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谢曼殊

65、安庆小镇

　　我堂堂长平郡主，被你觉得好玩！长平脸黑了一半，瞪着赵萧竹咬牙切齿：“后面半句你不用说的。”
　　赵萧竹抓抓头发，看着长平不知所以：“哦，好，还有什么问题吗？”
　　“后来有天夜里，有刺客来屋顶上窥伺，你追出去没看到影子的，究竟是谁？”长平虽然问了，但心底早已认定答案：定然是周世显所派之人。
　　“那个啊……”每次回答都爽爽快快的人，这次突然迟疑了，眼神飘过来飘过去，就是不看长平：“名之说，这事情不能跟你讲。”
　　“哼，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周世显和你两个联合起来骗我，其实那日就想把我送到周府是不是？”长平早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只此一项想不通：周世显明明可以手脚干净的弄昏自己，送入周府，为何之前那次刺客手段如此低劣，像是故意做一通杯弓蛇影。
　　“如意姑娘，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赵萧竹直到此刻，才迟钝地觉查到长平的愤怒，清清亮亮的眼神里，带上几分疑惑，几分关切，迎着长平的眼神，通透见底。
　　“没有人会喜欢被人骗，被藏着掖着，你告诉我真相，我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赵萧竹，我曾经说过我们是朋友，真正的朋友是不该互相欺瞒的。现在你有当我是朋友吗？”长平又踏上前一步，抬起头紧紧盯着赵萧竹的眼睛。
　　“我……”赵萧竹沉吟了许久，终于下了决断，“这事情其实说出来也无妨，我也不清楚名之为什么对这个这么在意——你是不是在得罪了什么人？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不是去一个女人的房间，用刀子威胁她么？”
　　“天香？”长平一愣，那个云梦阁的头牌，被自己威胁，后来委委屈屈嫁给秦知县做填房的女人，“你说是她找的人要害我，那是什么人？”
　　长平问了一声，看赵萧竹吞吞吐吐不敢回答，心里雪亮：“采花贼是不是，或者用不着什么高档的，就一个身体敏捷的偷儿，只要是个男的，那时候进了我的房间，就算日后上台，也卖不出个好价钱，天香姐姐，当真打的好注意。”
　　赵萧竹摸摸头：“那人被我杀了，可是名之说这种事对女孩子家不名誉，让我不必告诉你，那女人留给他处置便是。”
　　赵萧竹说完，看着长平的眼神又补充一句：“那个坏女人如今正关在周府地牢里呢，你若想出气，回去找她便是。”
　　“天香被你们抓走了？”长平更感到惊奇了，忍不住又多问一句，“那秦知县呢，我听说他叔父是吏部郎中，在朝中也颇有势力，就这般丢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妾，他能甘心？”
　　“他被我杀了啊。”赵萧竹这一声，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回应，“他是金凤门门主的儿子，原本在江湖里也排得上一号名声，没想到做官后丧心病狂，作恶多端，快意盟中的好几位英雄豪杰，都是被他所杀。天下武林正道都欲杀之而后快，小爷在他府邸中潜伏了一天一夜，总算一剑了结了他！”
　　赵萧竹的眼神亮晶晶的，嫩嫩的小包子连上，全是向长平邀功的神色，差点把他那把长剑抽出来再舞弄一番。长平瞬间哑然：天香也真算倒霉透顶了，怎么惹上这两个魔星。
　　她想了想又问道：“我听说秦家是阉党中坚，魏忠贤的得意狗腿子，你们这般动了他的人，他岂会善罢甘休？”
　　“放心吧！”赵萧竹拍拍胸脯，毫无惧色，“名之说过——”
　　“嗯，他说什么？”
　　长平嘴快的问了一句，就见赵萧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天真的说：“他说过不会有事，就肯定不会有事啊。”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养出你这种忠犬属性啊！长平简直想拉拉他的小包子脸让他惊醒，别这样一口一个‘名之说’、‘名之说’被别人骗去数钱都不知道。
　　“咕叽——”这是赵萧竹肚子发出来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看，宽大道袍下的手，毫不避忌在自家肚子上揉来揉去，“饿死了饿死了，我可是刚杀了那姓秦的狗贼，就被名之叫来找你，快陪我去吃饭，然后回周府！”
　　长平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赵萧竹伸手一提，拎着她的后襟扔在骡子上，自己悠悠闲闲地跟着骡子迈步，嘴里还不住声的说：“我吃的不多，只要三斤牛肉，一盘兔子腿，米饭管够，最好再有一坛桂花酿，对了我没银子了，等下可要你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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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安庆镇上时，长平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风卷残云，饿虎下山。
　　此时并不是饭点，所以小二上菜算是极快，赵萧竹一路上肚子叽里咕噜，长平还真怕他饿着了，他要的菜样统统叫了两份，又让小二先上做好的绵软糕点。
　　南方菜是碟子小，分量也少，林林总总摆满了一大桌子。长平不过是用筷子略略动了两样，偏头看了看窗外，又分神听了听堂子口的评书，回过头时，赵萧竹已经抱着最后一碟酱牛肉在舔盘子了。
　　“……”长平本来想叫他饭桶的，想了想，觉得太侮辱饭桶这个词了，含泪默默忍下去，唇角还勾起一个斯斯文文的微笑，“道长还要添点什么，不用跟小女子客气。”
　　赵萧竹抱着空盘的手抖了抖，下意识地回了句：“那再要一笼生煎打包吧。”
　　长平喉头一哽：“之前没来得及问，小道士，你到底几岁了？”
　　“十四啊，怎么了？”赵萧竹看长平没生气的意思，立刻招手叫小二，熟练的叫了一笼生煎，特意吩咐要麻辣口味的。
　　小二看着赵萧竹如怪物般的眼神，让长平痛心疾首：“我记得赦生下山的时候，是二十五。”
　　“嗯，是啊，二师兄，三师姐都是差不多二十多岁才下山，只有我一个十四岁下山，师父说我资质最好，比师兄师姐们都厉害，他已经没什么可教我的了。”赵萧竹看着长平沾沾自喜，那一副闪亮亮的眼神，明显就是‘夸我吧快夸我吧’的意思。
　　“你就没想过……”——有可能是你吃的太多，你两袖清风的道士师父养不起你了吗？长平忍了忍，好容易才把她那个同情眼色压下去。
　　“锵锵锵锵锵——”一阵清脆的铜锣乱响，把正欲开口的长平吸引过去，他们坐的是二楼，只见一楼大堂里说书的一拍惊堂木，就开了一回新书：“要说那秦玉郎，当真面如虎，心似狼，逼的尤二姐凄惶惶，一头儿撞上横梁命丧黄泉……果然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叫这明月剑客为民除害，灭了这丧心病狂的秦玉狼！”
　　“好，好！”楼下一阵欢声雷动，长平看身边那人得意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眨了眨眼睛，迟疑的问：“你不会就是那个明月剑客吧？”
　　“是啊是啊！”面前小道士笑的一口白牙，都能去做健齿广告了。
　　“那秦玉郎……是秦知县的名字？”
　　“是啊是啊！”
　　长平沉默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解决的那个……知县？”
　　“大前天夜里啊。”
　　长平完全沉默了：从杭州到金陵，骑马都要两三天时间，而现在金陵下辖的小县城里都开始上演评书了——八卦果然是不论古今中外，地理地域都火热无比的东西啊！
　　“好，好，再来一个！”赵萧竹已经凑到楼梯边上去听评书了，他容貌玉雪可爱，长衣飞雪，背后八卦太极在人群中极为扎眼，吃饭的客人中不是没有姑娘家，已经有好几座的女子，抬手举扇，遮遮掩掩的往这边看，只他一个人浑然不觉，巴着栏杆拍手叫好。
　　“客官，小杨生煎一份打包，来啰~”小儿利索得端上用油纸包的，白胖整齐，热腾腾的小生煎，赵萧竹是属小狗的，远远闻到味道立刻窜回座位。鼻尖陶醉的嗅嗅：“闻这味道，肯定是杨家婶子做的，她调的馅料最好吃，整个镇子上，就这一家！”
　　白云观就在安庆镇附近，赵萧竹对这里的吃食熟悉也不足为奇，长平把油纸包向赵萧竹面前推推：“喏，你救我一命，我请你吃饭，现在我要走了，不送。”
　　“什么？”赵萧竹刚欢欢喜喜的端起油纸包，手一抖，生煎滚了一桌子，被他袖风一带，齐刷刷又滚回油纸包。
　　长平看着他这一手下意识的武功，当真羡慕不已，眼睛眨巴眨巴：“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当然是！”
　　“好朋友不会强迫对方做不愿意的事，对不对？”
　　“当然了！”
　　“那我不想去周府，你不会强带我回去的，对不对？”
　　“这个……”赵萧竹明显为难了，“可是名之说，江南最近闹匪患，在野外行走并不安全，若是有危险，那可怎么办？你不在金陵，又要去哪里呢。”
　　“白云观啊，”长平理所当然的指了指东方，抬手向赵萧竹招了招，看着他疑惑的凑近脑袋，在他耳边悄悄的说，“告诉你个秘密，我是赦生的私生女儿，特地回来拜见师祖的。”
　　赵萧竹抱着一兜滚烫的生煎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