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战天宇》雪落月夜

15、第十三章 情怯

　　深夜苏醒，身旁叶语柔已经睡熟，谢清岚披了件衣服正要起身喝水。忽然屋外有乐传来。细听之下似是箫声，宛转悠扬，如泣如诉，再一细细分辨，原来是一曲《秋江夜泊》，此时已是第三段，描写的是放舟中流，韵律平均。
　　谢清岚一时心动，想起自己的古琴。若问她除了揣测人心暗斗心机外还会什么，那么就是瑶琴了——名动天下的瑶琴仙子蓝玉青也不过是她曾经用过的身份而已。
　　此趟出来，她本也带了琴，只是上山步行时候，难以携带，就丢车里了。毕竟此行的身份是北上寻亲的茶商，而不是技压群芳的琴姬。只是那张琴是桐木古琴上有梅花断，俗话说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所以这琴至少也有百年，也算得上贵重，而更重要的是这张琴她是初学琴时所用，算来倒有十来年，弹得习惯了，有些舍不得倒也是真的。而现在想随箫声赋一曲，没了琴也是难办。
　　“公子？”锦芸立于身后。
　　谢清岚竖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她不要作声，自己则靠着窗，听那宁静致雅的箫声。
　　箫声忽然一转变到末段，一时摇曳不定，眼前似见孤舟漂至江心，沉沉浮浮。
　　“公子，房中有琴。”锦芸还是忍不住打断。
　　“哦？”
　　“那布庄的穆老板知道公子的琴遗失了，公子睡着的时候，特地派人送来一张琴。”
　　锦芸燃着了灯，谢清岚细细看着琴，琴身上冰纹断清晰可见，想来这琴也非凡品。“他倒是会孝敬。”
　　谢清岚脸上轻笑，身子却已坐了下来。十指轻动，试拨几下，琴音沉厚而不失亮透。谢清岚虽不语，但脸上那薄凉的轻笑已变成了温婉会心的笑意，一手抹挑勾剔，一手吟猱绰注，乐曲缓缓而来，绮丽缠绵，流畅如歌，却是一曲《关山月》。
　　而箫声也从原来的不断变化沉浮，渐渐回复到平稳沉静，但它并不安于稳定，忽而清幽如水，仿佛静静地流淌在琴声的间隙；忽而热烈如火，好像要挑起琴的不安；忽而张扬如风，似乎是引领着琴声前进；忽而又沉稳如土，宛如守护着琴的侍者。唯有琴声低低诉说着关山月下的寂寞。
　　箫声渐止，琴声也在挑拨几次后缓缓而歇。
　　谢清岚收了手，但心中却难回复平静，很久没有这样与人合奏一曲。吹箫人竟能跟得住她的琴声，甚至有段还是他领着她的琴音走，她倒挺想回回这位吹箫人。
　　还开不及开口，却闻得有男子低厚沉稳的声音传来。“丝桐梅花断，铮铮七弦绝。高山云雾长，流水叹知音。不知是哪位弹的琴，唐某冒昧，不知能否请得阁下出来一见。”
　　谢清岚轻笑一番，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吼声：“格老子的，谁他妈的这么晚不睡觉吵死人了！”
　　谢清岚一时笑意盈然，但她却掩了窗，长舒口气，又伸个懒腰。“下去歇息吧。”

　　次日，众人梳洗毕，吃过早饭，便要继续赶路。
　　叶语柔正头痛着，昨夜的乐曲虽雅，但苏醒后却是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直到鸡鸣才渐渐睡去，现在勉强起了身，在屋内吃着早饭。而屋外乐蓉已经前来叩门。“公子、夫人，行李已经准备妥当，不知能否启程？”
　　“再等一会儿。”谢清岚看了眼叶语柔，“以晴，给夫人多添件衣服，我们要继续北上。”
　　尽管她已知道一路北上的她们此行已不可能去锦城，但是她始终不明那女子心中究竟有何打算。只是为了心底那丝若隐若现的畏惧，她不说，她便不问；此时此刻，她也只是张张口，却又不再言语。
　　却听谢清岚缓缓说。“我们要去朔方。”
　　她抬头看着她，眼中一丝疑惑。
　　谢清岚似乎也不愿再有所隐瞒：“哥哥在那！”
　　“但是嘉瑞已经死了啊！”叶语柔看着谢清岚那微显惊讶的脸，“尽管你们都瞒着我，但是很多事我还是知道的。”
　　谢清岚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从来没有人说哥哥已死。”她缓缓挪开眼睛，站起身离去。“夫人，你慢慢吃，我去看看他们东西收拾好没。”其实，有多少东西要收拾啊，而且要打点的锦芸几人就搞定，而那些不多的体力活交给三两个侍卫便能完成，所以谢清岚这话一出，谁都知道，她只是想避而不答。
　　叶语柔见她离去，也失了胃口，在以琳的劝谏下努力又吃了点后，便也起身。
　　今天这一路虽然不再见唐语琛主仆的尾随，少了几分隐于暗处的危险，但也注定了沉闷。谢清岚抱着真英骑在马上。真英穿了新衣骑马，又是兴奋一阵，但见谢清岚一脸的闷闷不乐，便乖乖的，也不缠着她问东问西，最后怕冷缩回马车里去，但马车里的叶语柔一样一脸阴霾，只得在马车里小憩。

　　深夜，谢清岚和两个侍卫坐在篝火边。谢清岚拿树枝拨着火，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咔嚓。”谢清岚一回头，看见叶语柔捧着肚子站在身后。“夫人。”
　　“清岚。”叶语柔愈发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女子，心思缜密。但是为什么以前一直以一副弱女子的样子避在凝阆苑里，是为了避世吗，还是为了等他？清岚都过了二十，算是老姑娘了，但还是每每拒绝指婚不肯嫁，就是为了等他？
　　谢清岚哪知道她在想这个。“嫂嫂，你怎么起来了，这野外霜寒露重的。”
　　“别推我回去，”叶语柔似怒非怒地说，“清岚，陪我聊聊吧。”
　　看来是躲不开了。“嗯。”谢清岚将叶语柔扶到一块大石上坐下。“嫂嫂，今早是我语气重了。但是相信我，哥哥没死。”是的，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她自然知道，只是当中太多隐秘不可对人说，如何对人说——谢嘉瑞，她的好四哥！
　　“嗯，清岚，我相信你。”叶语柔仰望略带阴霾的天空。是真的相信，还是告诉自己去相信，她早已分辨不清，只是她需要去相信。“清岚，好像我们从来都没像普通姑嫂一样聊过。”
　　“我们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嫂啊。”
　　是啊，这内宫重重，人心重重，很多贴心话不敢说不能说，最后说不出；而别人的话，也只能听一半信一半，有多少人会对自己真心啊。清岚你也只是为了那个人才会一直照顾我保护我的吧，如果没有他，你还会这样做吗？
　　叶语柔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清岚，你为何如此，你大可以不必如此辛苦。”
　　谢清岚一怔，也抬头望着天空，多年前也有人曾跟自己在篝火边夜谈，多年前也有人曾和自己在夜空下看星，多年前也有人曾说“青，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只是现在人呢……是啊，去哪了呢，不，是自己推开了，退开了，为了那笔算是生活上稳赚，感情上必亏的交易，将自己送回皇宫做回公主，做回一个养在深宫、衣食无忧、备懒悠闲的公主，从此她只能忘记过去的爱恨……但是她什么时候又真的做回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公主呢？为了那一句诺言，她暗中又做了多少事，借着公主头衔的便利，她又做了多少事呢？为什么她几次可以离开，最后都还是念及那句诺言而回到皇宫？不必了？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嫂嫂，其实你很幸福。”然后不再多语。
　　我真的是幸福吗？叶语柔在心底大喊。国将破家近亡，丈夫不在身边。我这样叫幸福吗？看着谢清岚略带悲哀的脸，叶语柔还是把话吞进肚子。清岚，你只是因为得不到最后的圆满，所以觉得自己不幸。可是谁又真的得到了最后的圆满，谁又得到了谁，如果我有选择，我只愿能做一个平凡女子，找到一个只爱我的良人，安安稳稳地过一生。我的良人，他现在在哪，躺在哪个阴冷的角落终生不见天日。
　　“起风了，嫂嫂。”谢清岚将叶语柔扶了起来，“你不要休息，你肚中的宝宝也要休息了。”
　　“那你也早点休息。”
　　“嗯。好的。”
　　语柔……谢清岚回到火边，心口隐隐作痛……为什么？为什么会痛？她从不觉痛的，即便是当初见到他因她而温柔的眼神，见到他为她而执迷的疯狂，见到他为她无悔的抉择，见到他为她默默的守护，她都不曾觉得一丝痛楚——可能那时的她，也在迷惑，也在落寞，也在期待，也在疯狂……而现在呢，她为何而痛，是她看清了自己的卑微，还是她明白世事的代价，抑或是她悟得真爱的强大，又可能是她看透现实的无力……
　　她轻笑，究竟何为爱……那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是要怪天意弄人，还是怪人心难测，或者就是怪那该死的老头子，如果没有他，事情……只是若没有他，他和她又如何遇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丝桐梅花断，铮铮七弦绝。高山云雾长，流水叹知音。此句来源网络，作者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