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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强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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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刚从莲尾村回来那天,我下午又去苏筱云家坐到很晚。感觉和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感觉和她在一也可以只听她说话。
苏锋的女朋友我没有见到,不过他们的故事对我有些触动。一个能够承受女孩和他分手三次而不离弃的男人,想必不会是什么坏人。那么,从小受他耳濡目染影响的亲妹妹,应该也是一个好姑娘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但是并没有去喊苏筱云一起跑步。我们商量好先休息两天,到时候再约周立刚和俞俪他们一起。我早起在大院里打了半小时篮球,然后吃早饭,吃完早饭看电视,感觉假期才正式开始。
打电话和周立刚说好了过两天早起跑步的事情,让他再去通知俞俪。我们的计划是先去苏筱云家集合,然后一起跑步去县城周边的几个地点,跑到之后稍事活动,然后再原路折返。地点主要选了三个:隐龙山、西清河和登胜塔。
隐龙山位于桑里县城东面,差不多一公里。据说民国时期出土过大量恐龙化石,那些化石在战乱年代很多被偷运出国,剩余的保存在了县博物馆。原本是一处荒山野岭,前几年新修建了一些亭台楼阁的仿古建筑,还有一座关帝庙。附近有一座废置的砖窑,烧砖的窑洞和烟囱都还保留完好,周围堆放的砖头和迷宫一样。整体算不上什么像样的旅游景点,只适合偶尔去逛一下。
西清河在县城西面,和城里的居民区仅隔着一条铁路和一片田地,河对岸就是省道和几个快要连成一线的村庄。这条河的发源地在桑里县境内的大山里,下游流入清河,然后流入海河,最后流入渤海。河道宽有一百多米,夏季的滩涂上会长满高高的芦苇和蒲草。河流水势平缓,平时的水深刚过大人的膝盖,大一点的孩子都可以趟水过河,夏天大雨之后会涨水,因此这个时候河面上会临时用原木搭一座狭窄的木桥。
县城旁边还有一座跨越西清河的公路桥,那条路也正是通往映云镇的方向。从桥下往北,河岸边有一条石头垒砌成的长长的堤坝,堤坝内侧是一大片密集的白杨树林,是我们县城年轻人谈恋爱最喜欢去的地方。
登胜塔位于县城东南的山上,也差不多一公里。是一座清代康熙年间修建的砖塔,塔身有十三层,最上面有装着避雷针的宝顶。县里有个习俗是端午节的时候去登塔,传说摸到宝顶的人可以百病不侵,长命百岁。我小时候每年端午节都要去,但是最多只上到两三层,再往上走没有楼梯,只有抓着塔内壁上的铁环和锁链什么的徒手攀援。我有一年站在外面看热闹,亲眼看见从十层左右高的地方飞下来一个人,在那之后,就再也不想去了。
登胜塔这个地点是苏筱云选的,我们说好不进塔里面,最多跑到山脚下的小广场。她说进去里面又不怕,她以前就进去过的。于是我就只好跟她说塔里面平时是住着蛇精的,只有端午节身上抹了雄黄,带上艾草的荷包才能去;里面还住着摔下来的那些人变的鬼,经常有人看见塔上有白影子跳来跳去……
122、
下午两点,我骑着自行车,又去了苏筱云家。
院子里仍旧是静悄悄的,园圃里的向日葵被烈日照射的有些无精打采。一楼没有人,二楼小客厅也没有人。她卧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见她还躺在床上睡觉,身上盖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毛巾被。
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站在床边看了她很久。我没有喊她,一直等到她自己翻了个身,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懒洋洋地说,“站在那里,又想吓唬我啊?”
“中午睡这么久,晚上还睡得着吗?”我笑着说。
“睡得着啊,昨晚没吃安眠药都睡得很香很香了。”她说着,突然把毛巾被拉了上去,连下巴都遮住了,眼神也变得清醒了许多。
“你刚才,没有看到什么吧?”她怯怯地问。
“没有啊,我又没掀你被子。”
“但是我梦见你有。”
“如果你真的梦见了,我推荐你去读一下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坏人……”她撑起被子,自己看了一下,又露出脸来笑着对我说:“坏人,请你转个身吧,我要换衣服了。”
我缓缓转过身去,面朝着墙壁,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有一点紧张似的激动,也有一点好奇般的欲望。我认为这种时刻应该代表她对我的接纳和信任,我希望信任占多一些,所以我站着没动。
“我换好了。”
我回过身,看她还是一身清凉的短衣短裤。没有下地,直直地跪在床上,双手拢着头发,正在绑一个高高的马尾。
“我以为你要换件出门的衣服呢。”我说。
“我以为你会转过来偷看呢。”
“我不会的,我不敢。”
“你不是不敢。”她看着我说,“我也不出门,今天要给你说一件事。”
123、
我在苏筱云卧室的床边坐了下来,她靠去床头,怀里抱了一个抱枕。
“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了,再拖下去我怕你要误会。”她说。
“是很重要的事吗?”我微笑着问她,“不至于这么严肃吧?”
她呼了一口气,说:“关峻辰,把高考志愿改到上海了。”
我一下联想起来我们出发去莲尾村的那天,在县城街上看见关峻辰和苏锋两个人站在教育局门口的情景。
“哦,这个没什么关系吧?你觉得有什么关系吗?如果你考去了上海,他也去了那里,不是正好可以照顾你吗?”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她怀疑地看着我,“他原先是填报了其他地方的,我报了哪里也没有告诉他。他知道了之后,专门去教育局修改的。你难道不觉得这有什么吗?”
“他和你哥关系那么好,说不定是和你哥商量过的。”
“我哥是知道这件事的。”她说,“他也知道,关峻辰喜欢我……”
“啊?” 我惊讶极了。
关于她和关峻辰,苏筱云早就给我解释过,她亲口对我说过他们没有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是现在又突然提起关峻辰喜欢她。这令我完全不能接受,就好像看见一个已经被钉死了的钉子,又自己弹了起来。
“你不要这样。”她皱着眉头说,“我也是最近才感觉到的,所以我要跟你详细说一说,你也要帮我想想办法。”
“你说吧。”我心里着实有些无奈,寻思这种事该如何帮她?她又想让我如何帮她?如果我必须要帮她,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呢?
“他的事,我以前给你说过一些。”
我默默听着,点了点头。
“那些也全部都是真的。”她说,“从小学到初中,他和我哥都一直很照顾我。他很受女孩喜欢,我因为常和他在一起,所以就经常遭人误会。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哥哥一样,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方面似乎比我哥还要对我好,我也比较依赖他。尤其是上高中之后,我哥没有读高中,我在学校里身边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他了。那时候凡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总会找他去诉苦,他也很会安慰我。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在学校里说过最多话的人,也就是他了。”
124、
“不是还有俞俪吗?”我问。
“女孩和女孩之间的事,就另当别论了。我和俞俪当然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有些话,我们彼此也是从来不说的。”
“你是怎么感觉出他喜欢你的?难道以前就一点都没意识到?”我不禁问。
“我以前真的不懂。”她认真地说,“高中以前也有男生喜欢过我,但是有我哥和关峻辰时常在旁边守着,男生们都不太敢接近我,难得有一两个胆子比较大的,最后也都被我哥吓回去了。”
“他们不是都很早就有女朋友了吗?为什么不允许你呢?”我问。
“他们都是想保护我啊,男孩和女孩又不一样。”她说,“关峻辰一直都有好多新闻,不过他的情况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喜欢他,他遇到不忍心拒绝的,就勉勉强强相处一段时间,没有一个真正长久稳定下来的。每次有这样的事,他都会告诉我,说是让我帮他把关,我就会去挑那些女孩的毛病……我们也时常开开玩笑,他说我帮他订立的标准太高,让他以后不好找女朋友。我就说反正有我在呢,大不了我就陪他过一辈子……”
“你这样,好像很不好。”我说。
“我们都知道是开玩笑的,我和他胡说八道都成习惯了。”她笑着说,“不过,我后来渐渐意识到我的有些做法确实过分了,所以就故意不怎么管他了。他之后再遇到那些事,也不来问我了。到后面又有一次找我说让我帮他把关,就是他第一年高考被西安那边的一所专科学校录取了,他拿了录取通知书来我家,问我那个学校好不好,他该不该去。”
“他高考那年,我们还没升高三啊。”我说,“你应该也不懂那些吧?”
“是啊,我不懂,我到现在都不太懂。我当时就糊里糊涂跟他说了一句:我觉得专科没有本科好。结果最终他就没有去报到,而是回学校复读去了。我认为我只是说了一下我的想法,仅仅算是提了个建议,他怎么决定还是他自己的事。这样的情况,不能说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这个,就很不好说了。”我犹豫着说,“有些时候在自己眼里是无所谓的事,但在其他人心里就是很关键的事。你不经意间说过的一句话,就会影响到他的想法,等到他真正付诸了行动,你才会察觉出来。你认为和你没什么关系,其实就是因你而起。不过,也分好事坏事,好事就没必要自责了。”
“他今年的估分足够上本科了,并且都选了上海的学校,这算是好事吗?”
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情仿佛又回到了填报志愿那几天的复杂。
“你确定他是知道了你报去了上海,他才去改的吗?”我问。
“时间我很确定啊。”她点了点头,“我是把志愿表交了之后,才回家告诉我爸的。后来我哥也来问我,我也告诉了他,他还问了我你报了哪里……”
苏筱云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觉得,”她看着我说,“关峻辰是知道了你和我没有报考同一个地方,才去改的志愿……”
125、
“怎么会这样?”我不敢想象这其中的关联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整件事情,岂不就是因我而起了吗?我放弃了和自己喜欢的人去同一个地方,然后不知不觉地迫使了另一个喜欢她的人追随而去。事情的原委真的是这样吗?怎么会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苏筱云有些忧愁地说,“我们出去玩的那天上午,他过来找我哥聊了半天,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我当时听到一两句他们有在说报志愿的事,后来在街上看见他们,我也猜到有那种可能。我们昨天回来,他中午过来吃饭了,改志愿的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会不会还是想像从前那样照顾你呢?他这样做,会不会是你哥哥托付他的呢?你确定他对你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吗?”
“他一直都很照顾我,但是自从认识你之后,他对我的那种照顾就让我感觉怪怪的。考大学又不是上高中,我哥不至于为了托付别人照顾我,而强迫人家去改志愿吧?我以前不知道他是喜欢我,我认为那些事都是很理所当然发生的,但是现在一联系起来,就可以确定了。”
“他亲口给你说过吗?”我问。
“我觉得心里好烦!”
我心里也好烦,感觉心脏变成了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
我此时觉得关峻辰,就像是一个迎亲路上跳出来的强盗,不仅要吓你一跳,而且还想抢你的媳妇。不过又一想,他和苏筱云认识比我早很多年,或许他早就喜欢上了苏筱云,那么在他眼里,我才是那个突然杀出来的强盗。
是该把媳妇拱手相送,还是该奋起反击打退强盗,我觉得还是应该看媳妇的反映。如果她发现了所谓的强盗正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而拦路的目的也似乎仅仅是想跟着她去婆家陪嫁当个仆人。那她会不会犹豫呢?她一犹豫,我该如何行动呢?如果允许他随行而去,会不会就是引狼入室呢?
126、
“你不要想多了。”我开始劝苏筱云,也像是在劝自己,“高考成绩都还没有出来,还有很多不确定呢。就算你们真的去了一个地方,只要你不愿意,他应该也不会怎么样,还是正常交往就是了。”
“我当然不愿意了。你昨天来的时候难道没发现,我就是故意气走他的吗?”她对我刚才的话略有不满,“但是经过这样一番,我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了,以后还能正常得了吗?”
“你也可以和他把话挑明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我觉得好难开口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去跟他说?”我试着问了一句。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处理吧。”她稍微有了点笑容,“其实我已经差不多想好对策了。我告诉你这么多,就是害怕你以后知道了要误会。”
“不会的。”我唯有笑笑。
“你心里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她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太多不知情的事。”
“别的,暂时没有了。”我说。
我不知道苏筱云的对策具体是什么,以我判断,有可能是顺其自然一类的方法。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做点什么。我无法阻止别人喜欢她,但我可以做到比别人更喜欢她,我一定会做到的,也希望她能懂我的用心。
第二天下午,我没有去苏筱云家,周立刚去照相馆取了我们这次出去玩的照片,跑来我家拿给我看。
我们把所有照片全部平铺在桌上,分类清点应该如何分配。周立刚不停地自吹自擂他的照相技术,尤其向我炫耀几张抓拍的照片。
全部看过一遍之后,周立刚说:“你发现没有?那个姚亦淑,真的就只和我们拍了两张集体照,其它一张都没有她。”
“确实是。”我说,“可能她就是不喜欢照相吧?没别的原因。”
“你再看这张!效果不错吧?”他拿起了一张照片给我看。
是我在禅云寺的灯龛石柱上盘腿打坐的那张照片。
“苏筱云怎么站到那边了?”他手指着照片说。
在我身后的佛塔下有个浅蓝上衣深蓝裤子的身影,轻轻地站着。
那不是苏筱云,是姚亦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