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谢曼殊

66、清贵公子

　　“逗你玩的，你不会真信了吧。”长平看着赵萧竹，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像停了两只墨羽蝴蝶，忍不住恶作剧的想上前扯扯——
　　当然没能得逞，赵萧竹天生敏捷的运动神经，瞬间移出一丈，然后快到让周围人来不及反映的，又瞬移到桌旁，眨巴眨巴眼睛，小小声嘟囔到：“我就说嘛，大师兄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长平最见不得人说自己舅舅不好，明明都站起来准备走了，听见声音立刻停下来辩解：“赦生怎么就不能有孩子了，他武功又好人长的有帅，喜欢他的女人不要太多啊！”——连蒙古第一美女海兰珠，见到他都一副没了魂的模样，天下女人谁他娶不得！
　　“你想不想知道大师兄喜欢的人是谁？”这会轮到赵萧竹神神秘秘了，伸手招长平过去。
　　长平怀疑地转转眼珠，停在原地不动：“有话就说。”
　　“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真不像女人。”赵萧竹小小声的抱怨，伸出一根指头在长平面前晃晃，“你跟我回周府，我告诉你好不好？”
　　“我觉得——”长平刻意停顿了一下，“我直上山接问南宫剑圣比较快。”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喜欢名之？”赵萧竹百年迟钝的神经，总算敏锐了一回。
　　反正都要走了，长平也难得的想吐槽一回，拉开凳子坐在赵萧竹身边，双手支着下颌抱怨：“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是他那个刁蛮表妹撞翻了我的马车，他走上来扶我起来，还随手给了五十两让我去看伤。”
　　“啊，那倒像名之会做的事，他总是那么谦和温柔——啊，你们不会是因为这次偶遇，然后一见钟情，文定终身吧？”赵萧竹显然想歪了方向，眼睛里星光璀璨，满是羡慕好奇。
　　“呃，你想到哪里去了！”长平恨不得把那双星星眼摁到汤盆里灭掉，考虑到自身武力值太低而放弃，忿忿说到，“你不知道他那时候的眼神！居高临下，好像众生都是蝼蚁，他高高在上施舍似的。怜悯，对，就是这个词，当时他看着我就是这个眼神，就是明明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但偏要做出风度来，让人觉得他是谦谦君子。”
　　“啊？”赵萧竹的嘴巴张大成了O型，抬起一只手抓抓脑袋，迷茫的说，“我怎么从来没感觉到，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周围七郡八县，只要是认识名之的，没有人不对他交首称赞的呢。”
　　就是这种四面卖好、一团和气的人，才最该提防呢——人只有一颗心，让任何人都感觉好，那其实就是对任何人都不真心，往往这种人才是最冷酷无情的。只是这番话却不能明说了。
　　长平想了想，决定换中方式跟赵萧竹解释，让他打消逼自己去周府的念头：“周世显那种人，世家嫡子的出身，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才学绝佳容貌又好，周围人都宠的要命，小女子只是一介凡人，跟这种天仙化人的贵公子交往，会很有压力的。” ——说白了就是配不上这种精英男。
　　“可是，他是你未婚夫君呀，跟压力有什么关系。”小道士双眸黑亮如玉，只是其中的困惑神色越来越浓。
　　长平定定看着赵萧竹，面露怜悯：“你别说话了，我总觉得整个茶楼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哈？”
　　“你是不是不知道‘智商’是什么意思？”
　　赵萧竹从善如流：“什么是智商？”
　　长平无语，伸出手在他头顶的道童髻上狠狠揉了一把：“这么笨呆呆的，小心被周世显卖了，你还争着要卖家多给他些银两呢。”
　　“我倒不知道，小师妹原来这般讨厌我。”清朗犹如美玉琼珠的声音，在长平身后响起。
　　长平愕然回头，身后一袭锦袍玉带的贵公子，唇角含笑，洁白如玉的脸庞隐隐有种珍珠般的光泽，不正是被她碎碎念的周世显？
　　此时场中说书的早歇了摊子，周围人原本各吃各的，嗡嗡嘤嘤讨论声成一片，但周世显的气场实在太强盛了，从周围人开始，那美如珠玉般的清贵光华，一圈圈荡漾开去，竟然方圆十几桌都屏息不语，夹菜的忘记伸筷子，吃饭的忘记拒绝，说话的张大嘴说不下去——都呆愣愣看着这俊美的少年公子。
　　“娘子这般离家远去，真叫夫君好生伤心。”周世显微微颦眉，纤长的睫毛垂下，仿佛沾了水光，越发显得森黑纤长，根根分明。映在诸人眼中，是无法言书的凄美哀伤，一时之间，周围人自觉不自觉的，都对长平这个‘抛家弃夫的小娘子’目露谴责神色。
　　哼，你要演戏，难道我就不会演么，长平站起身，从眼底飞速的瞪周世显一眼，在抬起头来也是一片犹豫为难：“师~兄~，师妹也很想你，只是如今你我尚未婚嫁，奴家如果贸然登门，岂不是败坏了两家门风？师妹自个儿倒也罢了，只是如何舍得让师兄为我受人责难？”
　　她说话莺莺历历，说不出的婉转娇媚，配上她那通身的雍容气度，竟然和周世显不相上下。
　　从众人眼中看来，站在少年身前，低头软语乞怜的少女，仿佛一朵水莲花，不胜风中的娇羞，就连她拉着少年衣摆的手，白细若瓷，弱不胜力，当真有种请君怜惜的动人滋味。
　　长平就在这当口，仰起头来，冲着周围微微一笑，那脸颊一点梨涡妍媚至极：“请众位乡亲，评评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说法如何不在理？不过是师兄妹，刚刚定亲，哪能随意走动，自然是那少年唐突了。当时就有几个彪形大汉，要为长平出头，还有劝周世显多体谅女孩儿的，还有姑娘家娇声软语请公子怜惜的，嚷成一片。
　　“师妹误会了，师兄这次前来是为了师尊的六十大寿，他平素最疼师妹，若是师妹此次不去，只怕他老人家会伤心。”周世显淡淡微笑，反将了长平一军——既然要提师兄妹，那你敢不去师父六十大寿么，要知道古人可是最尊师重道的。
　　长平早在他开口之前就有准备，此时从怀中掏出钱谦益所赠的玉牌，一脸崇拜仰慕的神色：“师兄当真和我想到一块儿了，师尊如今正在汤山别院小憩，他还把玉牌交给我，如今正好和师兄同去！”
　　她说着转头看向楼下，声音高扬欢快：“小二，找你们这最豪华的马车给我们备上，别心疼银子，这位爷付！”长平的手指，准确无误的指在周世显身上，唇角微微上扬，绽开一朵最甜美不过的微笑，“师兄比师父还疼我，这点小钱肯定舍得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为了师妹，在下可是披星沥月，在所不辞。”周世显唇角含笑，如水墨画晕染的眼眸，幽幽深不见底，袖袍轻轻一带，先行让开身子，“汤山离此地尚有两日路程，如此可要委屈小师妹路途劳顿了。”
　　“为了师父，怎提辛苦二字？”长平仰头，露出脸颊一点梨涡，两只小狐狸面对面笑得一派春风嫣然。
　　在两人身后，赵萧竹坐在长凳上默然不语。他自周世显出现，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他早就知道，面前的女孩儿是好兄弟的未婚妻，如今看来两人相对而立，长发如墨，身姿雍容，好一对无双玉人，只是不知为何心头一点微微苦意，连抱在手中热腾腾的生煎逐渐变凉，也毫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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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说去钱谦益的汤山别院，也不过在嘴上讨个便宜罢了，真正上路时，周世显低声吩咐下去，根本没有让她参合的意思。长平微笑立在一旁，并不置一词，只是看到小二准备上来的‘最豪华’马车，当真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驾马车，连马蹄子上都扎着四色缎子，车辙上漆着金粉，挂在车窗上的红灯笼，底下晃荡的流苏是一整块玉石，明显刚从玉器店里买来，配件的相思子都未取下。整个马车披红挂绿，日光下闪闪发光，发散出‘抢我吧快来抢我吧！’的肢体语言。
　　“这马车，得花多少银子啊。”刚才就一直跟在后面，恹恹不说话的赵萧竹，脱口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这个嘛，小姐公子的吩咐太急，小的只能临时凑这么辆车子，仓促之处，请二位大人大量不要计较……”小儿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一般，在周世显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不敢再上前，搓着手嘿嘿笑着，“也不多，就二百两银子，公子您看，是现银，还是会钞？”
　　周世显根本看都没看那小二，转身潇洒的上马，路过长平时低下头来，微微一笑：“金玉满堂，明之煌煌，原来师妹喜欢这般品味。”
　　长平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意僵硬了，看着周世显手下的小丫头会了钞，满面笑容的扶着自己上马车，又被里面五光十色锦缎软塌亮瞎了眼睛，闭上眼睛忍了好一会儿，看着车驾缓缓启动，暗叹一声：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