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遥》钟睿

66、5.02.隐恶

　　1.

　　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江奕也会经常想起他和彦歆在大学里偶遇的那个下午。那一年他刚过完自己的二十三岁生日，上完了大学的最后一课，刚和同学计划好毕业去深圳创业，刚准备动身，却一头跌入了情爱的漩涡。
　　这不是一场无妄之灾，虽然和彦歆在大学的相遇实属偶然，但祸根在四年前就已经种下了。那是2000年的秋天，当他第一次在高中校园里遇到刚上高一的彦歆，那一刻，他不但萌发了要谈一场恋爱的荒唐念头，甚至还有一种非她不娶的冲动。
　　当时，他正读高三，在学习上一骑绝尘，是年级里尖子中的尖子，但在男女感情问题上，他单纯得像是一张白卷。有些东西是书本上没有的，既不成系统，也无规律可循，更没人教过他，但是，当他遇到彦歆之后，他仿佛一下子着了魔。从此以后，他总有一种真真切切的幻觉，觉得彦歆会成为他一生的经历，就在他不曾经历的将来。
　　可是，当他准备去追求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最难的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始。最初，他打算给对方写一封表白的情书，但是，哪怕是写一封情书，在江奕看来，凡是人类的语言，不管怎么含蓄，还是过于直白，那些对异性的甜言蜜语，他根本就说不出口。他几次摊开信纸，却因毫无来由的恐惧和难为情，连一个字都写不出。尝试数次，情书依旧是一片空白，最后他只得收起纸笔，不写了。
　　直到9月的某个周末，他去新华书店买复习资料，无意间发现了一本名叫《计算机逻辑运算》的工具书，那是一本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出版物，书的封面已经褪色，里面的书页也已经泛黄，大概是被人翻阅过，因为其中一页的书角是折起来的，想必是上一个读者读到此处，故意留下的记号，而那一页，是介绍计算机进制的。江奕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不到十分钟，他就弄懂了计算机进制的原理，读懂了不同进制不同数字所表达的含义。突然，他灵光一闪，想道：“如果用计算机的语言给彦歆写一封情书，不仅有浪漫的气息，还有科学的气质。”
　　于是，他买下那本书，回到家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他合上书，拿出一张信纸，在上面郑重其事地写下“我爱你”三个字，但他写得不是汉字，而是用不同的进制，转换成不同的数字和字母，让那句表白的话语看上去更加的繁复和扑朔迷离。最后，他将信纸折好，没有装信封，也不需要信封，因为他确信，没人能解开这串字符背后的含义，可是，他又期待着彦歆能解开，如果真是那样，彦歆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他们之间必定会有一场不平凡的爱情。
　　但是，那封信自送出去之后，就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而且，信是他委托夏如雪帮忙送去的，他自己也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彦歆。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处在矛盾和疑虑之中。那段刚刚萌芽的爱情已然死去，但是，那本蛊惑人心的旧作，却让他彻底沉沦了。高考过后，当他踏入了一所别人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面对的却是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他才突然醒悟过来，他正在和自己最热爱的东西背道而驰，于是，他果断地向学校申请了退学，回到了青城这所普通的高校。他是为情爱而来，还是为理想而来，这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青城有他摆脱不了的东西，其实，他也不想摆脱它。

　　2.

　　四年后，他和彦歆在青城大学不期而遇，让江奕感到了一种近乎于残忍的欢乐，彦歆的绝世容颜再次吸引了他，也迷惑了他，四年前的幻想再度死灰复燃。可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明天就要和朋友们离开青城。为什么，在他动身的前一天，彦歆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旁边？这本来就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部分，可明天呢？他将永远的失去这一部分，这难道就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当天晚上，江奕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躺在宿舍的床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他两眼通红，神情既哀伤又疲惫，拖着行囊默默地离开宿舍，走出了校门。他以为，从此以后，他和彦歆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昨天在教室的相遇，不过是为四年前的那次怦然心动画上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仅此而已。

　　那天，和他一起去深圳的，还有他的两个同学，方科和欧城，他们都是学校里电脑编程的一流高手。凌晨时分，方科那个大一的女朋友张忆之来火车站送行。在车站的候车大厅，江奕心情沉郁，一直沉默不语，阿城和方科的女朋友开起了玩笑：“小学妹，你和方科是怎么认识的？”
　　“他没告诉你？那我也不告诉你！”
　　“嘿嘿！你们宿舍里有没有像你这样的美女？我和那位师兄都是单身，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
　　“像我这样的没有了，不过，比我漂亮的倒是有。”张忆之笑着说道。
　　“我不信！”
　　“不信？我这儿有照片。”张忆之说着，拿出钱包，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一张同宿舍四个女生的合照。
　　欧城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地叫了起来：“唉？怎么是她？这不是那个女生吗？”
　　方科不禁问道：“哪个女生？”
　　阿城说道：“就是昨天跑到我们上课的教室里坐了一下午，江奕，这女孩儿就挨着你的呀！”
　　江奕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他从欧城手中一把抢过照片，定睛一看，没错，确实是她，他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忆之，问道：“她是叫彦歆对不对？”
　　张忆之看着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师兄突然说出了她宿舍舍友的名字，也是一怔，最后，她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江奕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接着说道:“四年前，我给她写过一封……情书！”
　　江奕话音刚落，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吃了一惊，江奕握着那张照片，就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个绝佳的机会终于出现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已经在重重的矛盾和疑虑中错过了四年的时光，此时此刻，他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线索，他不想再错过她。他站起身，对欧城和方科说道：“先不去深圳了，再等等吧！”说完，便拖起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候车厅，离开了车站。
　　而车站里的另外三个人，都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江奕到底在发什么疯。

　　3.

　　一个月过去了，对于江奕来说，去深圳的计划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深圳那个地方他有些不想去了，他像四年前一样，面对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再次迷失了自己。可心中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在时隔四年之后，又一次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那就是，他非那个叫彦歆的女孩儿不娶。
　　后来，在他得偿所愿之后，当他真的和彦歆结合在一起，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犯过的最大错误，那就是爱错了一个人。但是，这种错误总是要犯的，爱情和婚姻的真理就是在不断犯错中总结而来，一次不够，再犯一次，今天悔恨不已，明天可能又乐此不疲。
　　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向彦歆表白，可是，四年过去了，他对爱情的理解，依然是那么的浅陋无知，他依然不知道怎么开始。想来想去，他始终没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直到他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夏如雪。

　　江奕把他的想法说给了方科和欧城，欧城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问他：“你是认真的吗？”得到江奕肯定的回答，欧城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越发大声。
　　方科却眉头紧锁，十分的严肃，他说道：“你让夏如雪给你和彦歆牵线搭桥，你不觉得残忍吗？你不怕夏如雪寒心？我听着都觉得寒心！”
　　江奕不以为然地说道：“什么残忍？什么寒心？莫名其妙！”
　　“你真的要去追那个彦歆？你就看不出夏如雪对你什么意思？”
　　江奕的手抖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立刻把那个念头甩了出去，最后喃喃说道：“她对我什么意思？她对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和夏如雪认识这么多年，我比你了解她，而且高三的时候，我给彦歆写的那封情书，还是夏如雪帮我送去的！”
　　“所以，你这次又想请夏如雪帮忙？”欧城问道。
　　“是的。”
　　“你和她说了你的想法了没有？”
　　“还没有！”
　　“你为什么不和夏如雪说，却要和我们说呢？哦，我知道了，你也觉得残忍，你也怕她寒心！你想让我们转达你的意思！对吧？”
　　“这......”
　　“你不用解释，如果你下定决心要那么做，我可以帮你！”欧城说罢，又是一声冷笑。

　　欧城回到自己的宿舍，便给在深圳的夏如雪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直言不讳地说道：“江奕的魂儿被人勾走了，我们在深圳的事业恐怕要终结了。”
　　电话的另一边是一片沉默，夏如雪什么都没说，过了好几分钟，她挂断了电话。欧城心中一阵忐忑，他也觉察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其实，欧城对夏如雪一直心怀爱慕，但他也清楚，夏如雪心里一直装着江奕。虽然她和江奕之间一直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但捅破那层窗户纸似乎是早晚的事。可如今，江奕却突然要去追求一个大一学妹，这让欧城喜出望外，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真是天赐良机，他可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