份家庭情况说明，说到时候去学校的话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和学费减免。她问我车票买到没有，我说再等几天来得及，要她提前收拾好行李，届时直接过来。她提醒我说，如果我们要一起走，走的那天是中秋节。
　　9月9日，我上午出去买好了车票。买的两张通票，需要南下去中转。车次时间是12日晚上，要去县城的火车站乘车。那天的确是中秋，不过我认为没什么关系，晚上才走，也不算耽误过节，因此也没有听家里人的建议。
　　我给苏筱云打电话，说我买到票了。她告诉我说，姚亦淑今天刚给她打过电话，说下午要进城来。
　　“我们今晚一起吃个饭吧？”我提议说。
　　“好啊，我也有这个想法。”她说，“前两天关峻辰还说请我们吃饭呢，我没答应他。他准备骑摩托车去上海，明天就走，简直是疯了。”
　　“要不喊他也一起过来吧。”我说。
　　“喊他做什么啊？你跟他很熟吗？”
　　“没有，朋友嘛，人多聚一下，无所谓。”
　　她想了想，说：“那我就告诉他，是你主动要请他。”

　　172、
　　我在我家附近的酒楼订了一桌酒席，跟他们约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周立刚先到，然后是俞俪，随后关峻辰也过来了。我带他们先去包间，然后去外面继续等人。姚亦淑下午直接去了苏筱云家，我给打了电话，苏筱云说她们会一起过来。约好的时间马上要到，终于来了一个，却只是姚亦淑一个人。
　　“她呢？”我迎上去问。
　　“她在家里还有点事，让我先过来。”姚亦淑说。
　　“有什么事啊？不是说好的时间吗？”
　　“我也不知道，不然你再给打个电话吧。”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考虑今天这桌酒席是不是安排的太仓促了。请姚亦淑很正常，但是我为什么会请关峻辰？
　　“你先上楼吧，给他们说再等一会儿。”我说。
　　“我今晚在筱云家里住，明天去俞俪家，后天回去收拾好行李就过来。”
　　“好，一会儿吃饭再说吧。”
　　我让姚亦淑先上楼，在大堂里给苏筱云家打了个电话。她爸爸说她已经出门了，还询问了我几句上学报到的事。我又出去外面，等到了将近七点，才看见苏筱云一个人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走了过来。她若无其事，走近来看着我笑。
　　“你怎么才来？！”我的声音有点大，“等你半天了！”
　　她一下止住了笑容，瞪起眼睛看了看我。
　　“等我怎么了？你等不得吗？我有事情！不行吗？”
　　“有事情就提前打招呼，约定好的，怎么不守时呢？”我有点生气了。
　　“我一直就这样，你没发现吗？”她也很大声地嚷。
　　我不想和她吵架，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说重了一些。于是缓和了一下表情，伸手去拉她。她一下甩开了我，瞪着我，做出一副咬牙切齿要撕碎我的狠样。
　　“大家都在等呢，跟我上去吧。”我尽量柔和地说。
　　她翻了个白眼，也不理我，转身自己走了进去。

　　173、
　　这顿饭果然很失败，气氛沉闷，各怀心事。
　　苏筱云从进到包间开始就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虽然坐在了我的旁边，但是眼睛根本不往我这个方向瞧。俞俪挨着她坐，找她问话，她仅是嗯啊几声，俞俪看出来我们状况异常，也就不多问了，转而去和姚亦淑他们聊天。
　　我让服务员上菜，又要了几瓶啤酒。女生们都说不喝，我们三个男生各拿了一瓶自斟自饮。周立刚和关峻辰还挺聊得来，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大，从酒精度数聊到摩托车排量，然后又说起了打台球。
　　俞俪过来给我敬酒，小声问我：“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吵了几句。”我说。
　　“你们怎么会吵架呢？”她很惊讶地说，“以前从来没有过啊，以后也千万不要，一定要好好的。”
　　旁边的苏筱云应该听到我们说话了，但她仍是自顾吃菜，一脸的不屑。俞俪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椅背，然后又过去找关峻辰。
　　“赛车手，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风。”俞俪端着酒说。
　　“好，谢谢！”关峻辰站了起来。
　　“捎带我一个，我也是赛车手啊。”周立刚也站起来说。
　　“你算什么啊？别人是骑摩托车去上海呢，你呢？省城去过吗？”
　　我不知道俞俪是不是故意气他，反正这话一说，周立刚顿时哑口无言，脸上像是酒气上涌，往外渗着血红的颜色。
　　“别这么说，上海也不算太远。”关峻辰笑着说，“一起喝一个吧！”
　　“一起喝一个！”我也赶忙说，“我们都祝你一路顺风！”
　　大家都站了起来，苏筱云勉勉强强地举起了她的半杯饮料，一边喝，一边甩了我个很有技术含量的白眼。
　　姚亦淑一直没怎么说话，更没有和我说话。苏筱云是一直都没说话，只是到后来，脸色略微好转了一些。周立刚和关峻辰两个人又喝了好几瓶酒，后来俞俪劝说关峻辰明天要骑车，他们才停了下来。
　　菜的味道稀松平常，坐着也无话可聊，我把几个人挨个看了一遍，提议大家离席走人。
　　“走喽，散喽。”周立刚像说醉话一样。

　　174、
　　关峻辰今天没骑车，跟我们挥手告别，然后就先走了。
　　“我们呢？各回各家吗？”俞俪过来问。
　　“我送你吧。”周立刚说。
　　俞俪没有理他，看了看我们，又说：“要不然今晚让亦淑去我家住吧，明天再去筱云家。”
　　“好。”姚亦淑答应了一声。
　　“那我们就走吧。”俞俪又看看周立刚，“你最好走路回去吧，喝成那样。”
　　苏筱云还是沉默无语，我们几个说话告别，她在一旁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转着圈踱步。俞俪过去把她拉住，小声劝了几句，过来给我说：“她没事的，就是神经病又犯了，你能对付的了。我们先走了。”
　　酒楼外的街道边只剩下了我和苏筱云。我走到她旁边，她还是不看我，抬头看着夜空上的月亮。
　　“今天是我不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等了几秒钟，才慢慢地说：“我也有不对。”
　　“我们今后不要再这样了，有了问题都好好商量。”
　　“我们那样，其实都算不上吵架的，你根本就不会吵架。”
　　“我是不会。今天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我认真地说。
　　“你不要这样说，我很害怕的。”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很害怕和你生气的，更害怕你生气不理我的样子。”
　　“我没有生气。”我笑笑说。
　　“那就把手伸出来……”
　　我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还照做了。
　　“左手。”她说，“抬高一点，把眼闭上。”
　　我感觉她在我的手腕上栓一条绳子，等着她摆弄了半天，又听她的命令睁开了眼睛。我看到，我的手腕上，被系上了一条紫色的编织手链。
　　“快看一下，好看吗？”她笑着问。
　　“哪来的？”
　　“我自己编的。”她得意地说。
　　“编这个做什么？”
　　“手链啊，你不懂啊？”她抓住我的手腕，轻轻拉着那条手链说，“好比你就是风筝，这条手链呢，就是风筝线，我只要这么一拉，你就跑不了……”
　　“那你得随时跟着我吧？”
　　“不用啊，是谁系上的，线就一直在谁手里。别人看不见，也抢不走的。”
　　“那我就变成你的风筝了对吧？”
　　“是！”她开心地点头，“还有，你快看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我把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没什么不一样啊……”
　　“再仔细看看嘛。”她一边跺了跺脚，我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漂亮吗？”她侧过身，做了个抬腿的动作。
　　“漂亮，不过你要小心崴脚。”
　　“不会的，我已经练习了一天了……”
　　我送苏筱云回家，一路走得很慢，又到了那天有路灯的那个巷口。她松开我的手臂，快步走到了路灯的光亮里，轻盈地跳了几下，让我看她的影子。
　　“漂不漂亮啊？”她踢了踢腿，“好细好修长啊，你说话啊，漂不漂亮？”
　　“漂亮！”我呆呆地说。
　　“如果能把这个影子剪下来，给你带走就好了。”她说。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地上的影子重叠起来，我心中的伤感也似乎多了一层。
　　“你这两天，不要来找我了。”她轻声说，“我也不会去送你，你自己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