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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姥姥就是一片天(八) ...

  •   8.

      我八岁半那年,刚上小学二年级。在一个冬天的周一的早晨,天空中急促地飘着细密的雪花,凛冽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生疼地割着我的脸。

      我和丁胜背着书包走到院子里,发现昨天妈妈买的300块煤球已经送到了,方方正正地摆在院子中间,上面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我们家的地址和妈妈的名字。我记得昨天妈妈去煤场买煤,可是等了一天都没见煤场的工人送过来。

      爸爸、妈妈早已经上班走了,我让已经上一年级的丁胜先走,自己转身回家告诉了正在刷碗的姥姥。姥姥出来看了看天,说一会儿可能会下大,就决定先把煤球搬回家。

      姥姥拿了个木质的搓衣板开始往上放煤球,让我赶紧去上学。可是当我看到姥姥瘦弱的身体、冻得通红的脸庞在风雪中飘摇,就忍不住留了下来,我快速跑回家拿了个洗脸盆出来。

      我一次往洗脸盆里放8块煤球,好沉啊,我搬得很吃力。还好家里是一楼,一趟一趟的搬,不一会我感觉棉袄里面套的秋衣就湿透了。

      姥姥的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有几颗滴落在黑色的煤球上,瞬间就消失了。

      姥姥不止一次地催我不要搬了,赶紧上学去。我不听,非要和姥姥一起搬完了再去学校。

      煤球终于搬完了,我的脸也变成了小花猫,姥姥在盆里倒了温热的水给我洗脸,我看到盆里清澈的水慢慢变得乌黑。

      这时候,屋里那两个小祖宗醒了,大声叫着姥姥,姥姥催我赶紧走,转身进屋去了。

      来到学校,已经9点多了,都开始上第二节课了,我怯生生的在教室门口喊:“报告”。

      第二节是叶老师的语文课,听到声音,叶老师出来了。她看到我满头大汗狼狈的样子就大声质问:“你怎么回事啊?现在才来?都几点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你回家去吧,不要上学了。”

      “对不起,叶老师,我家里临时有事,我下次一定不迟到了。”

      “下次,你还想下次,去把你家长叫来。”说完话叶老师啪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教室的门。
      我呆了一会儿,赶紧跑回家去找姥姥。

      好在学校和家离得并不远,当我气喘吁吁的回到家时,姥姥正在照顾那两个小的吃饭。

      我撇了撇嘴,带着哭腔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姥姥。

      姥姥赶紧让丁兰和丁武自己吃饭,并嘱咐他们俩吃完饭以后,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许打架。
      姥姥反锁了家里的门,跟着我一路小跑的来到了学校。

      再次来到教室门口,我同样怯生生地喊:“报告”。

      叶老师又出来了,看到我姥姥来了就很奇怪地问:“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就没见你父母来过一次,每次都是你姥姥来?算了,你们先等着吧,我不能因为一个人迟到,就影响一个班的孩子上课。”

      姥姥急切地说:“叶老师,你先让孩子进去上课吧,你听我解释。”

      “我没工夫听,等着吧,等我下了课再说。”

      叶老师不听姥姥的解释,扭头进教室去了,随手又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这声音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我感觉我的心顷刻间便千疮百孔、献血淋漓。

      我不忍心看着姥姥和我一起罚站,就对姥姥说:“姥姥,要不你先回家吧,等下课了,我再向叶老师解释。”

      姥姥说:“没事儿,孩子,我在这儿陪着你,一起等老师下课。”

      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一颗、两颗、三颗……,纷纷扬扬地洒在了地上。

      姥姥一直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抹去我脸上的泪痕,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听到了下课铃响,叶老师总算出来了。

      我们跟着叶老师到了她的办公室,一路上姥姥小声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叶老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有些歉意地对姥姥说:“丁香她姥姥,你怎么没有早点告诉我啊,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了,我就让丁香进去上课了。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迟到了,学生嘛,还是要以学习为主。家里的事情,咱们大人还是要努力克服,以后就不要再耽误孩子上课了。”

      姥姥满脸堆笑地说:“就是,就是,叶老师说的对,以后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再耽误孩子上课了,您就原谅我们这一回。”

      我终于可以进教室上课了,看着姥姥单薄的有些佝偻的背影在漫天的飞雪中一点点变小,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9.
      过日子就是这样,不管你怎么折腾,时间都会一如既往的按照既定的轨道稳步游走。它不会因为你高兴了就慢些走,也不回因为你痛苦了就快点儿溜。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你是身康体健还是疾病缠身。时间就像是一个置身于世外的高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悠哉乐哉、有条不紊地流连在时空之中。

      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也是这样,在岁月的流逝中,有幸福也有悲伤,有坎坷也有坦途,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我九岁那年的暑假,那是一个闷热的上午,大人们都上班去了,一大早房间里就蒸腾着一股股的热浪,屋子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一群孩子就在院子里浓密的树荫下叽叽喳喳地玩耍。

      姥姥提着篮子去买菜了,我领着弟弟妹妹也出来了。丁兰蹲在大树下面看一帮傻小子玩弹珠,我则百无聊赖地站在秋千架旁看人荡秋千。

      二妞正坐在秋千架上荡的欢,不时的求她姐姐再把她推得高一些。荡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秋千停了下来,二妞撅着一张嘴,小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家走,她姐姐大妞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她。

      我忽然看到秋千架上没人了,就赶紧坐了上去,并招手示意丁兰过来。

      丁兰那一年五岁,正是最好玩的年纪,而且她最喜欢荡秋千,每次秋千荡到高处时,丁兰总是既兴奋又惊恐地大声尖叫。

      所以当我坐在秋千架上朝她招手的时候,丁兰毫不犹豫的乐颠颠地就朝我跑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站在我的身后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赶紧用手去抓秋千架两边的绳子,但是没有抓牢,一下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觉得脑门上一阵钻心的疼,我忍着痛用一只手捂着头慢慢地爬了起来,浑身上下尘土飞扬。

      这时丁兰跑了过来,她看见有鲜红的血顺着我的手指缝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滴在了我的衣服上、鞋子上、土地上。

      丁兰当场就吓哭了,她边哭边喊:“姐姐你流血了,姐姐你流血了。”

      正在玩耍的一群孩子看到出事了,一下子疯狂作鸟兽散,刚才还喧嚣的院子里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

      我模糊地看到眼前的土地上有一块大大的不规则的石头,石头尖尖的锐角上有红色的液体肆意横流,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艳艳的山茶花。

      正在这个时候,黑皮从外面进来了。他看到这一幕后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他把手伸进裤兜里,可能是想掏出些手绢啊、卫生纸之类的东西,可是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掏出来。

      后来他索性把背心脱了下来,胡乱地折叠了一下,捂在了我的脑门上。

      黑皮其实大名叫黑明,比我大四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院子里的大人小孩都“黑皮、黑皮”的叫他,叫习惯了之后,大家反而忘记了他大名叫黑明了。他还有个弟弟叫黑亮,和我一般大,他们家就住在我们家楼上,不过我平常不怎么和他说话,丁胜倒是和黑亮玩得挺好,黑皮去过我们家几次,都是去找黑亮的。

      黑皮大声对我说:“丁香,你捂好了啊,站在这儿别动,我这就去叫人。”

      丁兰带着哭腔对黑皮说:“黑皮哥,我们家没人,我姥姥去买菜了。”

      黑皮头也不回地说:“我爸在家,我去叫我爸。”

      这天上午黑皮的爸爸正好因为家里有事,所以请了半天假。

      黑皮的爸爸听了黑皮语无伦次气喘吁吁地讲了我的情况,急忙从家里跑了出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就赶紧去推车,然后把我抱到他自行车后座上让我坐好,就急匆匆地蹬车往医院赶去。

      医生查看了我的伤口之后,说伤口太深了,必须要马上缝针。

      当医生把一大块中间有个圆洞的白布铺在我的头上时,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护士就吓唬我:“不许哭,再哭你的伤口就裂开了,如果伤口裂开了就永远缝不上了。”

      我于是止住了哭泣,任凭医生摆布。医生打麻药的时候,我又感受到了那种钻心的疼。

      我在手术室里面缝针,黑皮的爸爸用医院的电话打到了厂里,黑皮他爸和我妈是一个厂的,他爸是厂里的技术员,听说是大学毕业,很有学问。

      当我妈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时,我已经缝完针,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专心地喝着黑皮他爸给我买的北京牌汽水儿。

      妈妈看到我的额头上贴了一大块雪白的纱布,哇哇的就抱着我哭开了。

      黑皮爸爸就劝我妈,说没什么大事,只是缝了三针,愈合好的话将来也不会留疤。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才止住了哭泣,她突然想起来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黑皮爸爸,就急忙对黑皮的爸爸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黑皮爸爸憨厚地笑着说:“没事,没事,这事谁看到了都会帮忙的,都在一个厂里上班,一个院儿里住着,这都是应该的,真的不用客气。”

      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又交代了妈妈好多注意事项,我妈就带着我和黑皮爸一起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姥姥看到了我的样子,边哭边骂:“哪个缺德的玩意儿,下手咋这么狠呢,我明天就找她家长去。”

      丁兰对姥姥说:“姥姥,姥姥,没法儿找家长,不知道是谁推的姐姐。”

      妈妈叹了口气:“算了吧,找着了又能怎么样?都是些孩子,大家在一个院儿里住着,街里街坊的。”

      这时候爸爸回来了,他已经听说了,他抱着我的头看了半天,问了一句:“还疼吗?”

      我委屈地摇摇头:“不疼了。”

      爸爸从包里拿出了一盒沾满了青红丝的凉糕,那凉糕被切成薄薄的片,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盒子里,散发出一股清甜的味道。

      爸爸把凉糕递到我手里:“丁香,你自己吃,不要给他们几个吃。”

      霎时就有了公主的待遇,顷刻间我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乌有,我感受到了一种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尊严。

      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我轻轻地翘起了兰花指,小心地从盒子里面取出了一片凉糕,慢慢地送进了嘴里。一股凉爽、软糯而甘甜的味道在我的舌尖瞬间融化。

      我正吃得酣畅淋漓,猛然间就瞥见了身旁站了三个望梅止渴的人,他们三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听到了从他们的喉腔里传出的汩汩的口水声。

      我看着他们,他们也亲切地、讨好地、紧张地看着我,估计他们是担心我会把这满满一盒的凉糕全部吃完,一片也不给他们留。

      我故意逗他们,我又拿出了一片凉糕,准备送入口中的时候马上改变了方向,我把那片凉糕塞到了丁兰的嘴里,丁兰的脸迅速变形,她嗷嗷叫着叼着那块凉糕快步跑了。丁胜和丁武的眼神儿更急切了,四只眼睛反射出的光芒简直能把我晃晕,我又从盒子里面取出了一片递给了丁武,丁武和丁兰一样兴奋,他也嗷嗷叫着就跑开了。还是丁胜稳重,不劳我动手,他知道下一个该轮到他了,就很自觉地主动从盒子里面取出了一片,他对我莞尔一笑,就开始津津有味地品尝那片凉糕了。

      接着,我又把凉糕塞给了姥姥一片,姥姥不肯吃,我硬是塞到她的嘴里,姥姥细细地嚼着那片凉糕,满脸的笑容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妈妈很担心我的额头将来会留疤,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伤口不能见水,也不能用手揉,否则将来留了疤会很难看的。”

      正值炎炎酷暑,在屋子里呆着不动都要出汗,更别提那些爱动的孩子了,弟弟、妹妹哪天不在外面疯了一身臭汗绝不回家。
      姥姥不准我出门,说外面日头晒,出了汗不利于伤口的愈合。

      姥姥每天都给我扇扇子,一顶大蒲扇在姥姥的手里忽闪忽闪地扇,一股股柔和的凉风就吹到了我的身上,我感到特别得享受。

      有时候丁兰看见了,也会跑过来蹭凉风,她一边挤着我一边自言自语:“哦,好舒服啊;哦,好舒服啊。”

      姥姥就用蒲扇打丁兰的头:“别挤你姐姐了,到外边玩儿去。”

      丁兰就冲着姥姥吐舌头:“我不要出去玩儿,我就要姥姥给我扇凉风。”

      姥姥就笑:“好,给小兰子也扇扇风,你坐好了,别使劲儿挤你姐啊。”

      黑皮几乎每天都来看我,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接过姥姥手里的蒲扇,使出很大的力气朝我身上扇。

      我和丁兰的头发都被扇子扇得飞了起来,丁兰就笑,她大声说:“黑皮哥,风再大点儿,风再大点儿。”

      黑皮就更用力地扇,风更大了,丁兰就更大声地咯咯笑。

      有一天,黑皮端了一个洗脸盆过来,端得很吃力的样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当他把那个黄色的搪瓷洗脸盆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的地上时,洗脸盆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洗脸盆里竟然有一大块儿白色的,晶莹剔透的——冰块,在热浪逼人的房间里不断地冒出袅袅的蒸腾的白气。

      弟弟妹妹兴奋的纷纷围了上去,用小手不停地抚摸冰块。

      “哦,好凉快啊!好冰啊!”

      丁武迫不及待的把脑袋埋进脸盆里,用舌头舔冰块。

      丁兰:“甜吗?这是不是冰棍啊?好大的冰棍啊,我也要舔,我也要舔。”

      丁胜:“你懂什么啊?这叫冰块儿,不是冰棍,不甜,这不能吃。”

      丁兰:“我不信,我也要舔,我也要舔。”

      丁兰说着话,就上前抓丁武的头,要把丁武的头从脸盆里拉出来。

      丁武仰起了头,含糊不清地边吐舌头边说:“哦,我的舌头冻住了,我的舌头冻住了。”

      丁兰也舔起了冰块,舔完后浑身打了个激灵,也学着丁武说:“我的舌头冻住了,我的舌头冻住了。”

      姥姥笑眯眯地问黑皮:“这冰块是从哪儿弄的?特别不好弄吧?”

      黑皮说:“没事儿姥姥,是我爸弄的,我爸的一个朋友是制冰厂的。”

      姥姥说:“下次别往这儿拿了,这东西不好弄,还沉的很。”

      黑皮就笑。

      黑皮走到我面前,有些羞涩地对我说:“丁香,你的头还疼吗?”

      我说:“不疼了,就是有点痒。”

      姥姥说:“你可别揉啊!痒就说明快好了。”

      黑皮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两本小人书,轻轻放在我的手里:“丁香,给你看吧,可好看了。”

      我有些感激地望着他:“哦,谢谢你黑皮哥,我看完了就还给你。”

      黑皮说:“不急,你慢慢看吧。”

      后来,我额头上的伤口渐渐长好了,纱布去掉了,额头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疤。妈妈就给我留了刘海,长长的齐刘海遮住了那个疤,我要是不说,外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的额头上有个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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