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战天宇》雪落月夜

14、第十二章 蒲城

　　可是待雪停了，谢清岚才发觉积雪竟是厚至没膝难以赶路，可要等雪化也不知要多久，最后只能让侍卫们提前一步清理积雪，她们在后面缓缓跟着。
　　走了几天，才见雪开始融化。只是这雪后的山路，满是冰凌，已是极其难走；而正午时阳光大好，使得雪化的路满是泥泞，幸好是骑着马，不然粘粘的黄泥巴，糊在鞋底上踩下去要拨起来再走更是很艰难的。但因为雪后的山白茫茫一片，见不清山路，众人几乎在山林中迷路。
　　谢清岚心中烦乱，这样要走出这片山脉也不知还要多久，而她们身上带的干粮本就不多，由于大雪中人员走失，又加上大雪困山白白消耗了几天的干粮，这剩下的干粮大约能撑上个七八天便是极限，最好的方法就是连夜赶路，不过叶语柔怀着身孕，一路颠簸，也是不好。
　　也许是上天怜悯吧，在他们吃完干粮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蒲城县外。
　　只是到县城路边多有尸体，吓得真英躲在谢清岚怀里，不敢睁眼；而县城城门关闭，外头有一队卫军守卫。
　　谢清岚不明，就让因为和大部队失散，只得跟着他们的那几个零散卫军去打探。
　　原来那场大雪是数十年里最大的一场，冻死了不少人。有些农户屋子倒了，有些田地遭了大雪，有些家里一时断了炊，一时间城外的农户纷纷涌到城里，知县怕出事就把城门关了。
　　其实谢清岚不入蒲城也是可以，但是一来要补给食物药品，二来是要打听消息，再者就是不入城绕过去，不仅危险大，而且路途远。谢清岚此次出来时虽带有公主的金印，但她却是不敢拿出来，如果京城城破，大梁正式亡国，那么以公主身份入蒲城就算不是自寻死路，也是件引来不小麻烦的事。所以她只能等，等城门开的时候。
　　不过既然知道当中有京里来的卫军，知县询问几句也不得不开城门放行。

　　入了城，谢清岚一行先是找了客栈，放下了行李，又吃过午饭，方舒了口气。
　　蒲城县不大，虽有两三间客栈，但乱世间这人心惶惶，有些居民都往别的州县搬，但富贵险中求，南城还留着一间客栈。
　　由于谢清岚一行是跟着京里来的官兵一道的，衣着打扮又不俗，不像被押解的犯人，客栈老板自然把她们当成大员的家眷，忙不迭地命人打扫房间备好热水。只是后来听说是北上寻亲而跟禁军偶遇的妇孺，而那些官兵又是跟大部队走散的，那老板瞅着没趣，又不好发作，就把饭菜上得差了。
　　谢清岚吃过苦，便也不介意，能吃饱喝足再好好梳洗一番就足以。
　　不过既然知道三日前紫诺他们确实跟着虞大人他们经过，但他们只停留了一天便继续上路。谢清岚也就安心了。不过想来多半是紫诺的胁迫吧，就凭虞成的胆量，太子妃公主失踪，就算不大张旗鼓找人，也会托县令暗访——现在竟连个官家的人都没出现，倒也奇了。其实大碍自然没有，只不过就自己手头这几人，这一路她还是有所担心。而且紫诺虽是扮作押运的镖师，但也不该随他们一道走，怎么说他都是她的侍卫啊？！她不解，直到不久后事情发生时，她方悟有些事她还是算漏了，有些人她还是走眼了。

　　暖暖的下午，谢清岚便留了乐蓉和自家的一个侍卫留守照顾叶语柔，带着锦芸如莘以及叶家的两个侍卫上街，其余人全放出去自行采办。而真英则不安分地央求她一道去。谢清岚想叶语柔清静点好好休息，便允了。
　　真英从小生活在皇宫，对民间的市集自是新奇，只是一来受雪灾的影响，二来不是初一十五，小摊小贩着实少见，但普通的店铺还是正常开着的。
　　谢清岚牵着真英，两人都微微笑着。
　　忽然，锦芸问道：“公子，你不说要给少小姐买身男孩子的衣服嘛。”
　　“嗯。”谢清岚顺着锦芸的目光望过去，街角正有一家绸缎庄，而外面墙上，有着孩子拿木炭画的画，一片流云下，一群孩子在放风筝。谢清岚点点头，“真真，我们去看看。”
　　“公子，夫人，要买什么？”才进门，那掌柜就迎了上来。
　　“掌柜说笑了，奴婢只是个下人，万不敢高攀。”锦芸瞪了他一眼，手中一个事物闪过。掌柜狐疑地看看她。锦芸头撇撇谢清岚。那掌柜马上反应过来。“对不起，是老朽眼拙了，公子，别介意。”
　　“没事，掌柜。”谢清岚微笑着，“我这女儿皮着，想学骑马，你给找套男孩子的衣服。”
　　“这好办。”掌柜的嗓门大了起来，“绢子，带这位公子和少小姐去挑挑衣服。”后面，便出来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生得却是壮实。“公子，小姐，后面请。”
　　谢清岚停下脚步，又吩咐两个侍卫也挑选棉衣。
　　那两个侍卫是叶家的人，上至叶宁下至叶铭都曾反复说要小心这位外表柔弱的公主，所以平日对其自然是多了几分提防，不过这一路来，谢清岚的机警敏锐却不乏温厚勇敢，也使得他们颇为佩服。谢清岚见他们毫无动作，板起脸，“叶铭又不在，你们顾虑什么。总不会要我给你们挑吧。”
　　想起叶铭那个忠心却古板的样子，两人不由面露笑意，但见谢清岚尚看着自己，不得不忍住了回答。“不敢劳烦公子，属下遵命。”
　　“那还不去。”店内众人皆是一笑。
　　于是，一群人各挑各的衣服。
　　谢清岚给真英选了件蓝色的短袍，又选了裤子。
　　其实女儿家的，本应该穿裙子，不，应该说是就只能穿裙子，女儿家穿裤子被视为不雅。但是蒲城临近北疆，民风较为豪放，自然没有那么多限制。而且这一路来，谢清岚和她那几名侍女都是一幅男装打扮，要不是那眉目间的清秀灵动与隐约可闻的胭脂香味，难保不让人以为是群美少年。谢清岚自己都不觉得着男装有什么，便也对真英没什么限制，或者说是她向来对真英没什么限制。
　　谢清岚给真英选了衣服，又给叶语柔挑了棉衣，她知道，就以琳和以晴，两个不懂事的丫头，肯定没带齐东西，也就是随便带了两件而已。而锦芸和如莘给各女子也挑了冬衣。
　　而侍卫们的身材大多差不多，所以叶风叶晋按着自己的身材给其它几人都准备了冬衣。
　　“麻烦帮忙把我们的这些衣服送到客栈去。”谢清岚福了福身。
　　“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掌柜讨好的语气。
　　“锦芸，你就留着，把这些衣服先带回去。”
　　“是，公子。”
　　而谢清岚则出了门，带着另几人继续逛去。
　　绸缎庄对面有一家首饰店。身为女子，逛逛首饰店是常事；但是他们却没一个人有念头进去一逛的，不要说现在流亡期间，没这个闲心，就是平常，以谢清岚淡然的性子，不出席重要场合是不会戴的；而如莘也是没兴趣的；至于真英，不过七岁的孩子，要戴了首饰，反倒奇怪了。至于两个侍卫，主要是没个相好的，总不成买镯子自己带吧。所以这五人从首饰店前径直走过，进了半条街外的饭馆。
　　入了冬，忙活了一年的人们得了空闲，虽说城外混乱，但城内还算安定，所以此时的饭馆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桌人。除了一桌坐的是少年公子，其余都是北方最常见的粗犷汉子。
　　“伙计，来壶茶。再来两碗臊子面。”如莘喊道。
　　“好嘞！”很快便有人拿了壶茶和杯子过来，沏了茶。
　　真英口渴了，抓过杯子就牛饮，但是刚入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不好喝。”谢清岚正抿了口，知是铁观音，但味是差了，民间的茶叶本就比不得上贡给宫里的呢，而且恐怕这还是前年剩下的。但她没这么说：“这茶的种类不一样，制作工艺不一样，味道就不一样了。真真啊，你知道茶叶是怎么来的吗？”
　　见真英摇摇头，谢清岚便给她解释一番。“像这铁观音制作严谨，技艺精巧。需把茶叶从茶树上摘下来后，然后把茶叶放空地上晒干，挑出不好的，再放阴凉处阴干，再挑拣一次，最后炒干了方行。”她怕真英不懂，只是简单说下流程，其实每一步都有很多细节的。“不过铁观音分春茶、夏茶、秋茶三种。春茶异香扑鼻，回甘隽永；秋茶香气浓厚，只汤味较薄，较春茶次之；夏茶最末。这茶便是夏茶，加之反复泡了多遍，茶味自然一般。何况谁喝茶总像你这样牛饮的！”
　　“那个炒茶好像好好玩啊，是不是跟炒菜一样。”这小丫头的这句着实让她又哭笑不得一次。
　　倒想起她有一次因为看厨娘烧菜好玩，便要自己也来试试，结果差点没烧了厨房，可怜那厨娘扣了俸挨了打才算揭过。
　　“你听说没，京城出大事了！”临桌一人轻声和同伴说道。
　　谢清岚耳力极佳，听得分明，但她故若不觉，哄着真英。
　　“不是说叛军快打到京城了！”
　　“哪里是快啊，应该说已经都攻克皇宫了。”那老小子故意顿一顿，引对方来问，“我有个表哥在京城，前几天他来投奔我，原来啊……”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贴在对方耳边轻声道：“据说陛下疯了，他把他那些妃子统统杀了。”
　　谢清岚心中冷笑，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是这消息传得未免有些太快了吧……
　　“不过听说，那个什么永安公主和太子妃逃出来了。现在叛军正出黄金万两要抓他们呢。”
　　另一人惊叹，引四周酒客纷纷扭头围观。两人也更是压低声音。这边，真英喝汤急了，呛得连咳不已。待谢清岚安抚好她，再凝神细听。只听见一人说：“她们也许是躲在某个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也是是隐在某个人头攒动的市集中，甚至可能乔装假扮地藏在京城里。”
　　谢清岚挑挑眉，忍不住撇撇头打量那人两眼，长得是一副朴质敦厚的大众脸，身上所穿的也是普通的粗布棉衣，倒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她心中忽然一动，脸上笑容浮现，心底杀意蔓延。
　　“说不定，被雪冻死了。”
　　“呵呵，是啊，这大的雪……”那人轻叹，“今年又白忙活了。”
　　此时真英已经吃碗面，谢清岚也不多说，便结账离去。
　　而在角落的少年喊了声“结账”，也出门而去。

　　回了客栈，侍女们一个个回禀今日采办的结果，但这些都不是谢清岚想听的，她挥挥手让她们下去，只留下锦芸。“京城情况如何？”
　　“回公子，半月前皇城已破，而陛下放火烧了皇宫。另外说是叶丞相一家……”锦芸小声禀告。
　　“自尽了？”
　　“是的。除了解散的一批家丁，全家三十四口人全服毒自尽了。”
　　“叶老爷子虽然迂腐，但好歹也算是忠心对大梁的。”谢清岚叹道，“那后事？”
　　“以现在这一局势，估计是没人去收的。”锦芸听着谢清岚的语气有些惋惜，“要不派人暗中去安排下？”
　　“嗯，不过小心点，不要让人注意到。还有，还是先瞒着语柔吧。”想到叶语柔，谢清岚心间只觉得烦恼。“现在叛军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发来的消息说是叛军就城外了，不过估计这时间破城了。”
　　谢清岚一下沉默下去。正如她曾经所感，对于京城，对于皇宫，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所以如她所想，纵然是叛军逼近，大梁亡国，或者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名正言顺地永离皇宫，她自有她的天地去翱翔，只是为何总有人事难以割舍？！
　　“那陛下呢？”谢清岚避开“父皇”这个词。
　　“陛下还在宫内，不过清露公主自尽了。”
　　清露……谢清岚细细回想，是的，听说离宫前几日她略感风寒，那日没在麟德殿见着她。只是……“她怎么会自尽的？”
　　“因为宫中乱着，那些侍卫们……”锦芸本来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怒意。
　　谢清岚挑挑眉，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清露，今年刚及笄的她是一个很天真很直爽的丫头，能够开心地做自己，这在宫中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也许正是如此，她才不知道“现实”两字怎么写吧。
　　“公子……”
　　“去买点纸化了，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唯一能给她做的。”然后挥挥手，让她退下。

　　傍晚时，谢清岚说头痛，勉强吃了端来的米粥，早早便睡了。
　　这一夜，她看见，一个比真英稍大点的女孩，牵起自己的手，走在皇宫，路上撒满一地娇嫩的桃花。“姐姐，你流浪在外那么多年，一定快不认得了，我带你走走吧。”她在桃花树下浅浅地笑着，“好啊，清露，你可不要把我丢下哦。”
　　一时惊醒，方知不过是场梦，但做人有时多么希望生活在梦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