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遥》钟睿

67、5.03.思春

　　1.

　　2004年的6月，青城的夏天已然完全苏醒，城市街边的海棠树上，花期已经过了，枝头上萌发出了拇指大小的青涩果实。彦歆同样是一张白卷，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成熟，也或多或少地洞悉和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自从那天她走错教室，那位陌生学长的面孔总是隔三岔五地萦绕在心头，虽然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但总有一种感觉，那位学长，她将铭记一生。

　　对于彦歆来说，很多事情不是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有些事情会一直留在她的心里，时间越久，她反而会越介意。比如说，她小时候受过的欺凌和嘲笑；比如说，在她无助和难过的时候，王海海向她伸过来的援助之手；再比如说，她上高中的时候，收到的第一封情书。那封情书她只看过一次，但是，就是这封情书，将她从自卑绝望的噩梦中唤醒了过来，她就是在看完那封情书之后，才真正认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华丽蜕变，就是在看过那封情书之后，她才重拾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信心与希望。一切的改变，就是从那封情书开始，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写给她的情书就像冬天的雪花一样多了起来，但是，第一个给她写情书的江奕，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她把那些与江奕无关的情书都交给王海海处理，只有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她一直留存至今，就夹在她的一本俄国小说里，而且不管走到哪儿，她都会把那本小说带在身边。此时此刻，那封信和那本小说，就放在她大学宿舍书桌的抽屉里。

　　2.

　　“彦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一天吃过晚饭，宿舍里只有彦歆和张忆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聊着聊着，张忆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彦歆一边答应着，一边在看学校发下来的期末考试通知，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别问我和考试相关的事情，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头疼，我这学期的专业课肯定过不去了！”
　　“你不是有王海海吗？他会帮你的。”
　　“他怎么帮我？作弊吗？放心，他肯定不会的。”彦歆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和王海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儿？”
　　“我是说，你们是什么关系？算是情侣吗？”
　　“情侣？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彦歆和王海海相处多年，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和王海海之间能是什么关系，不论从哪个方面，她都没有想过。
　　“普通朋友？可你们天天在一起啊！”张忆之一脸的困惑。
　　“你呀有所不知，其实，我和王海海认识好多年了，我们俩太熟了，我几乎知道他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他也知道我所有的优点和缺点，我们天天在一起，不为别的，就为了相互弥补各自的缺点。”
　　“你没有喜欢过他？”
　　“没有！”彦歆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说这个话，我信，但是，有人不信，你和王海海之间，有多少流言蜚语！你不会没听到吧？”
　　“听到过，可是有什么办法？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什么说什么，我连一个字都不在意，而且你也可以去问问王海海，他和我一样，同样不在意。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是从别人的诽谤和嘲笑中走过来的，我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那你知不知道，王海海可能喜欢你！”
　　“嗨呀，什么叫可能？他喜不喜欢我，我还不知道吗？放心吧，我了解他，他不喜欢我！”

　　张忆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彦歆，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彦歆回答得一样干脆：“没有！”
　　张忆之顿了顿，又问道：“彦歆，除了王海海，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我是说，别的男生。”
　　“别的男生？没有。”
　　“连个电话也没有吗？”
　　“没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彦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张忆之迟疑了半天，才说道：“彦歆，半个月前，你上课的时候，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听到这个问题，彦歆才猛地一怔，她回过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张忆之，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忆之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嘛！”
　　“你不说，那我也不告诉你！”彦歆警惕地回答道。
　　“在那个教室，做你旁边的那个男生，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你真的不认识？他叫江奕！”
　　“谁？你说谁？”彦歆打了一个激灵。
　　“江奕，那个坐在你旁边的人。”
　　“江奕……江奕……”彦歆小声念叨着，神情越来越严肃，眼神越来越茫然。
　　“你想起来了？”张忆之望着彦歆，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是，过了很久，彦歆只是摇了摇头，她的眼神依然茫然，表情却有些木讷，她现在的脑子很乱，江奕这个名字她当然熟悉，但是，张忆之的问题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最后，她摇了摇头，否认了一切：“我不认识江奕，我也从来没见过叫江奕的人……你刚才说的那个江奕，是干什么的？”
　　张忆之也看不出彦歆的心思，于是说道：“好吧，我告诉你吧！”于是，张忆之就把自己那天送男朋友去火车站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彦歆。最后她告诉彦歆：“你那天走错教室，挨着你坐的那个男生，就叫江奕。现在你明白了吗？就是这个叫江奕的学长，他说他之前就认识你，而且，就在四年前，他还给你写过一封情书，不知道你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是他？”彦歆想到了那个给自己写情书的江奕，想起了那封夹在小说里的情书，她慌忙拉开抽屉，拿出了那本俄国小说，刚想去翻书，却又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书？”张忆之凑到彦歆跟前，瞟了一眼彦歆手里的小说，问道。
　　“一本小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彦歆一边回答着，一边用手紧紧按着那本书，生怕书中的秘密被张忆之发现。

　　张忆之对那本小说没有兴趣，她接着说道：“他说他要约你见面，而且他问我要走了你的电话号码，对不起彦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他从没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彦歆说罢，就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再也没有开口。

　　3.

　　不知何故，从这一天开始，彦歆的心里便开始暗自期盼着什么。张忆之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那个叫江奕的人，但那个人始终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从来不对任何事情期待，但是从那天开始，她突然有了期待。
　　到底在期待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许，那根本就不算是期待，或许，这只是对一种未知将来生出的恐惧而已。是的，如果那个人真的给她打来电话，她该怎么办？到底接还是不接？不接会错过什么？接了又会迎来什么？但是，如果那是真的呢？如果这个江奕，真的就是四年前给她写情书的那个江奕，谁愿意错过这样奇妙的际遇呢？至少她不愿意。

　　这是她生命里的头一遭，有煎熬也有迷茫，她很想有一个人能出来帮帮她，帮助她克服心理上的恐惧，帮她走出内心的迷茫，但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恐惧毫无来由，迷茫也无从说起。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又好像凝固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期末考试的时间一天天临近，她现在不害怕考试，反而害怕起即将到来的长假。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好的坏的都没有发生，这是最让人苦恼的事情。

　　彦歆此时多想找一个能够倾诉的人，诉说一个少女心中的多愁善感，诉说人生道路上成长的烦恼，诉说自己在青春里的懵懂和憧憬。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并不为解决问题，因为她心中依稀有了答案。寻求答案也不是她的目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不需要她去考虑，其实，在多数的时间，她不过是想寻求一种安慰，一种共鸣罢了。可惜啊，她的身边没有那样的人，她的身边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王海海。

　　她再次想起了那封署着江奕名字的情书，当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又把那本俄国小说放在桌子上，将书中的那封情书从书页里抽了出来。打开信封的时候，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心开始突突乱跳，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和四年前如出一辙。这封信她没有看过第二遍，但是今天，她突然想看了，于是，她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信纸依然散发淡淡的香气，她着看着上面娟秀端庄的字体，字里行间的神秘爱意和她心中的某种情感交相辉映，彼此暗合，是他？不是他？这个字体让她产生过一瞬间的怀疑，但是，那个怀疑的念头又被她强行打住了：“管他是不是呢，顺其自然吧！”

　　4.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张忆之提议宿舍的四个人一起到外面聚餐放松一下，另外两个室友听到张忆之的提议都欣然同意，只有彦歆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她一直都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可是，张忆之一再坚持，彦歆根本无法拒绝。是的，同学聚会，哪有不去的道理？最后她只能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张忆之带着彦歆和另外两个室友离开了宿舍，出了校门，她们打了一辆出租车，张忆之和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出租车一路向北，最后离开市区，一直开到了青春山的山脚下，最后，出租车在一个叫“青山别院”的别墅小区前停了下来。四个人下了车，彦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心情一下子变得烦乱和紧张起来，另外两个室友的心情也同样不安。其中一个室友问张忆之：“忆之，你家住这里？还是你家亲戚住这里？”
　　张忆之笑了笑，说道：“都不是，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彦歆跟着张忆之进了小区，像走迷宫一样跟着大家在小区里拐来拐去，最后，她们进了一栋别墅的庭院，院子里，有一个优雅从容的女孩儿出来迎接她们。

　　彦歆后来才知道，那个出来迎接她们的女孩儿就是夏如雪，就是这个女孩儿，曾经把那封署名江奕的情书送到了她的手中，但是时隔四年，当彦歆再次面对夏如雪的时候，她对夏如雪没有任何印象。
　　夏如雪却对彦歆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她走到彦歆身边，一把拉住彦歆的手，笑盈盈地说道“你是彦歆吧？好久不见。”
　　彦歆愣了一下，说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夏如雪却咯咯地笑着，最后说道：“岂止是见过！我算是做过你半个红娘吧！呵呵！”
　　彦歆一脸惊骇地问道：“什么叫半个红娘？”
　　夏如雪没有解释，说道：“现在说了你也不懂，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哦不对，你一会儿就能明白。”她说完，便牵着彦歆的手，走向了别墅的门厅。

　　果不其然，就是在那儿，在这场匆忙拼凑的聚会当中，彦歆第二次见到了江奕。没有事先通知，没有任何准备，她看到江奕的那一霎那，好像一下子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了，像是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进了一个圈套，心中又是懊恼又是紧张。
　　但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那种紧张和懊恼的情绪一扫而空，因为，今天的这次相逢，正是她期盼了多日的相逢。
　　因为，从收到那封情书开始，直到今天，过了大约四年的时间，直到现在，那个江奕终于具象化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名字，他的相貌，他的声音，他的目光，以及他对她的感情，终于在今天统一在一个人身上。说来奇怪，她这几天忐忑的心情，在见到江奕的那一刻，反而踏实了下来。这不就是她的期待吗，并不是对江奕的期待，而是对自己未来另一半的期待。太巧了，江奕符合她所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