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战天宇》雪落月夜

16、第十四章 生存

　　天明，行路。
　　蒲城往北是子午岭山脉。
　　传说华夏始祖轩辕黄帝最早就在这一带活动，“迁徙往来，拔山通道”，披荆斩棘，开辟荒蛮。他的陵墓就坐落在子午岭东翼的桥山之上，因而子午岭又被称为“圣人条”。
　　但这“圣人条”可并不好走，他们走了十来天却还没见个人影。
　　谢清岚在心底细细盘算着路程，却听见一阵喧哗。“山脚有个村子。”果然，纵有皑皑白雪覆盖，但房子的棱角依稀可见。在走了十来天不见人烟的山路，众人早已烦闷异常，终于看到了人烟，顿时欢欣鼓舞，恨不得背上插了翅膀飞到山脚去。
　　下到山脚，才看到有一群人，在哄抢着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个孩子。中间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周围四五个汉子要么在掰着她的手，要么使劲拽着这孩子，而那孩子痛得哇哇大哭。再往四周看去，周围还有百来人在不远处观望。是难民？谢清岚心头一惊。
　　兵乱在南边，即使一路逃亡，但必经蒲城，他们虽是买通蒲城守军，但是对于这些流民守军决不会轻易放关。为何这里有这样一批难民？难道边关又出了乱子？嘉峪关破，边疆的民众逃亡至此，可这里的妇孺老幼也还不少啊，能顺利逃到这才奇怪了。而且之前也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啊。谢清岚心中细想。但那边不远处有村落，难道是那个村落里的？可既然是村民，这些村民的举动——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莫不是是因为雪灾？！虽听说今年的雪灾极重，竟不曾想会如此之重，而且也不过雪起至今不过一月，就出现这般惨剧了？！
　　那群人见有马车过来，都迟疑了下，而那个妇人乘机抱着孩子冲了出来，跪在车队前。“夫人、小姐，请买了我家孩儿吧，他很乖的……”怀里的孩子头发蓬乱衣冠不整，面黄肌瘦。
　　又是难民，叶语柔从车中探出头来，她的怜悯心又在动荡。
　　“清岚……”
　　谢清岚看看她，缓缓道：“嫂嫂若执意如此，我自不会阻挡。只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语柔有点不屑地看一眼，然后命以琳与以晴拿了些食物与细软出来分给这对母子。小男孩抓过饼，大口地啃起来，而那母亲也是抓过饼抱在怀里，连声道谢谢。叶语柔颇觉安慰：“这位大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之屠。这些饼你们留着，至于这孩子，我们不需要男僮，也不忍心你们母子分割，我们就不带走了。”
　　“不不不，你们留着这孩儿吧。我不要，我不要。”说着将孩子塞在以晴怀里往后退去。
　　叶语柔一时间愣住了。但是这时已经没时间让叶语柔多想了。附近大量的难民开始往马队附近聚集。眼神中尽是贪婪之色，如不久前的流寇，只是他们的眼里说的是“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吃的！”
　　“保护夫人！”谢清岚淡漠的声音再度飘起。
　　叶语柔颤了颤，抱紧真英，安慰着她，或是她自己。“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避不了就杀过去吧。”
　　“清岚……”
　　谢清岚怜悯地看了叶语柔一眼。然后一挥手，两三个银色的事物随之飞出，落于地上，轰地一声炸开，难民都往后退却。
　　“冲过去！”谢清岚最后的指令。

　　深夜。那个瘦弱的孩子因为被塞进以晴怀里，逃离时又不好将他抛弃，便只得带上路。在经历之前的变故后，他虽然心中忐忑，但毕竟是孩子，最终沉沉睡去。
　　叶语柔却是不曾睡下。
　　“嫂嫂，你知道那个孩子本来会怎么样吗？”谢清岚走到叶语柔身边，替她围上了披风。
　　“饿死？”她想起那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和如狼似虎的吞食。
　　谢清岚看着她笑了。“是被人杀了吃掉。”
　　“啊——”叶语柔隐隐有做呕的感觉。
　　“这就是他们抢那个孩子的原因。”
　　“但是……”
　　“对他们而言，他们只是想活下去。所以杀亲子以食是重，易子而食则轻，一心要活下去的他们都已不顾了。”谢清岚淡然的模样，似乎只是看到有人买鸡杀猪一般。“何况，所谓‘百行孝为先’，能为父母长辈而死本就是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讥讽是她的能事。“你现在明白了吧！”
　　看到谢清岚那淡漠的眼神，明白谢清岚说的是什么。“清岚，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他们也是……”
　　“可怜人，苦命人，是吧。”谢清岚浅笑，“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可怜人，多少苦命人？”
　　叶语柔自是不清楚，但谢清岚也不想她会清楚，她只是停了一下，又续道：“大梁全境有一千六百万人，可十五至四十岁的青壮男子不足四百万，但近十年，北狄、周两国连番骚扰，蜀国也抱着趁火打劫的姿态偶有掠夺，大梁为此相继征兵百余万。只是因为镇北镇南两大将军屡有女眷入宫后，彼此打压；又加主帅之人一时得胜封赏便易遭文官嫉，传其功高盖主，引陛下猜疑。最后导致主帅位几年一换，军心不稳，虽有薛明义、陈远之、苏卓言、莫子琦等多位杰出将领，但也不过保边疆不惨遭他国攻破而已。
　　“再说全国富人或有能力在战争前或战争时逃离的不过五六百而已，算上他们的亲眷家丁随从也不过两三万，这仅占全国人口的多少！除去那不到两百万的青壮男子，那么剩下的受战乱害又无依无靠的老幼妇孺，仍有一千多万人。这些人多数本就无太大的力气耕种，保一家温饱已是勉强，又遇天灾人祸，失去田地的他们，又何以为计。
　　“你想那汝阴郡郡尉蓝少波和裨将军韩轩越煽动民众造反又是凭借什么？民心，因为他们借到了民心。民众要的只是有一亩三分地，吃饱饭，有两三个孩子承欢膝下，便觉幸福了。你想汝阴郡他们的口号‘人有一口粮，我有一口饭；人有三亩地，我有七分田’，自然能让那些民众甘心卖命。”
　　“那……”叶语柔已经被谢清岚的话语惊到。
　　“不过蓝少波麾下多是平民，以实力来说，胜算不高。若不是最初汝阴鲁台，汝南细阳两县县丞原和蓝少波交好，交战时存了私心，不曾下狠手，试图劝降，无奈蓝少波果敢狠辣，反落得全家惨死。其他郡县一时畏惧，失了先机，蓝少波才得以逼近京城。若北疆大军能回京救驾，蓝少波必然不敌。”
　　她似嘲讽般勾起嘴角。“何况蓝少波是富家出身，虽善于弄权，但也只是利用民众，即使他日皇袍加身也必重蹈覆现今之辙。”言语中仿佛已确定大梁朝的必亡。且不说其公主身份，就是普通臣民，这也完全是大逆不道之言。
　　“父……”
　　“嫂嫂，你不会认为当今圣上这会儿还会有命吗？这大梁朝还会留存吗？”谢清岚语中甚为不屑，顾及在场的并非人人是自己心腹，她忍住了几乎脱口欲出的话——前朝后人，我们担不起这个词啊！
　　叶语柔心惊，其实她也不是没想大梁朝没落的可能性，只是不敢深想，现在这样直接的话从谢清岚口中说出来却是让她相当震惊。
　　“我们大梁……”
　　“没有什么大梁，就像我刚说的，在民众眼里最重要的是温饱，什么国家大义，都没有实际意义。这才是最普通的民众的想法。国家国家，有了那众多民众组成的小家，才会有国啊。所以立国护国都要民众的支持才行。”谢清岚慵懒语调中的愤慨显而易见。
　　“那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办法改变？”叶语柔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谢清岚迟疑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个世界已经从根部开始腐烂，只有彻底推翻重建一个世界以及它的规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叶语柔见她不说，但心中也猜到点，只怕是要改朝换代了。身边这说出这些话的女子究竟有着多大的能耐，有着怎样的力量。
　　谢清岚不再言语，起身而去，望着来路，任迎面而来的山风吹起她的长发，悲哀落寞的眼神下却写着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