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山》休菲孰能

22、对付

　　127、
　　早起晨跑的计划正式开始。每天早上六点，我、周立刚和俞俪骑自行车先去苏筱云家集合，然后一起出去跑步。
　　隐龙山、西清河和登胜塔，这三个地方每天轮换着去，跑个来回至少有两三公里。跑步结束一般是七点过，然后各自回家吃早饭。上午的时间自己安排，下午我都要去苏筱云家。如此重复几天，逐渐成了习惯。
　　这天的目的地是登胜塔，我们选了一条穿越田野的小路。跑到的时候，发现苏爸爸和苏锋两个人也在山下的小广场上散步。
　　这几天我去苏筱云家仅遇见过一次苏爸爸，傍晚我回家他也回家，和他在巷子里打了个招呼。苏锋见过两次，也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我见到苏爸爸还是比较紧张，生怕被询问到一些难以作答的问题。
　　苏爸爸看见我们，远远地招了招手，随后就和苏锋慢慢走了过来。
　　“你们每天这样跑步，坚持的下去吗？”他笑着问。
　　“能坚持的，已经是习惯了。”我回答说。
　　“高考有新消息没有？关心过没有？”他又问。
　　“我好像听说，阅卷已经完成了。”俞俪说。
　　“阅卷完了的话，就是在登记分数了。”苏爸爸提高了声音说，“你们查成绩的时间是7月24号，然后招生办进行投档，各所学校再开始分批录取。等你们正式收到通知书，要到八月中旬去了。”
　　“爸，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苏筱云笑着说了一句。
　　“固定程序谁不知道？我们要等的是结果的嘛！”他说着看了我一眼，“詹雨，你那个重庆的学校有没有把握？”
　　“这个，现在不太好说。”我赔了个笑脸说。
　　“那地方不算好吧？”他说，“当年是老蒋逃跑去的地方，山沟里头都是监狱。想出去闯荡，还是得去经济发达的城市。”
　　“伯伯，重庆现在也是直辖市了，很有发展潜力。”我大着胆子辩解，“地域也不算差，抗战时候如果没有重庆做后方，胜利恐怕都要推迟好多年。”
　　“哦？”苏爸爸像是突然有了兴趣，“那你是想先把那儿当成后方，再往外头打江山是吧？”
　　“暂时还没有想那么远。”我依旧笑着说。
　　周立刚和俞俪都已经躲去了一旁。苏筱云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说话，她给我递着眼色，像是想劝我不要和她爸爸过多谈论这些。
　　“想得不远，就是因为太考虑现实。”苏爸爸颇有深意地说，“年轻人不说什么高瞻远瞩，起码应该理想远大。就算掉在坑里头，也应该想象一下平地上的事。顾虑多了就难成大事，懂了道理也要敢幻想，那才叫有理想。”
　　“爸，你这是准备把这个也劝去改志愿吗？”苏锋突然说。

　　128、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惊。再看苏筱云，她也是面带愕然。
　　“他们分数都快公布了，改不了了。”苏爸爸说，“你刚才说什么？我劝人改志愿？谁改了志愿？”
　　“关峻辰啊，志愿改到上海了。”苏锋大大咧咧地说，“那天上午去咱家坐了一会儿，也是听你讲了几句大道理，后来就拉着我去教育局找人给改了。”
　　“哦……”苏爸爸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那孩子自己想法就挺多的。我当时就是随便说了几句，怎么会是劝他改志愿呢？他改的上海？那不是和筱云一个地方了吗？”
　　“你别计较这么多了，他反正被你教育，受你影响了。”苏锋说。
　　“哎呀，你们说你们的，我们走了。”苏筱云大声说了一句，然后过来拽了我的胳膊，让我跟她走去了一边。
　　苏锋应该是故意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他在关峻辰改志愿这件事上，应该起到了一点作用，也有可能出现了他始料未及的情况。他有意把这件事和苏爸爸扯上关系，似乎就是想撇清自己。他有自己的初衷，或者他确实很愿意把自己的妹妹托付给关峻辰，或者仅仅是不想看她和我在一起。
　　“我哥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苏筱云劝我说，“这件事我爸是不知道的，并且我爸妈对关峻辰的印象一直都不怎么样。”
　　“没什么，我没乱想。”我握了握她的手。
　　“我计划再过几天，就把我们的事告诉我爸妈。”
　　“我们什么事？”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们难道没事吗？”她看着我笑，“你天天跑我家，就算我不说，他们也要看出来了”
　　“如果你说了，他们不会反对吧？”我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不会的，我从小到大，自己的事都是自己在做主。我如果和他们说了，你不会有压力吧？不会从此就不敢去我家了吧？”
　　“压力，是有一点。”我说，“要不然我也回去告诉我爸妈，让他们几个家长找时间坐一起商议一下？”
　　“商议什么啊？我们年龄都还不够呢。”她欢快地笑着。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山上的登胜塔下。俞俪和周立刚没有跟上来，山上也只有三五个人。塔身最近做过修缮，裂痕之中有水泥填补的痕迹，附近的地面也铺了地砖。塔门新换了两扇红漆木门，挂着一把大锁。
　　站在山边，可以勉强看到一大半的桑里县城，大片低矮暗淡的建筑，上空弥漫着早晨的雾气。似乎是个阴天，没见太阳升起，天边满是蓝灰色的云团。
　　“我想把俞俪，和关峻辰撮合一下。”苏筱云说。

　　129、
　　苏筱云突然提出的这个想法，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她自己想出的“对策”。这个想法似乎能与三十六计中的“李代桃僵”或者“围魏救赵”沾点意思，但是细想一下，绝对是个下策。
　　“你怎么会这样想？你难道不知道周立刚喜欢俞俪吗？”
　　“我知道啊，可是俞俪不喜欢他的嘛。”她小声和我说，“他那种性格，不是俞俪喜欢的类型，外表也一般。”
　　“难道俞俪给你说过，她喜欢关峻辰？”
　　“这个倒是没说过，不过我自己看出来了。哪个女孩不喜欢长得帅的啊？我过生日那天，我就发觉她看关峻辰的眼神有点不太一样。”
　　“那天我也在啊，我怎么就没有发现？”我有点不敢相信。
　　“你没看出来，是因为你心不在焉，不然你以为周立刚为什么会找关峻辰喝那么多酒啊？后来他们打赌送俞俪回家，本来俞俪是要坐关峻辰的摩托车的，就是周立刚非要拖着别人打赌。”
　　“那最后俞俪还是选择了让周立刚送她回家啊，你怎么不认为她是对周立刚有意思呢？”
　　“她要照顾周立刚面子的嘛。并且还要有一点矜持，喜欢谁就去坐谁的摩托车，那不一下就让别人看出来了？欲擒故纵，你知不知道啊？”
　　“没那么复杂吧？”我都有点头晕了，“你和俞俪在一起，就常聊这些？”
　　“我们聊什么，是不会告诉你的。”她笑着说，“我就是想知道一下你的看法，你觉得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这样做我认为不行。”我实话实说，“就算俞俪对关峻辰有意思，你选的这个时机也不合适，如果事后让她知道了，她会认为你是在利用她。”
　　“我没有想利用她啊，我也什么都没跟她说呢！你也不要这么严肃，我就是胡乱想起来了一个办法，和你说着玩的，你说不行就算了。”她说。
　　“有的问题不一定非要想办法去解决的，你现在总想这些，只会增加烦恼。”
　　“你不要劝我了，你比我更烦恼。”她缓缓地说，“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会介意关峻辰也喜欢我。他喜不喜欢我，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更不在乎做什么事情去得罪他。如果你觉得没什么，我也可以放着他不管，我就还当他是哥哥一样，也用不着去想什么办法对付他了。”
　　“我确实很介意有别人喜欢你。”我很认真地说，“但是，只要你喜欢的人是我，我也可以不去管他。”
　　“我是喜欢你啊……那我们以后就不要提这件事了……”
　　我暗自叹气，仰头看了看旁边的高塔。感觉沉重的塔身在慢慢慢慢地倾斜过来，有一种阴影似的压迫感让我心烦意乱。我不想让我的感情牵涉太多纷繁复杂的问题，我只想简简单单地和我喜欢的人谈谈恋爱。但是，这可能吗？
　　那天早上离开登胜塔之后，我就更加不想去那里了。

　　130、
　　距离高考成绩公布的时间已不足一周。
　　这天晚上，我在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刚开始那头没有人讲话，于是我又提高了一点声音，“喂？找谁啊？”
　　“喂？是你吗？”话筒里这才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我是姚亦淑。”
　　“你，你有什么事吗？”我淡淡地问。
　　“你明天有空吗？来我们这边玩吧。”她说。
　　“明天？”我握着话筒沉思了一下。
　　送姚亦淑回映云镇的那天，我给她留了电话号码，但是并没有明确答应她去不去玩。后来听说了她的家庭情况，就觉得实在不应该去给她添麻烦。
　　“今天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就去的话，可能不太方便。”我有意推辞说。
　　电话里稍稍沉默了一下，又听她说：“我下午给你打了电话的，你不在。我妈昨天才回来，明天可以和我在家里一起招待你们。我二叔的船也正好空闲，可以带你们去水库上玩。”
　　“要不然，我先和他们商量一下吧。”我只好说，“过一会给你回电话。”
　　“这是外面的公用电话。”她说，“如果你们要过来，就上午稍微早一点吧，明天温度有点高。”
　　“好吧，我先问一下他们。”
　　“如果他们不来，你会来吗？”她突然问。
　　“我一个人的话，就不去了。”
　　“哦，那你还是问一下他们吧。”她小声说。
　　挂上姚亦淑的电话。我先打给了俞俪，她说只要苏筱云同意去，她就没有问题。再打给周立刚，他说要看女孩们的意见，如果俞俪不去他就也不去。
　　打给苏筱云的电话是苏锋接的，他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筱云电话”，然后就把话筒撂在了一边。我听着杂音等了有一分钟，苏筱云才过来。
　　“你在家干嘛呢？”我问她。
　　“看电视啊，一边和我爸谈心。”
　　“姚亦淑刚打电话过来，约我们明天去映云镇玩。”
　　“你答应了？”
　　“还没有，我就在问你们的意见。”
　　“我不去！”她语气生硬地说。

　　131、
　　苏筱云拒绝了去映云镇，我也没有试图说服她。
　　她的理由还是认为去人家里不太合适，但是我总觉得她的言语之间似乎有一些对姚亦淑的抵触。她的这种情绪，肯定是从莲尾村回来之后才产生的，应该是由于那次姚亦淑当着她的面给我补过衣服。我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平复她的这种情绪，也就更不敢把一些其他的事情告诉她。
　　苏筱云不同意去，那俞俪和周立刚也就不会去了，我也没有再给他们打电话。试着按照来电显示拨打了几次那个公用电话的号码，那边一直是占线。时间已经比较晚了，我想姚亦淑也不会一直在等，于是就收拾睡觉。
　　我一个人，该不该去呢？就当是去串个门，看望姚亦淑和她妈妈，最多吃顿饭，也不要去玩，应该可以吧？如果就我自己去，该不该告诉苏筱云呢？就算她同意，心里肯定也会很不乐意吧？那岂不等于火上浇油？
　　一晚上的睡眠很轻，一直在做一些稀里糊涂的梦。早晨五点过，我起床推了自行车出门，出门前看了一下日历——7月20日。
　　清晨的街道上，人车稀少，沿途只遇到几个早起的环卫工人。一阵阵扫帚摩擦地面的刺啦刺啦的声响，连同清凉的晨风一起吹拂过来，让我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骑车往南，去往了映云镇的方向，前面就是西清河上的那座公路桥，过去就是出县城了。老远就看见桥头有三个人，两个跨着自行车，单脚撑着停在原地；一个浅蓝上衣的女孩双手叉腰站在路边，头发被风微微吹动。
　　是苏筱云，还有周立刚和俞俪。

　　132、
　　我直直地朝他们骑了过去，三个人一起冲着我笑。苏筱云笑得更是开心，她挥舞着手臂像是指挥一样，让我的车子停到了她的面前。
　　“这么早，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啊？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呢？”她笑嘻嘻地说，语气和昨晚电话里判若两人。
　　“你们都说不去的嘛，我给那边回电话也联系不上。”我说。
　　“唉，别冤枉人啊，我可没说不去。”周立刚大声说。
　　“我也没说不去啊。”俞俪笑着说。
　　“我也没说啊！”苏筱云也跟着说。
　　他们假扮无辜的模样，让我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又感觉暖暖的，也无需再多说什么。苏筱云脚步轻快地跳了过来，轻轻一搂我的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出发吧！我们去映云镇！”她说。
　　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周立刚和俞俪一路骑行在前面，两个人还不时停下来比试一下速度。我载着苏筱云在后面紧追不舍，趁着他们停下来的时机超过去一下，然后再被无情地甩在身后。
　　“我用右手掐你是加速，左手掐你是减速，两只手一起掐是刹车。你的，明白？”苏筱云说。
　　“刚刚不是左手是加速吗？”
　　“哎呀，换了，我左手酸了。”
　　苏筱云不停地闹腾，等路程走了一半之后，才渐渐安静了下来。用手紧紧揽住我的腰，头和身体都靠了过来，贴在我的背上。
　　“你，累不累啊？”她低声问，同时有一股湿热的气息，穿透衬衣吹到我的背上。
　　“我不累！”我大声说，“你累了的话，可以闭一会儿眼睛。”
　　“我一直都闭着眼睛的。”她说，“我感觉车子在往后退。”
　　“那是幻觉，睁开眼睛就没有了。”
　　“你身上的味道也是幻觉吗？我是不是还在床上做梦啊？这时间是不是还是前几天啊？”她喃喃地说。
　　“你是觉得时间过得快了吗？”
　　我感觉到她在我背上蹭着点了点头。
　　“对付时间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那些难忘的经历都仔仔细细地记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一个人静静地回忆一遍。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里还原到现在，把当前的时间挤到后面，这样就能让时间慢下来。”
　　“你是这样做的吗？”她像是一下坐直了身体。
　　“我是这样想的，还没来得及去做。”我笑着说。
　　这条公路沿线的村庄，似乎不太多，路边的白杨树也不太粗壮。途中有几段上坡路，苏筱云都下车陪我走了上去。
　　时间快到八点。我在金灿灿的阳光里看见了映云镇的路口，也看见了在路边等着的姚亦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