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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女儿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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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淮一路往上,经过山东地界时明显更乱起来。此地洪涝严重,今年几近颗粒无收。而此地封王泰王只知享乐,催逼租税,闹得民不聊生。山东自古民风彪悍,因此活不下去的租农纷纷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
也让长平等人这一路上行走更为艰难,官道上沿途的茶摊饭馆寥寥无几,其中还大多数是杀人越货的黑店,如果错过宿头在野外扎营,也要时时刻刻担心有强盗来袭。长平越走越庆幸她当日决断,不过是带走一个陈圆圆,既交好了柳如是,又得了四个强有力的帮手,总算能保得一路平安。
她之前吃够了骑马的苦,所以开头将近一个月,都陪着陈圆圆一起坐马车。陈圆圆是御史之女,典型的小家碧玉,从小被娇养在闺阁中,即便日后家里遭了变故,但在云梦阁中也是好吃好喝,手里就没拿过比琵琶更重的东西,脚没走过比庭院更远的距离。
这一趟路途遥远,又兼水土不服,可把陈圆圆累惨了,先是上吐下泻,接着浑身发冷头昏感冒,把一些不大不小的病症挨个轮了个遍,本来就小而尖的脸更加瘦了一圈,一双眼睛都大得出奇了,在心形小脸上忽闪忽闪的,身子骨瘦得一阵风都吹得走,格外可怜见。
也因着陈圆圆的身体不适,原本急如星火的路途不得已放慢了数倍,不过长平心中早有定算,也不着急,只一路安心照顾陈圆圆,陪她在车内说说笑笑,倒也不嫌劳烦。好在陈圆圆祖籍山东烟台,这进了山东地界,听见乡音,吃了顿荞面窝窝,就着腌菜喝了碗小米糊糊,居然奇迹般的恢复过来,象牙白的脸颊上也透出健康的嫣红。
“天可怜见,我的姑奶奶呀,你可总算是好些了!”同行都是男子,自然不好贴身照顾陈圆圆,长平两辈子为人,可当真是头一遭这么贴心周到的伺候旁人,看着陈圆圆眼中明亮的笑意,自己也有了成就感,端着汤碗笑吟吟坐在她身边打趣。
“小娘子照顾得这般妥帖,在下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娶你做个正房夫人如何?”陈圆圆早就习惯长平这般不着调的玩笑,从开始的大惊失色,到后来尊尊教诲,再到后来油嘴滑舌的回过去。她这番趴在车中软垫上,散着头发,懒懒散散没精神的样儿,若叫她老爹陈御史复生,定然要痛骂‘家教不严,愧对先贤’!
“我倒是想跟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是没那好福气,陈姐姐的姻缘线,可是牵在千里之外呢!”
陈圆圆啐了一口,扬手就要打她:“瞧瞧这小蹄子,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成天念叨什么姻缘的,看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好收拾你!”
长平最喜欢她现在纯真的神态,像山中自然生长的玉石,不经雕琢,浑然天成。她压在陈圆圆身上不让她起来,拾起一缕长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冷不丁凑在她耳朵边悄悄说:“告诉你啊,我家祖上可是有名的相师,丘处机你知不知道?全真教的长春真人,那就是我家先祖的师父,所以啊,这看相的本事,我也学了点皮毛。”
她故意板着脸说得严肃,抬起陈圆圆的手掌摊平,认真看她掌心的纹路:“你看,这手掌上有三条纹路,从上往下依次是情缘、生命和事业。圆圆姐的情缘线长而平稳,将来一定能嫁个好夫君,福泽绵长。只不过——”
哪个少女不怀春?陈圆圆先前还板着脸儿,不许长平讨论,这会儿看她说得有板有眼,显然被勾起兴趣,摇着长平的手说:“只不过什么?”
“圆圆姐你看,明明这么长的一条线,偏偏在中间断了一截,边上分了一条细线下去,还和生命线纠缠在一起,这可是大凶之兆。若是一时不慎,不仅会散了好姻缘,说不得还会性命不保。”长平细白的手指在陈圆圆的手掌上滑动着,看着她被自己胡编乱造的几句话吓得小脸发白,肠子都快笑得打结,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那可怎么办?你家祖上是相师,可有什么破凶避厄之法?”陈圆圆如何知道长平的恶作剧,当下眼泪汪汪,“想来也是我前世不修,所以今生这般命途坎坷,姐姐本来就连累你许多,这番上京又劳烦你一路照顾,即便到了京城,日后也是孤苦一生……我这般废人一个,不如找个道观作了姑子,倒清净许多!”
陈圆圆说着说着就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少不得掉了不少泪珠儿,长平原本一番玩笑没想到动了真,慌手慌脚的要去劝她,车厢边上马蹄得得,有人伸手在窗边扣了三声,沙鹰戏谑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如意姑娘,你姐姐身子弱,人又老实,你可别总欺负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长平一把掀开帘子,冲着他怒目而视:“我们女人家的事,男人搀和什么?”
“是是,女人家的事。”沙鹰摇摇头,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字音加重在‘女人’两个字上,眼睛还特地往长平尚未发育完全,小小平板的胸前绕了一圈,“若天下都是你这么小的女人,男人也不用娶老婆了,回家摸自个儿吧!”
其余三鹰的哄笑声连成一片,就连离得最远的赵萧竹也闻声回头,拉着耳朵冲她做个鬼脸,嘴里一张一合,分明是‘女人’两个字。长平想要反驳,但终究开不起荤笑话,看着沙鹰的脸被黑色纱巾蒙住,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咬咬牙狠狠瞪他一眼,唰的一声狠狠把帘子盖上。
只一瞬间,从某个角度看来,沙鹰的眼神看起来异常熟悉,长平一时恍然,但终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车厢内,陈圆圆的眼睛还是水波盈盈的,看着长平气鼓鼓坐下,也不管自己刚才伤神的事了,先安抚长平要紧:“那位大哥也不是恶意,我听他的声音,是跟你开玩笑呢,如意是姐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来让姐姐抱一下,笑一笑。”
陈圆圆的怀抱温暖馨香,少女发育完全的胸部靠在长平头上,软绵绵的,长平在她怀里不由扑哧一笑:“好姐姐,你这样子真像我妈妈。”
“说什么没大没小的,当姐姐不会打你不成!”陈圆圆把她从怀里拎起来,半真半假的在鼻子上捏了两下。
长平嗔道:“姐姐还欺负我呢,刚才我还想着,告诉姐姐日后的良人是谁,有什么可以破凶避厄的法子,现在姐姐这般欺负我,我可是不想说了。”
陈圆圆眼前一亮,少不了把长平揉在怀里,一通‘好妹妹乖妹妹’的乱叫,做足了姿态,长平才笑眯眯的说道:“圆圆姐姐的良人,可是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日后他会脚踏七彩祥云,骑着银铠战马前来娶你。他呀,家室又好,人长得又帅,对姐姐你又一心一意,圆圆姐姐,你喜不喜欢这样的人啊?”
“当真有这般好的人?”陈圆圆听得失神,忍不住喃喃低语,“好妹妹,你可不要骗姐姐。”
“千真万确!”长平说的将军正是吴三桂,从史书中记载‘延陵将军美丰姿,善骑射,躯干不甚伟硕而勇力绝人’,想来在容貌上是差不了,他能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降清,总是个痴情种子。而李自成攻入北平,抢占陈圆圆为妾的刘宗敏,在长平看来可是半点不如吴三桂,她也就早早跟陈圆圆打上预防针:
“只是你们两好事多磨,喏,你掌纹中的这条断层,就是说会有一个大的劫难,只要能把这道劫难度过去了,就能一辈子和和美美的。”长平点点陈圆圆的手心,把她的手掌和自己拢在一块,“姐姐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定然能帮你们顺利渡过难关。”
长平说的斩钉截铁,她打定的主意是要西北平定,没有饥荒,就没有农民起义,自然也就没有李自成一统创军,攻入紫禁城的事,也自然也不会出现什么泥腿将军刘宗敏,看到陈圆圆的天香国色就抢占了去,最终逼反吴三桂。
陈圆圆闻声语气颤动:“如意,你对我这样好,姐姐可真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如意,如意!”马车前哄闹的声音响起,这次掀开车窗的是赵萧竹,一张汗淋淋的包子脸,眼角带着愉悦的笑意,“云鹰大哥看到匹好马呢,问你要不要?”
长平闻声大喜,掀开帘子就钻出车厢:“马呢,马在哪里?”
她早就坐腻了马车,也就寻思着想学骑马。赵萧竹是南方人,骑马也就算是个‘能骑能走’,而一路护送的漠北四鹰可是个中好手,云鹰年纪最少,虽然性格腼腆但是顶认真温柔,受了长平之托,今日有马队路过,立时就为她挑了一匹好马。
赵萧竹接着长平的手,把她扶下马车,漠北四鹰站在前面不远处,中间围着匹褐色的高头大马,琉璃色的眼珠正温顺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