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28、礼物

　　163、
　　我这几天，几乎是住在了苏筱云家。
　　早上在家里吃过饭，骑着自行车晃悠出门。中午在她家吃饭，晚上要到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才回家。还吃过一次晚饭，苏妈妈给做的韭菜烙饼。
　　我和苏筱云没完没了地亲昵。在她的卧室里聊天、听歌，或者猜谜语，坐在床上打扑克、玩翻绳，甚至掰手腕。一起去楼下的客厅看电视，在沙发上半躺半坐，她端水给我喝，我剥瓜子给她吃。也时常去附近的田野和巷子里散步，摘一捧野花，编一个柳帽，她学我吹口哨，我给她讲鬼故事。
　　她在家的时候，总是穿一身清凉的短衣短裤，腿上的皮肤看起来比脸上还要白。有一条超短的黑色裙裤，第一次见她穿的时候，让我又惊又喜，她之后给我解释了半天超短裙和裙裤的区别，让我不要妄想。总是光脚穿一双拖鞋，坐着的时候还偶尔抠抠脚。头发经常披散着，或者用个旧发箍随便一束，随便之极。
　　我感觉自己在慢慢融入这个家庭，至少已经被编入了预备役。我尝试着跟苏爸爸多说一些话，听他讲授一些道理。也主动给苏妈妈帮一些忙，去厨房帮她剥个蒜，饭后帮她洗个碗。甚至，我还和苏锋在院子里打过两回羽毛球。
　　苏筱云和我说过好几次，让我晚上也不要回去了，叫我躲在她的床底下，等夜深了再出来。我说要是那样，我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她说那就提前把我捆好手脚，我就可以任她摆布了……当然，我们只是说说而已。
　　我们和周立刚和俞俪一起聚了两次。一次在苏筱云家，苏筱云从乌远带回来几样小礼物，给了俞俪一个亮闪闪的发卡，给了周立刚半包牛肉干。她还把周立刚教育了一回，力劝他回学校复读，打起精神，明年再考。
　　“复读我是坚决不会去的。”周立刚当时说，“我想去当兵。”
　　“这话你不要说太早。等我们都去大学报到走了，你再决定。”苏筱云说。
　　还有一次在俞俪家。我们一起给宋绣打了个电话，宋绣的通知书也是寄回家去的，所以她一直没来县城。她说等去学校报到可能会路过一下县城，但是那时候我们应该就已经走了，希望经常联系，以后再见。
　　苏筱云发现了俞俪家里的中国结和手链，得知是周立刚的作品之后，将他大大称赞了一番，说他是织女下凡。然后就缠着周立刚教她编手链，但是总不得要领，接着又失去了耐心，把编织用的绳线都扔了。俞俪嘲笑她不会针线也不会做饭，以后不好嫁人。她向我抱拳拱手说，这些活计以后就都仰仗我了。我说我也不干，她说那就请俞俪去给我们当保姆。
　　苏筱云让我评价她最近的表现。我说她恢复的很好，越来越可爱了。有时当着别人的面，就像是一头嚣张的大灰狼；如果只和我在一起，那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她说我和她正好相反，只不过我不是大灰狼……

　　164、
　　8月24日，这天是我的生日。
　　我认为过生日这件事，对我个人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因为没有人能记得自己出生当天发生的事，所以就不值得去纪念一个自己没有记忆的日期。
　　从小到大，我过生日基本都是在家。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爸妈按着风俗给我摆过几桌宴席，除此之外，就没有过请客的经历了。自己过生日，最应该感谢的就是爸妈，所以我喜欢在家里过，吃碗我妈做的生日面。
　　上午接到了苏筱云打来的电话，她说今天有事要出门，让我不要过去。我问她有什么事，她神神秘秘地说不能告诉我，要保密。我猜都能猜到，肯定是和我生日有关的，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中午在家吃了生日面，下午在大院里打篮球，直等到傍晚天色渐黑，还是没有一点苏筱云的消息。电话没有，人也不见，她不会是真的出门了吧？我回家钻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闭上，趴到床上，心里有些焦躁。
　　刚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有人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房门。我翻身一看，就看见苏筱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咧着嘴笑着，反手把门关好，又上了插销，踩着小碎步走过来，一下跳到了我的床上。
　　“你怎么进来的？”我有点被她的动作惊到了。
　　“从门口进来的啊。”她调皮地笑着，“你家门没关好，我就溜进来了。”
　　“你真厉害。”我笑着说，“你这样偷偷摸摸进来，想做什么？”
　　她趴到我的身边，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我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今晚我就不走了。”
　　“别开玩笑了，我妈可在外面呢。”我故作严肃地说。
　　“没事啊，我都把门关了。”
　　“好吧……”我用手在她的肩头一推，就把她推倒在了床上，接着一俯身，大半个身子压了过去。她一下子满脸绯红，但是丝毫没有反抗，只是用一只手轻轻揪住我的衣领，像是要把我推开，又像是要拉我过去。
　　“你要做什么啊？”她轻声问。
　　我本来就是想和她玩闹一下，不料她竟然不躲。我感觉像是趴在了阳光下的草地上，温暖绵软，还能闻到一缕无比熟悉的幽香。我低头去亲吻她的脸颊，她慢慢闭上眼睛，就像是要入睡了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用鼻子磨蹭了几下她的鼻尖，她有些怕痒地笑着。我用手去撩拨她腮边的头发，感觉自己的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我知道你身上的味道是怎么来的了。”她闭着眼睛说。
　　“现在有吗？”
　　“越来越浓了。”她鼻翼翕动几下，眼睛突然睁开，一把推开了我。
　　“哎呀，不行了，我感觉到了。”她跳下床，恶作剧似地笑着。

　　165、
　　我好尴尬，在床上坐了一阵子。只能看着她背着手，绕着床边走来走去。
　　“思想很不纯洁嘛。”她装腔作势地给我训话。
　　“手段也太狡猾了。”我苦笑着回应她。
　　“过生日有什么要求啊？”她还是不放过我。
　　我无奈地摇摇头，故意不再接话。她看看我，马上换了一幅认错的表情。
　　“好啦，今天要开心一点。”她笑着过来拉我的手，“在家里等了一天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妈在客厅坐着，苏筱云跟在我的身后走了出去，临出门才说了一句：“阿姨，我们走了。”她跟着我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这才伸手挽住了我。
　　“我见你爸妈都好紧张啊。”她说，“你去我家里，怎么那么放松呢？”
　　“你经常来就习惯了，还可以帮忙做点家务，表现一下。”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啊，那样将来会被嫌弃吧？要不然，我们以后还是和他们分开住吧。”
　　“自己买房子要攒钱的，可能还是要一起住一段时间。”
　　“那你一定要帮着我。要不然，我们都去我家住吧。”
　　“可以啊，你不是早就说让我去你家吗？”
　　“你不会真的要上门吧？那以后孩子姓什么呢？”
　　“男孩就随你，女孩就随我。”
　　“那你先给女孩起个名字。”
　　“詹苏？”
　　“怎么听起来像块糖啊？你偷懒了，得重新想……”
　　我们尽情聊着那些完全属于未来的事情，不去计较那究竟会不会实现，只享受着任意畅想带来的快乐。我把这些话都牢记在心，在记忆中转换为一个个真实美好的情节，我希望在将来的日子里，我们能逐渐成为一对成功的预言家。
　　天已黑，不过时间尚早。我和苏筱云走到书店的路口，她让我等她一下，然后跑进旁边的商店里，提了一个黑色的袋子出来。
　　“好了，跟我走吧。”她过来拉住我说。
　　“袋子我来提吧。”
　　“不用，很轻。”

　　166、
　　居民区的小巷里漆黑一片，夜幕下的小路就是浅色的一条。我们走的有点小心，慢慢爬上了像堤坝一样的铁路。那边的田野黑暗寂静，这边的人家院子里透出淡淡的灯光，偶尔有些模糊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人说话，像是院门打开。
　　“就在这里吗？”我问。
　　“嗯，你等一下我。”苏筱云在路边蹲下，把袋子轻轻放到地上，打开取出来一个生日蛋糕。蛋糕只像我一个手掌大小，被她托在手上，似乎沉甸甸的。
　　我蹲下身，想帮她拿着蛋糕。但她推开了我的手，不准我碰。我摸索了一下袋子里面的东西，里面有一堆细小的螺纹蜡烛，几个塑料刀叉，还有一个打火机。
　　“我没准备好，没想到这里这么暗。”她小声说。
　　我打亮火机，照了下她的脸，她双手捧着蛋糕，笑容温暖。
　　“只点一根蜡烛吧。”我说。
　　我挑选了一支紫色的蜡烛，点燃插到了蛋糕中间。烛火很小，只能勉强照亮我们面对面的范围。白色的奶油蛋糕，周围一圈精致的花边，上面用红色的果汁绘着一个镂空的心连心图案，写着“生日快乐！”
　　“可以许愿了。”她说。
　　“需要闭眼睛吗？”
　　“你要是看着我，不怕我猜到吗？”
　　“不怕，告诉你都可以。”
　　“不行，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我闭上眼，默默许下了一个并不太遥远的心愿。睁眼看了看她的笑脸，然后轻轻吹熄了蜡烛。
　　“生日快乐……”她的声音幽幽袅袅，就像是烛火熄灭时的那一缕青烟。

　　167、
　　奶油的味道有些甜腻，苏筱云只吃了一小块蛋糕，剩下的都留给了我。没有等到火车来，我们很快离开了铁路。蛋糕我全部吃完了，一点都没有浪费。我送她回家，选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路线。
　　这个夜晚，我感觉自己无比幸福，有太多的心情无法表达，都变成了在胃里慢慢溶化的奶油。过生日这件事，终于在我心里变得无比美妙。从今往后，我会铭记今晚；今天过后，我会期待来年。
　　我们穿街过巷，一路遇见的人都很少，快到苏筱云家的时候，巷子里更是静的出奇。巷口的木头电杆上，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苏筱云停了下来，正好站在了灯光照不到的墙影里。
　　“我走累了。”她说。
　　“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家了。”我鼓励她。
　　她没有继续走的意思，背着手靠住了墙，问我：“你还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好像没有了。”我说，“今天已经许愿了，一个就够了。”
　　“我生日的时候，都许了三个呢。”
　　“第三个是什么，你一直都没告诉我。”
　　“那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实现了的可以说吗？”
　　“不说，实现了的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什么愿望是可以说的呢？”
　　“能够马上实现的才可以说……”
　　她的声音渐低，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亮，身体的轮廓从夜色中凸现出来，把背景的墙壁都渲染出了撩人的弧线。我慢慢走近她，听到她清晰的呼吸，我伸手护住她的肩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双唇紧抿，我尝试几次，她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又紧咬牙关，让我不能如愿。我的手开始缓缓挪动，她的身体一下紧绷起来。我把手试探着伸入她的衣襟，手指还未触及肌肤，就先触摸到了一层清清滑滑的汗水……
　　“你的手好烫。”她轻声说。
　　我闻到香气扑鼻，恨不能就此醉倒，幸好巷子里吹过来一阵凉爽的晚风。我收回手来，轻轻抱住了她。
　　“你喜欢这样吗？”她小声问。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将她更抱紧了一些。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一点冷淡啊？”她有些忧愁地说，“我有在努力的，但是心里总有一点障碍……”
　　“你不要这样想。”我柔声劝慰。
　　“我是怕，让你习惯那样了，你会总想着。”
　　“不会的，我能控制我自己。”
　　“真的能吗？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吗？”
　　“可以。”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看着我说。
　　“好。”
　　“你，你出去的话，不许和其他人这样，更不许有别的。”她缓缓地说，“我以后见到你，要检查你身上的味道。”
　　“我都答应你，还有吗？”我微笑着说。
　　“还有……”她注视着我，很是犹豫地说，“还有，我希望，我们都把我们，留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
　　“好！我一定会的。”我说。

　　168、
　　我把苏筱云送回了家，刚才的那条巷子只和她家相距不到一百步，但是这一小段的距离，似乎比我们今晚走过的所有的路都要漫长。我站在她家院门口，看着她开门回去，院门关闭的声音落下之后，四周变成一片死寂。
　　我刚刚答应她的那些事，我认为我是可以做到的。喜欢一个人的目的，本就不应该是为了占有她的身体，人不能像野兽一样，只贪图那些原始的欲望。我愿意为她坚守，留作人生最美时刻的礼物，这并不难，也不可笑。
　　我独自走路回家，在那些幽暗寂静的巷子里穿行。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不需要依附□□的魂灵，感觉不到累，因为我在飘。
　　时间已经很晚，街上人更稀少。走回到我家大院门口时，从旁边的街角闪出来一个女孩。她拎着一个白布挎包，径直朝我走了过来，远处我没看清，慢慢走近我才确认是姚亦淑。她走到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站住，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很是意外地问她。
　　“我下午过来的，搭了一辆镇上的车。”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等了多久了？”
　　她低头看着脚下，小声说：“我看见你出去了。”
　　她看见我出去，那肯定是和苏筱云一起，那至少有三四个小时了。
　　“你来城里，有什么事吗？”我问。
　　“今天是你生日。”她看着我说。
　　“是。”我愣愣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你填的志愿表啊……”
　　“哦。”我恍然大悟，有心想解释一下什么，“我过生日都习惯在家，也不喜欢告诉别人。”
　　“我也是。”
　　姚亦淑的生日，我当然记得，我们那天去了映云镇，她妈妈也是在那天遇到的意外。我给她送通知书那天，也没有敢和她提生日的事，本来很想找机会给她补一句生日祝福，但就是怕引起她伤心的回忆。
　　“你生日那天，我不知道。”我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没关系的。我今天也不和你说，我们就算是抵消了。”
　　“那好吧。”我朝她笑笑。
　　“但是，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她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