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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一场交易 ...

  •   “郡主这番话,是指责我周家贪生怕死,对魏忠贤献媚了?”周世显此时并没看长平,而是把茶碗掀开一半,入神的轻轻吹了吹。那薄唇刚刚被水泽浸润,微微张开,竟然让长平一瞬间失神。
      “但你可知我周家一门清贵,世代忠良。我高祖父名讳宏,就是因劝阻正德皇帝荒废朝务不得,怒而撞阶自杀的正德朝第二任礼部尚书。往上溯两百零七年,我周家先祖追随燕王朱棣东征西讨,奠定不世功勋。先祖逝世时得到成祖皇帝钦拟的‘文忠’谥号……”
      “周小少爷,周家的延续,和我朱明王室的辉煌,在你眼中哪个更重要?”长平伸出手指在桌上不耐烦的敲敲,打断周世显没完没了的摆家谱,“我三岁生辰之前,首辅周大人送给我一块端砚,绮丽温软,价值千金。论起做人,周大人可算得上风流得趣,疏密有度,只怕皇上换了,周家这条船却照样能驶上千载万年。”
      周世显别的都不在意,唯一不能触及的就是他家族荣耀,此时镇定下来,淡笑不做辩解,低眉扫过,长长的睫毛犹如鸦羽:“小郡主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他微微一停顿,并不等待长平回答,叙事的声音淳淳,如月下林溪般悦耳动听:“春秋时赵国有将军犯上作乱,尽屠王室,王后产下一遗孤,王手下死士二人程婴、公孙杵臼曰为此密议。
      公孙杵臼问:‘立孤与死孰难?’
      程婴说:‘死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因此说:‘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于是公孙杵臼找了个假婴儿抱在怀中,连夜潜逃,而程婴前去向将军告密,将军问讯大喜,立斩公孙杵臼。而程婴在山中将真正的王室遗孤养大,二十五年后报了大仇。”
      普普通通《赵氏孤儿》的故事,长平却从其中听出让人心惊的意味,她低眉沉吟片刻,想通了其中道理,不由冷笑:“真是好故事,莫非说我左家就是公孙杵臼,周家就是程婴,我左家一百二十口人的性命,护的是大明江山?”
      “小郡主,既然你先要谈到家族和皇室,我想你首先要搞清楚一点。你姓朱,身上流的是朱明皇室的血。”周世显的笑容本来是温柔的,这时候唇角一抿,只剩下寒意冷然,让长平默然心惊。
      长平还未从那冰封眼眸中回过神来,周世显已然微微一笑,提起茶壶又为长平添了茶水:“说了这些时候,也不饮些茶水,连面色都太苍白了些。外人知道了,还当我这个做师兄的虐待你呢。”
      “师、师兄?”长平还在走神,突然就跳到这么个亲昵称呼,实在吃惊不小,张大嘴看着周世显说不出话来。
      “在下不才,得蒙钱夫子教诲六年,小郡主既然有意拜钱夫子为师,我们就是师兄妹关系,还是郡主娘娘更愿意在下对你用尊称?”周世显此时的笑容越发温润如玉,刚才那一闪而逝的阴鸷,仿佛只是长平眼花。
      “怎会如此,长平多个师兄指点,欢喜还来不及呢,师兄在上,受师妹一礼。”长平只有片刻愣神,马上就缓过神来,起身行云流水般的行礼,被周世显虚虚一扶就站起身来,“长平日后自然要和师兄多亲近亲近,师妹在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还烦劳师兄多多指点了。”
      如今什么未婚夫妻的身份,听着太过尴尬,如果只从师兄妹这一层,倒可以毫无顾忌的接触,就算有个什么同窗共室,也没那么多避讳禁忌。长平暗赞一声他这声叫得妙,但她也不是吃亏性子,正好有很多文章策论不懂,这不又是个现成师傅?
      “师妹若有请求,师兄焉敢不听?”周世显笑吟吟地托着长平的袖子,引她重新坐下,刻意凑近她耳边低声询问,“其实我倒不明白,师尊的文采是不错,但毕竟年纪太大了,如今又有软玉温香在怀,想来是没有多大精力教授徒弟,长平若要选老师,为何不选徐阁老,杨阁老等几人,正当壮年,学识斐然。”
      “几位阁老好自然是好,但太古板了些,在他们眼里,一日堕入风尘,便终身难脱烙印,又有谁肯教我?”——还有你,不也瞧不起我这个青楼身份吗,长平的眼眸中委屈无比,甚至连看向周世显的目光里都带有一丝控诉。
      “那都是世人昏聩,须知佛有诸生相,高低贵贱,皆是虚妄。”周世显满面真诚,若无其事的把话题一转,“我听闻郡主刚会说话不久,就嚷着要找教书师父,那寄居在信王府的落魄书生柳生,其实是当年被逐出京城的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罢?而钱夫子,如果不是在下记错,曾经甚为两代帝师,主持大大小小数十次恩科,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师妹选他为师父,究竟有何打算,能否告诉我这个未婚夫婿?”
      周世显轻轻巧巧,几乎在长平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突然把‘未婚夫婿’这四个字砸在长平面前。长平措不及防抬头,正撞入那一双如水墨画般的眼睛,泄露出无声的温柔与缱绻。耳朵轰的一下犹如火烧,只能强撑着反击:“本郡主聪敏好学,偏爱读这些经史典籍,那又如何?”
      “小师妹,我发现你每次只要以紧张,就以本郡主自称,是防备吗?”周世显轻笑一声,这时候又显露出几分纨绔子弟的轻佻洒脱起来,让人看不清到底什么才是他的真面容,他摇摇头,提起一根食指竖在唇间,“放心吧,我这里没有外人,师妹是想凭自己的力量,和魏忠贤相抗,是么?”
      “正是如此!”长平这句话说得简直是咬牙切齿,“那狗太监欺人太甚,我母妃之死,父王之羞辱,都要算在他头上,等我父王登基,就是他碎尸万段之时!”
      “既然如此,我周世显可以代表周家,愿为郡主效一臂之力。”周世显说完站起身来,在长平面前微微倾身,长发如墨,散落在长平的手心。
      长平本能的想避开这种莫名其妙的吸引,也随之站起身,她对周世显说的话并不全信,但此时也只能达到这般结果,装作一脸开心的笑容,拉着他的手掌对击一次:“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烦劳公子明日送我回云梦阁一趟,我尚有些东西要处理。”
      她说完话才反映过来,自己把前世的习惯带了出来,被她牵着的手简直如烫手洋芋,她赶紧放手,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自己也不知道要避开什么。
      而留在屋内的周世显,看着右手手掌,还遗留着一触即逝的温度,他看一眼打开而复又合拢的木门,坐下静静饮茶,双眸如墨漆黑,完全看不出思绪。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阖上的雕花木门又被推开,长平气喘吁吁的脸出现在门口:“你……你这个院子到底是怎么搞的,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周世显背对着门口,却完全能想象那巴掌大一张小脸上气咻咻的样子,不由得唇角轻勾:“这是我住的地方,外面布了阴阳梅花阵,你不懂阵法,自然走不出去了。”
      长平听着那稳稳当当,没一丝高低起伏的声音就想发怒:“那我刚才走之前,你怎么不告诉我,白在这院子里转了半天!”
      “哦,难道我没说过吗?是师兄疏忽了。”周世显说着起身,脸上依然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淡淡笑容,走上去牵着长平的手,“为了赔罪,就由师兄送你去客房歇息罢。”
      长平被他牵在手里,微凉的手指让她不适应的动了动,接下来也只能随着他在院中东一步,西一步的乱走,完全不敢放开,嘴里可还未被他摆一道而不甘心:“我明日要回去拿东西!”
      “嗯,好。”
      “黎明时分送我回去,悄悄取来就好,不要惊动别人!”
      “嗯,好。”
      “这么好商量?那我要在那里呆上两天,等一个朋友。”
      “嗯,好。”
      “你能不能把陈圆圆赎出来?”
      “嗯?”长平还指望着周世显能思维惯性的点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不上当,倒踩八卦阵的脚步闲闲停下,睫毛轻颤紧盯着自己,摆明是要个说法了。
      “我……我们几年姐妹情谊,相依为命,她是陈御史的女儿,也对魏忠贤有仇,日后必有用途!”这是长平仓促之间,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了。
      周世显摇头:“陈家刚败,阉党打击不惜余力,我周家一向官声清廉,不嗜女色,在这风口浪尖上去赎陈圆圆,是人都会起疑心。这笔买卖,我周家可讨不到好。”
      周家不能买,那他总有些狐朋狗友能赎吧?这陈圆圆,可是日后收复吴三桂的关键那!长平不甘心的咬咬嘴唇:“只要你能让陈圆圆脱离青楼,我以长平郡主的身份,答应你一个条件。”
      “好,记住你所说的,”周世显这声好答应的极为快速,拉着她的手昨日所见的抱夏轩前停下,“钱夫子和如夫人大闹一场,终于把陈圆圆迎回府中了,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如今整个金陵城都传得沸沸扬扬呢。”
      “钱夫子终于答应了?”长平又惊又喜,猛然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早知道陈圆圆不在青楼,还跟我讲条件?”
      “清音,送小郡主入房歇息。”周世显提声低唤,立时就有个长衣窄腰的侍女上前向长平行礼,周世显微微一笑,转身而行,他的话却绕在长平耳边,像刻意笑话她一样,“君子一诺千金,小郡主可不要忘了,欠我一个条件。”
      “混蛋!”长平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受挫过,入世九年来第一句粗口,就这么脱口而出。
      而躲在墙角,密切观察小少爷和小郡主互动的采桑,看见她家小少爷嘴角一抹开朗的笑意,和盯着他背后气狠狠跺脚的长平公主,瞬间萌到极点:“小少爷和小郡主,真有夫妻相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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