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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命签 ...

  •   145、
      周立刚在电话里说映云水库出事了,慌乱的语调让我一阵紧张。
      “出什么事了?”我问他。
      “听说是有船翻了,有个人失踪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换了一种听新闻的心态问他。
      “今早上有人给我爸打电话。”他还是有些慌张的说,“说是昨天傍晚下雨时候出的事,失踪的是个中年妇女,是个哑巴。”
      “啊?”我惊叫了一声。
      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姚亦淑的妈妈,但是又立刻暗骂自己不要胡乱猜测。
      周立刚等了几秒没有说话,然后问:“你没事吧?”
      “这消息确定吗?”
      “消息肯定是真的,现在还在找人呢。我就是担心,会不会……”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等有确切的消息再说吧。”
      放下电话,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仍旧不停想起姚亦淑妈妈的样子,那么一位和蔼善良的阿姨,肯定不会是她的。
      我平静了一下,然后给苏筱云家里拨了个电话。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完全是刚起床的状态。
      “昨天电话断了。”我说。
      “是你不想听我说话,故意让雷打断的吧?”她调侃说。
      “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雷雨天打电话确实有点危险。”
      “危险?坐摩托车有危险,打电话也有危险。你怎么那么小心啊?”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再怎么小心,该出事还不是要出事。”她突然说。
      我给她打电话,并不是想告诉她水库出事的消息。她说的这句话,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你这些天有什么安排吗?”我转移个话题。
      “我要去我姑妈家住些天。”她说,“我每年暑假都要去的,今年她早就喊我过去了,昨天又打了电话过来。”
      不等我说话,她又说:“我应该明天早上就走,你下午如果过来的话,还能见我最后一面。”
      “又说什么呢?”我责怪她说,“你姑妈家在哪里?”
      “乌远。”她说。
      苏筱云后面的语气渐渐正常了起来,她应该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似乎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影响到她的情绪。我忘记了问她要去乌远住多久,想着只有等下午去她家的时候再问了。
      快到中午,我又很忐忑地接了一个电话,我一般都习惯先看来电显示,这个电话是俞俪的。
      “亦淑的妈妈,出事了……”她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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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这样?我心里瞬间难受无比。
      俞俪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听出了她的悲伤,也感觉到她是想说慢一些,照顾我的情绪。周立刚听来的也是准确的情况,人是上午九点多才找到的,当时就有镇上的医生在场,但是已经无法救治了。参与救人的医生和俞俪爸妈都认识,他说那个女人婆家姓姚,是个寡妇,有个女儿,今年刚参加完高考……
      “阿姨人那么好,怎么会这样呢?”俞俪再也说不下去,啜泣起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是劝她说不要哭。
      “我倒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亦淑现在怎么样了……”她哭着说。
      “我下午去看一下她。”我说。
      中午的时候,我爸妈也开始谈论映云水库的事故。幸好他们不知道我昨天就去过映云镇,更不知道我就是去的那个遇难人的家,还和她女儿是是朋友。草草吃过午饭,给周立刚打了电话,喊他骑摩托车过来接我。
      今天是阴天,灰蒙蒙的让人想破口大骂的那种阴天。我们到达映云镇是下午两点过,路口另一边的田野里,聚集着许多人。那边已经用木头和雨布搭起了一个灵棚,上面挂着一条条的白布。隐隐传来一阵阵悲凉的哭声,让人心碎。
      我们在路口停下车,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那边的情形,然后就去了姚亦淑家的巷子。刚走进巷口的时候,我还抱有一点侥幸的希望,当一看见她家院门上贴的那张白纸,仅有的希望就都破灭成了伤感。
      院门口有几个人进进出出,院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的干净和整洁。泥泞的地面上满是杂乱的脚印,泥地里掉落着许多树叶和树枝,还有好多梨子。房门上也贴着白纸,屋里屋外站着七八个人,我看到了二叔。
      他两眼通红,但表情还算平静。和旁边的几个人说着事,看了一眼我和周立刚,也没顾上理我们。我们就在旁边等着,直到他把事情吩咐完毕。
      “二叔?”我试着喊他。他看了看我,像是还没有想起来我是谁。
      “我们是亦淑的朋友,昨天来过。”我说。
      他沙哑着嗓子,“哦”了一声,说:“你们又来做什么?”

      147、
      二叔的话,让我心生愧疚。听来似乎觉得,这次意外是和我们有关联的。
      “我们过来看看,想看有什么可以帮忙。”我说。
      他的表情温和了一些,说:“事情有大人们帮着安顿,也没有什么要你们帮忙的。你们可以想办法劝一下亦淑,她从昨天哭到现在,饭也没吃一口。”
      “她在哪里?”我问。
      “还在外头灵棚。”二叔说,“过一会儿我让她婶子陪她回来,你们先进屋等一下。”
      二叔说完,就带着几个人一起出去了。我和周立刚也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站着。来往的都是些大人,我们一个都不认识。后来进来一位大妈,过来瞧了我们几眼,然后问我们昨天是不是来过,她说是隔壁的邻居,昨天看见过我们。我试着和大妈聊了几句,然后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亦淑她妈昨天是去庙里头烧香。”大妈小声给我们说,“本来是说下午坐她二叔的船过去,结果她二叔有事没有赶回来。她妈等不及,就自己划了条小船去了,去的时候还没下雨,结果回来正好赶上大雨……”
      “她是不是去的那边的观音庙?”我问。
      “就是那,我们这附近,就只有那一座庙。”大妈说,“她妈性子倔。闺女不让她去,怕下雨,她非要去。说陪她去吧,她也不让,幸好娘俩没有一起去啊。后来雨越下越大,天也黑了,她就开始找她妈。我们邻家也都过来了,我儿子昨晚上帮着冒雨找了一晚上,晚上黑,找不到。天明了,发动镇上的人都帮着找,水库还派了快艇,后来在大坝那边找到的。”
      “大妈,你平时也常过来吧?”我问。
      “我们两家很熟惯,但是平常不怎么过来,她们娘俩都很少在家的嘛。”
      “她们不常在家?”
      “是啊,闺女在外头上学,她妈跟着在那边人家家里当佣人,这不是前几天才回来嘛。她妈是个苦命人,男人早就不在了,因为这个还把嗓子哭没了。对闺女特别好,闺女读高中,就非要送去读外头的好学校。自己受了一辈子罪,还没等到享福呢……”大妈不忍再说,摆了摆手,就走开了。
      周立刚也在旁边听着,和我对视一下,样子也有些忧伤。
      “如果我们昨天不来,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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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谁又能知道呢?
      我们昨天上午就去了观音庙,阿姨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呢?她执意要独自划船去庙里烧香,是为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吗?昨天是姚亦淑的生日,她难道是为了去请求菩萨给女儿一个祝福?
      周立刚问我要不要去灵棚那边看看,我说还是不要了,我听不得别人哭,更看不得眼泪。我们又到院门外站着等了一阵子,才看到四五个人扶着姚亦淑从巷子口慢慢走了回来。她一身孝服,身形憔悴,低垂着头,脚步蹒跚。
      我们让到路边,看着一群人走回院子。我没看到她的眼睛,她也肯定没有看到我们。二叔说让我们帮着劝慰一下她,但是看到她悲痛已极的样子,我又害怕见到她了,我究竟该如何去劝她呢?我又无能让时间倒退回昨天。
      “我们再进去?还是回去?”周立刚问。
      “去看一下她吧,本来就是来看她。”我决定说。
      刚回来的那几个人都在屋里坐着,前面和我们聊天的那位大妈也在。大妈给我们指了指里屋,说姚亦淑在里面,她婶子给她做饭去了。我走到里屋门口,就看见姚亦淑面朝着里面的墙壁,在炕沿上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站在门边上看着她,也没有出声。直到婶子端过来一碗挂面,婶子喊了她一声,她才回头看了看我们。我见她眼圈通红,脸上泪痕未干,一看见我,眼眶中泪光一闪,泪水就又奔涌了出来。
      “闺女,快别哭了。”婶子递了块手绢给她,“赶紧吃点东西,婶子给你刚煮的挂面,还有荷包蛋,趁热吃。外头的事有你二叔和我照应呢。”
      姚亦淑无声地哭着,泪流不止,用手捂住了嘴巴,又把脸扭向了里面。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在了炕沿上,看了看我。
      我喉咙发干,说话感觉像是有一根绳子在扯动着舌头,开口只说了一句:“吃点东西吧。”婶子有些失望地看看我,又回头看看屋里。
      我过去把面端了起来,拿筷子轻轻拌了一下,站到了姚亦淑的面前。
      “阿姨去庙里烧香许愿,肯定是想让你以后都开心快乐的,她不会希望你这个样子。”我缓缓地说,“我们都很难过,但还是要学会,把这种意外的痛苦变成长久的想念。你也要坚强一些,不要让关心你的人太担心你。”
      她用手绢擦拭着泪水,看了看我手中的碗,然后慢慢伸手,把碗接了过去。
      “多吃一点,少哭一些。”我说,“如果饿坏了身体,就去不了重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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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亦淑抬眼看了我一下,眼里噙着泪水。慢慢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我不敢再看她的样子,转身走出了里屋。我跟周立刚说,我们回去吧。婶子跟出来问我们是不是从城里来的,我说是。她让旁边的人拿了两个小红布条给我们,然后告诉我们说葬礼是后天。
      出去又遇见了二叔,他带着人开始在院子里垒土灶,这也是我们这里办白事的习俗,等死者下葬,临时做饭用过的灶火就要拆掉。他又指挥几个年轻人去外面镇上哪个地方搬桌椅,顺便把我和周立刚也指派去了。
      一下午零零碎碎帮着做了一点事,基本没再进屋,也没再看见姚亦淑。回城的时候已是傍晚,院子里来了七八个人的丧事乐队,用锣鼓唢呐演奏起了凄凉婉转的哀乐。野地里的灵棚里也亮起了昏黄的电灯,晚上应该会有人守灵。
      “我们后天还来不来?”回去路上,周立刚问。
      “肯定该来。”我说。
      “要不要喊她们两个一起?”
      “不要了,她们经受不住这种场面。”
      这天下午,本来是说去苏筱云家的,结果去了映云镇,我也没告诉她。我想她肯定已经得知了这边发生的事,也肯定知道我下午去了哪里。
      晚上到家,给苏筱云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她哥哥。
      “找筱云啊?她已经走了,去乌远了。”苏锋说。
      “不是说明早才走吗?”我问。
      “啊,她就是要下午走,我们管不了她。”他淡淡地说,“你最近也别过来了,她都不在家。”
      我想询问一下苏筱云姑妈家的电话,但他不等我多问,就匆匆挂掉了。
      很快俞俪又打来了电话。
      “筱云下午走了,去她姑妈家了。”她说,“她把准考证留我这儿了,说让我转交你,让你帮她查下成绩……”

      150、
      7月23日,姚亦淑妈妈下葬的日子。我和周立刚上午又去了映云镇。
      今天院子里的人更多,人们吵吵嚷嚷,那些脸上毫无哀伤的人们把别人家的丧事变成了自己的聚会。也有些人议论着这家人的故事,我有意无意地又听到了不少新的内容。
      姚亦淑的妈妈不是本地人,娘家也没有什么亲戚,这次只过来两三个人。姚亦淑的爸爸年轻时候勤劳吃苦,早早就分家出来,自己盖了这座院子,后来在外地的煤矿下井,也是不幸遭遇了一场事故。意外亡故的人都不能入老坟,姚亦淑妈妈的墓地据说在水库边的一处半山腰上,那里也葬着她的爸爸。
      死者要赶在正午之前下葬,棺材直接从灵棚抬到了公路上,唢呐声起,纸钱撒落,送葬的亲友哭成一片。我没敢从中细看姚亦淑的样子,只看见她被人搀扶着,手扶着棺木。我们也没有跟着去坟地,只是站在路边目送了一程。
      中午在镇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也没去吃丧事的宴席。再回到姚亦淑家时,送葬的队伍已经早就回来了。院子里仍旧乱乱哄哄,婶子大妈们在给参加葬礼的人们分发切糕和馒头的回礼。姚亦淑在里屋安静地坐着,孝服未脱。
      “我们要回县城了,有时间再过来看你。”我说,“考试成绩,我明天帮你查。录取通知书,我会给你送过来。”
      “麻烦你了。”她声音嘶哑地说。
      “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要去二叔家里住。”她说,“成绩你查到了不要告诉我,如果不是那里的通知书,你就不要帮我拿了……”
      7月24日,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我一整天都呆在家里。
      傍晚六点的时候,电话查分热线开通。本科录取分数线同时公布,文科454分,理科465分。我手里紧捏着两张准考证,一张苏筱云的,一张姚亦淑的。我站在电话旁边犹豫着,也紧张着,像是要等待抽签决定一生的命运。
      我先查询了自己的成绩。491分,与重点录取线果然差了几分,不出意外,就是重庆那个院校的法学专业了。
      再查姚亦淑的成绩,566分。这个分数完全超过了重点线,只是还不能确定她会被哪里录取。苏筱云的成绩,505分。不出意外,她会去上海。
      俞俪打来电话,问询了情况。她没说她的具体分数,只说她的去向应该就是留在本省了。我随后打给周立刚,他说他还没有查分,我说迟早都要知道的,没必要害怕什么。于是他过了一会儿,又给我打了过来。
      “我查了。”他说。
      “多少分?”我有些急切地问。
      “多少分我忘了。”他语调平缓地说,“我和俞俪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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