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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姥姥就是一片天(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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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小时候家里最紧缺的永远是吃的,我们四个也好像是饿死鬼托生的一样,见了吃的就两眼放光。
姥姥每次出去买菜的时候都会挎着一个很大的竹篮子,那个篮子用的时间长了,表面的竹皮被磨得黝黑发亮。
每当姥姥的胳膊挎着沉甸甸的篮子进门的时候,我们就会把她团团围住。我们一样一样地翻看里面的东西,那个竹篮子就像一个聚宝盆一样,总能够给我们带来惊喜。
那个年代粮油肉蛋奶什么的全是凭票供应,连买个豆腐干也要豆腐票,更别说吃水果了。那时候在我们家想吃个囫囵个儿的水果简直是不可能的。
姥姥去副食店买菜的时候,总会盯着卖水果的摊位看,刚进来的新鲜的苹果啊、梨啊、杏啊的总是很贵。但是过不了几天,总会有些腐烂变质的。营业员会将腐烂的部分用刀削去,这些半半拉拉的苹果啊梨啊,就会卖得很便宜,论堆儿卖,一大堆好几斤甚至十几斤才卖一两毛钱。
但这种好事儿是要碰机会的,遇到这种机会姥姥便会不遗余力的买回一大堆来,洗干净了放在盆里让我们四个大过嘴瘾。每当我们看到盆里面洗的干干净净的半半拉拉的各色水果时,我们四个就像过年了一样高兴。
我们把水果兴奋地捧在手里,不再担心有谁会去抢。因为姥姥不会给我们限制数量,随便吃,吃多少都行。记得有一次丁兰和丁武吃苹果,直吃到肚子圆鼓鼓的像个皮球。姥姥就笑着说,不能再吃了啊,再吃肚皮就要爆炸了。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家最开心的时刻,家里到处都充斥着孩子们心满意足的笑声。
这样的水果再怎么吃也是一次吃不完的,姥姥一般都是先把最不好的削的最多的洗了之后给我们吃,看起来稍微好些的就放起来第二天再吃。
吃到最后总会有个别水果因为放的时间长了,就又腐烂了。姥姥总是小心翼翼的把腐烂的部分再次削掉,生怕把好的部分也同时削掉了。
有一次我看到姥姥在厨房里削那些腐烂的苹果,削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有些犹豫。因为那个苹果基本上全部都腐烂了,腊黄的布满黑点的果皮皱皱巴巴、软塌塌的,看不到一丁点儿好的地方。我想姥姥可能会把它扔掉吧,但是没想到,姥姥拿着这个烂苹果去水管子上冲了冲,然后轻轻地放在嘴边咬了一个小口儿,接着她就开始吮吸起来。我急了,赶紧冲过去阻止她。
“姥姥,这个苹果不能吃了,赶紧扔了吧,要不然该肚子疼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尝过了,没变味儿。这是烘了,不是坏了,就像吃烘柿子一样,软软的吸着吃,而且姥姥牙不好,这个苹果烘了,吃着稀溜溜的正好。”
“那让我尝尝变味儿了没有?”我上前准备去抢。
“真没变味儿,我吃完了,吃完了,没有了。”姥姥说着又猛吸了两口,然后把瘪瘪的苹果快速地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我心里酸酸的,感觉眼眶里充盈了湿润的液体,我尽力压抑着自己,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我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等我能挣钱了,一定要给姥姥买最大最红最好的苹果吃,哪怕是苹果上有一星半点儿的磕碰,我都不要!
记得我八岁那年,粮店里开始供应芝麻酱,七毛钱一斤。现在的芝麻酱稀松平常,但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
院儿里的张勇他们家比较富裕,他爸是副厂长,所以他们家每个月都会买芝麻酱吃。张勇经常拿着纯白面的大白馒头蘸着一层厚厚的芝麻酱站在院子里吃。那浓稠的芝麻酱泛着巧克力色的光芒,散发出醇厚馥郁的香甜味道,我的弟弟妹妹们经常像院子里的狗一样流着哈喇子眼镜都不眨地盯着张勇一口一口气定神闲地吃。
有一天,姥姥新蒸了一锅大馒头,只不过不是白面的,是杂和面的。黑黄的馒头冒着热气,在袅袅的白色蒸汽中,丁兰特别想蘸着浓香的芝麻酱吃,丁武早已拿了一个馒头就着一根酱萝卜条吃的美滋滋的。
姥姥叫丁兰吃,丁兰不吃,趴在床上抽泣起来。
其实我和弟弟妹妹都央求姥姥好几次了,想让她也买些芝麻酱回来,姥姥就是舍不得买。这也难怪,每个月还没过一半家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这样的生活让芝麻酱成为了我们家的奢侈品。姥姥经常说芝麻酱有什么吃头,黑曲曲的、粘乎乎的,像糊涂浆子一样
姥姥把一直抹眼泪的丁兰搂在怀里:“兰子,你想吃芝麻酱吗?”
“想……”,丁兰的眼睛里射出了一缕希望之光,不过转瞬这缕光芒便暗淡下来。
“不想吃,我不想吃”,丁兰可能觉得想也是白想,再想吃姥姥也不会买的。
第二天,姥姥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她鼓捣了差不多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姥姥端了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进屋了。
刚放学回家的我,闻到了一股特别好闻的香味,那香味显示是从那个白色的搪瓷缸子里飘出来的。
“孩子们,都过来吃酱了”,姥姥大声地招呼我们。
我们四个急赤白脸地迅速集结,同时把脸趴在了搪瓷缸子上。
姥姥说:“别挤了,都快别挤了!每个人都有份儿。”
“好香啊!”
“嗯,真香啊!一定很好吃!”
“是芝麻酱吗?”
“不知道啊,不过看上去很像啊!”
“好了,好了,都别说话了,丁香,你去把馍筐端过来。”
我一蹦一跳地去厨房把馍筐端了过来。
姥姥掰了半个馒头,用勺子从缸子里舀了一大勺酱均匀地抹在馒头上。
“我要,我要。”
“姥姥,先给我,先给我。”
姥姥说:“都排好队,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排队!”
我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排好队。
姥姥手脚麻利地一个个地给我们发放抹满了酱的馒头。
我咬了一大口,“真—香—啊!” 一股豆香、葱花香、玉米香还有其他说不清楚的混合香味扑面而来。我仔细看了看缸子里的酱,黄褐色,比芝麻酱还要浓稠,但是和芝麻酱一样,同样泛着巧克力色的光芒。
“嗯,好吃,好吃!”
“姥姥,这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好吃啊!”
“都慢点吃,还有汤呢,我去给你们盛去。”
不一会工夫,馍筐里的馒头就所剩无几了,我们几个抱着滚圆的肚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姥姥,这到底是什么酱啊?”丁兰问。
“芝麻酱啊,姥姥亲自做的芝麻酱。”
“可是,我怎么感觉和张勇吃的芝麻酱不太一样呢?”
“粮店里卖的芝麻酱都是机器压出来的,怎么能比得上姥姥手工做的好吃呢?”
“是啊,是啊,我也感觉张勇家的芝麻酱没有姥姥做的香呢!”
“香吧,喜欢吃的话以后姥姥就经常做给你们吃!”
“喜欢,喜欢,可喜欢了呢!”
“嗯”,姥姥笑的眼镜眯成了一条缝。
之后,姥姥隔上一段时间,就会给我们熬上一缸子酱,我们再也不羡慕张勇了,因为我们觉得姥姥亲手做的酱,可比张勇吃的用机器压的芝麻酱好吃多了。
很多年以后,我知道了那酱的配方。那酱是用黄豆、小米、玉米、葱花等小火熬制的,和芝麻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黄豆、小米和玉米都是姥姥从乡下带来的,葱是姥姥在院子里自己种的。
黄豆和玉米需要提前一天泡上、小米临做的时候再泡也不耽误。把这些泡好的东西全部放在滚开的水里用小火慢慢地熬制,直熬到所有的食材都软糯到骨髓里,并且相互渗透,相互包容,相互把最美好的味道全部奉献出来。这个时候再放入盐巴、酱油、香油和切得细碎的葱花,美味的酱就做好了。
长大后,对于童年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吃,我对小时候吃过的东西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姥姥做的酱。
后来我们四个都有能力吃上芝麻酱了,才觉得那东西简直不能和姥姥做的酱相提并论。我们感觉芝麻酱太齁,还有点发粘,远没有姥姥做的酱吃起来清爽细腻、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