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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女人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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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叨扰了。”清凉如水的声音响起,门吱呀一声打开,柳如是一身金雀花纱衣,俏生生站在门口。
“原来是钱夫人,”长平勾唇一笑,自己却坐在椅子上不动,“说起来今日冒昧来访,打扰了你们夫妻休息,是本宫失礼了。”
长平肯称他们为‘夫妻’,柳如是听起来如何不欢喜,她环佩叮当的走上前来,长平没叫她坐,她也不敢坐,妖妖娆娆站在面前,眼波里如含了水:
“郡主娘娘肯来咱们府上,那是贱妾夫妻的荣幸,可巧贱妾近日得了一件宝贝,说是五代时期吴越王妃的爱物,叫什么飞花点翠簪,贱妾卑微之命,如何用得着这般好东西,便想来孝敬郡主娘娘。”
柳如是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象牙匣子,这匣子不过两寸多长,边角上镶着纯绿翡翠,看着就贵气不凡,柳如是十指芊芊犹如葱管,灵巧的在匣子上某个地方一按,啪嗒弹开的匣子里,霎时间翠玉流光,精美无比的金簪上,各色深浅不一的蓝色,层次分明的渐变下去,桌上的油灯突然爆起,明亮的雪青色最终夺过其他颜色,在簪子上静静流淌着。
旁人若见了这般华美精致的饰品,早就亮花了眼睛,而长平幼年时常在宫中,什么稀罕物没见过,当下笑吟吟拿起簪子,还映着烛光反复看了一番:
“本宫小时候曾听人说过,点翠簪子制来不易,翠羽必须由活的翠鸟身上拔取,才可保证颜色之鲜艳华丽。因这片片翠羽不同,所以世上也没有两件完全相似的点翠饰品,吴越王妃这件飞花点翠簪,倒是不逊于王府之物。”
“物是好物,只是本宫无功不受禄,怕是无福消受。”长平说着,便将簪子放回匣子里,微笑着推到柳如是面前,她早就知道这女子深夜来访的用意,如今只等着她自己先开口。
“这、这……”哪个女子不爱美,怎么偏偏这郡主怪气,对着这么件精美绝伦的饰品,一点都不动心?柳如是原本信心满满的前来,此时才有些惶恐,仰头看见长平漆黑如夜的眸子,其间幽深不可见底,突然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深不可测,明明还是个孩子,居然就有这般深不可测的威势。
之前还存着‘郡主有什么了不起,和我一样也呆过窑子里’,这般轻视心思的,柳如是对着这双眼睛,完全不敢再起这般念头。
不知不觉,额角有一滴冷汗滑下。
长平那幽深的双眸突然一弯,又是一个极清浅的笑意,适才僵持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她抬起手拉着柳如是坐下,脸颊一点梨涡如蜜:“可巧本宫和钱夫人一见投缘,若是钱夫人为难,本宫能帮上忙的,一定不惜余力。”
“贱妾在这里先谢过小郡主!”
柳如是闻声大喜,几乎就要立刻跪下谢恩,长平慌忙双手扶住她,似笑非笑:“钱夫人先别这么急,本宫可不知道你有什么请求,若是做不到,可不是白忙了一趟?”
“这件事,别人可能没办法,小郡主是一定有办法的,”柳如是抬起头来,目光中不加掩饰的殷切,“听说郡主明日要游湖,而老爷年纪大了,有风湿的毛病,不知可不可以……”
“钱夫子身体不适,那可真要多加注意,不如明日由本宫做东,请你们夫妻,还有圆圆姐姐,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东风摆上一桌,也算是本宫的一番心意。”长平假装没看见柳如是脸越来越难看,说得眉开眼笑。
“小郡主!”柳如是失声叫了一声,看见长平有些惊讶,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微红了脸颊,低下头轻轻地说,“不瞒小郡主,贱妾这次前来,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小郡主能让陈圆圆离开钱府。”
总算让她说出口了,长平心底一轻,脸上还是一片为难神色:“可是圆圆姐一个弱女子,除了钱夫子这个世家故交愿意收留,如今还有何处可去呢?”
“还有周府啊,小郡主不是周小少爷的未婚妻么,可以先收留陈圆圆,日后小郡主回京,也可将她带回北方,我记得陈小姐是北方人……”柳如是这一番话说得急切,看向长平的目光是充满恳求的,“自然,贱妾不会白让小郡主为难,若此事得成,贱妾愿以点翠头面一副,以及黄金百两以为酬谢。”
黄金百两,这可不是笔小数目,长平眉头跳了跳,那钱谦益就当真这么好,让这秦淮河上日进千金的名妓,这般患得患失,不过是一次游湖,一场饭局,都见不得陈圆圆和她那花白胡子老头的丈夫见面?
“若是郡主嫌礼薄,”长平的沉默,被柳如是误以为要价的前奏,咬咬牙继续许诺,“贱妾在东山郊外还有二十亩薄田,两处庄子,郡主若是不嫌弃,贱妾愿一并送上。”
田地,钱庄!长平这下更是心下大动:这可是江南鱼米之乡,有这处产业,年年都有一大笔收入,这柳如是当真下了血本,不过换一个陈圆圆消失?
女人何苦难为女人,长平看着柳如是那风中娇弱莲花的身姿,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长平沉吟了一番,在柳如是焦急的目光中,又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本宫不喜欢什么头面首饰,这些东西你收回去,不出两日之内,本宫一定可带陈圆圆离开,并保证她日后绝对不回此地。”
陈圆圆日后是要跟吴三桂上演倾城绝恋的,人家才看不上那糟老头子呢。可是柳如是不知道啊,她眉眼弯弯的从长长的水袖中取出两个纸封,一本是银票,一本是田契:“如此多谢小郡主,时间不早了,也请郡主早些歇息。”
“钱夫人还请留步,”长平轻轻唤了一句,放下茶盏,“本宫今日可以带走陈圆圆,难道钱夫人就不担心日后有张圆圆,李圆圆吗?”
“这次是贱妾疏忽了,以后绝不会再有。”柳如是这句话回答的又快又急,语气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长平也不心急,慢悠悠的说:“听说钱夫人虽然是坐的花轿,穿大红嫁衣嫁入红豆山庄,但并没得到钱家宗族的承认,如今族谱上,还是写着钱大夫人的名字,是不是?”
钱谦益这个年纪,自然早就有结发妻子,家中甚至还有儿女成群,只是这人上了年纪偏要玩一把浪漫,抛家弃子在莫愁湖边建了红豆山庄,还跟二八佳人柳如是玩了一把重婚,好吧,以长平的思维实在看不明白,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爱。
柳如是在长平问话的时候,就身子一颤,这时候慢慢回转身来,脸色发白:“贱妾蒲柳之姿,自知配不上钱大人,但贱妾和钱大人是真心相爱,并不在乎什么名分地位。”
她面容虽然惨白,但说话依然掷地有声,眼神中跳跃着明亮的火焰,显然她却是是这般想的,长平微微摇摇头:
“钱夫人能如此豁达,让本宫钦佩,只是钱夫人似乎怀孕三个月了吧,若这孩子是男儿,难道让他日后背着野种,私生子的名头?
钱夫子如今年纪也大了,若他百年,自然要归于钱家祖坟埋葬,而到那时候,你母子又如何自处?
你自诩爱他,那你的名字不在钱家族谱,你可是连死了,都不能跟他同穴而葬,那时候钱夫人可会后悔?”
长平每说一句,柳如是脸色就惨白一分,等她这几句说完,柳如是那张娇若芙蓉的面靥,已经比纸还苍白,她扶在桌边的手晃了晃,低声说道:“请小郡主教我。”
“本宫今日难得心情好,就帮你解了日后这危难,名列钱家族谱,做一回堂堂正正的钱夫人,你以为如何?”
“多谢郡主!”柳如是闻声狂喜,立刻就跪下磕头,想了想抬起头又是为难,“只是适才所出,已经是贱妾多年积攒,再无所得……”
真是傻女人,长平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只是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拉着柳如是的手起来:“本宫不需要钱夫人的身边之物,只要一封信,一个人。”她说着,贴近柳如是的耳朵,悄悄说了几个字。
“什么,是他?”柳如是惊呼一声,退了一步,“他、他不可以,我不能这么对他……”
“本宫的父亲是信王,他最是疼爱我不过,任何事情,但凡本宫有要求,他从来没有不满足的。本宫本想着,这次回京,叫他老人家写一幅字,送给钱夫子及夫人,”长平笑吟吟地说着,伸出食指蘸了蘸茶水,芊芊指尖在桌上行龙走蛇,却是四个大字:
天作之合。
柳如是猛然一震,只要有这四个字,她和钱谦益的婚姻,不仅合法,并且还是皇家御赐的婚姻,简直比八台大轿入钱家大门还体面!
“这事却也还不急,钱夫人可以回去想两日再答复我。”长平微微一笑,翻倒过来的茶杯,残余的水渍,将四个大字染成一片,模糊不见。
柳如是站起身来,眼神还直勾勾的望着满是水渍的桌面,不过片刻就下了决断,昂然回答:“三日之内,贱妾定然能让那人前来见郡主。”
“如此甚好,今夜月圆良宵,还望夫子及夫人做个好梦。”长平坐在椅子上,看着柳如是心神不属的踏出门去,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