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谢曼殊

57、一时不慎

　　“原来，你真的认识大师兄啊。”
　　此时此刻，在长平的房间里，赵萧竹凑到长平身前，将她托在手上的太极双鱼玉佩，翻来覆去盯着看了半天：“大师兄这块玉我只看过一回，还是我偷窥他洗澡的时候，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特别的玉呢，今天总算能看个够本！”
　　他对男女之防毫不避忌，就挨在长平身边坐下，让她有些不适应的动动身子，把玉佩收到怀里，嗔怪道：“你倒调皮得很，做什么偷看我舅——就那么明目张胆偷看别人洗澡？”
　　她喊赦生舅舅喊的顺口，差点就把这称呼说出口，幸好赵萧竹没有在意，只有些失望地望着被长平收回去的玉佩，目光的方向看起来像盯着长平胸口一般，长平见他不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羞恼不已，跳起来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喂，你看哪里！”
　　“我……我在看你的玉佩啊，”赵萧竹完全不明白长平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给他一下，摸着头嘟囔着，“怪不得二师兄说女人都是山里的老虎，动不动就会发脾气，三师姐就是这般，每次跟二师兄聊得好好的，突然就拔剑追着喊打喊杀，我说你们这些女人啊……”
　　“停停停！”不过两天功夫，长平已经把赵萧竹这不着调的话痨性格摸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任他说下去，迟早被扯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赶紧站起来让他住嘴，努力把话题往她想要的方向扭转，“赦生既然把他最重要的玉佩给了我，那是不是可以证明，我对他很重要？”
　　“这个自然，”赵萧竹点头，眼睛眨巴眨巴，又有新的疑惑，“可是你……”
　　“我和赦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说明一切，你信不信我？”长平的语气非常诚恳，拿出太极双鱼玉佩做证明，其实非常勉强，若是小道士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她还有左光斗亲笔的遗书呢，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能暴露她长平郡主的身份。
　　“嗯，我相信你。”赵萧竹点头的时候，几乎半分也没犹豫，丹凤眼中清澈见底，一水的黑白分明。
　　长平看着他的眼神，立刻松了口气：“谢谢你相信我，那你能不能看在同门情谊上，帮我一个小忙，在近期做我的护卫？你也看到了，刚才有人在屋顶上窥伺，我怀疑是楼子里有人想害我。”她此时思来想去，这几年来她呆在云梦阁中都一直平平安安的，唯一有心思要害自己的，也只有那个天香了，等熬到她离开云梦阁，应该就能回复平静了。
　　赵萧竹听到她的话反而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立刻应承下来：“我还担心你要跟三师姐一样，要我大冬天的去莫愁湖地下采鱼鳞草呢，原来是这点小事。师父要我下山也没说要我做什么，我在莫愁湖边上逛了二十七天，骨头都闲得发慌了，如意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一定会保你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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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因为有赵萧竹的暗中保护，还是那天晚上屋顶之人只是路过，长平提心吊胆了快半个月，居然风平浪静的一点事情也没发生。
　　而长平为担心自己小命，将赵萧竹留在身边做护卫的举动，过不了几天就后悔了：赵萧竹简直是个特大号的好奇宝宝加话痨，只要周围没人，他就跳下来跟长平聊天，半个月下来，长平连东山上有几只猫、几只狗，叫什么名字，头顶上有什么花纹，统统了解的分毫无差，而赵萧竹兀自谈兴不断，又勇于‘探索’新鲜事物，那日闯到调O教姑娘们的青房，拎了根假XX回来像长平献宝：“这家伙比你平时的擀面杖好用多了，你试试？”
　　长平看着那粗如儿臂，上面还缀着狰狞珠串的假XX，羞得面红过耳，忍不住又跳脚揍了赵萧竹一顿。这小道士也奇怪，明明武功高，轻功绝妙，偏偏不闪不躲笑嘻嘻任长平打，那憨厚傻傻的笑容，每次都让长平气喘吁吁，平完全没有下手的动力……
　　到这般地步，长平也只能咬牙苦挨，总算半个月过去，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秦知县把天香赎出青楼，那阵仗居然弄得颇大：
　　专门几个小厮在门口放鞭舞狮，鲜花彩球撒了一路，长平偷偷躲在阁楼上看了一回，见那秦知县年过四旬，长得还算是个白面书生，而天香扁着嘴，眼眶还是红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下门槛时绊了一脚，被秦知县两步上前扶在怀里。长平眼尖，看见他抬头的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温情，看来这个人也不像外界宣传的那么坏，就看天香自己会不会把握了。
　　既然天香都出了云梦阁，也就意味着长平终于能摆脱话痨小道士赵萧竹了，她还特意花了一两银子，托厨房赵妈去集市上买了一兜赵萧竹最爱吃的杨梅，提着洗得干干净净紫红色杨梅的篮子，就躲到后院无人的回廊下唤赵萧竹：
　　“笨道士，本姑娘给你带好吃的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柔和的剑气划过，手中兀然一空，赵萧竹吊儿郎当的话语在头顶响起：“妖孽，还不快快献上仙果，已谢贫道不收你之恩！”
　　长平抬起头，只见那小道士舒舒服服的半躺在回廊五彩描金的横梁上，手里抱着杨梅篮子，一口一个吃得正香。她摇摇头在长椅上坐下，自说自话：“天香总算是离开楼子，看来我是脱险了，小道士，你没别的地方好去么？听说杭州西湖不错哎。”
　　赵萧竹本来抱着一兜鲜杨梅在啃，闻声低头：“你没危险了，就要赶我走么？”
　　“谁说要赶你走的？”长平闻声诧异，她坐在回廊里，自然也没看见头顶上小道士有些郁郁的神色，自顾自的解释，“我是想你窝在这小地方半个月，不觉得闷么，要知道这烟花柳巷的，对你修行也不好吧？”还有我天天听你唠叨也很头疼了！——长平在心里偷偷加上这句话。
　　赵萧竹的回答，是把杨梅篮子往栏杆上重重一放：“哼，要我帮忙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现在用不到我，就赶我走，我走就是了。”
　　“我可没……”长平话还没说完，横梁上坐着的道士已经不见踪影，她这下可真摸不着头脑了，“我好心好意，怕你在我这呆着无聊，你生什么气？真比女人还脾气古怪了。”
　　长平说着仰头望去，只有一篮新鲜滴翠的杨梅横空架在横梁上，目测以她的身高是完全够不到的，她不禁又抱怨了两句：“走就走了，怎么不把杨梅给我留下，我可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篮子呢！”
　　“如意，如意！”陈圆圆的呼叫声，从回廊的另一头传来。
　　赵萧竹的事情可万万不能再让旁人知道，长平最后看一眼那篮杨梅，急忙上前向陈圆圆的方向迎去，嘴里应道：“圆圆姐，我在这里！”
　　陈圆圆循声奔来，她眼睛通红通红的，白玉也似的脸颊上泪痕斑斑，抱着长平就失声哭出来：“钱大人，钱大人不愿意赎我们了！”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长平有些吃惊，接过陈圆圆手中的信，匆匆看了一回：薄薄一页纸上，大意是自身为难，希望陈圆圆谅解，落款写着东涧老人，想来是钱谦益的自号，信封里还夹了张五百两的银票。
　　平想到那日去红豆山庄探访，提起陈圆圆的名字时，柳如是有些异样的神色：此时这封信，定然是柳如是不愿意吧？那有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援助’别的女人，尤其是个容貌姿色绝对不逊于自己的女人，钱谦益虽然是当世大儒，但终究是年纪大了，故人之女的恩情，那比得上枕边人的软语温柔？
　　“也是姐姐命里不好，该有这般劫难罢了，只是苦了妹妹，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该先把这事情告诉妹妹，明明有一丝希望，又被打破，这种境遇还不如一无所知呢。”陈圆圆被长平拉着手，一齐坐在长椅上，泪水顺着她那白玉也似的脸颊滑下，双眸空洞洞的，竟是一丝光彩也无。
　　也难怪她打击大了，最开始从御史之女，沦落到烟花柳巷，世界突然翻了个个儿，本来就是人生一次大打击，而在这失望绝望之际，突然又来了个父亲生前好友，一封封信肯定着要接自己跳出火坑，这当下谁不欣喜若狂？谁料到紧接着一封信，一张银票，一句对不起，又把少女重新打回到十八层地狱……
　　长平从怀中掏出手帕，下手轻柔的在陈圆圆脸颊上擦了擦，语气也刻意放得舒缓：“圆圆姐姐是对妹妹的一片爱护之心，连自己跳出火坑的机会，都想和妹妹一同分享，姐姐这般心意，长平如何不知？姐姐也不必自责了。”
　　“三年，”长平心中快速计算着，向钱谦益学习的时间，和沈大娘能容忍陈圆圆不出台的时间，“姐姐只等我三年，如意定然能让姐姐离开这水深火热之地。”
　　陈圆圆从来没有听过长平这般坚定的语气，不由得抬头看着长平：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能像大人一样安慰自己，黑亮的眼神中带着无庸置疑的坚决。她虽然不相信小孩子的承诺能带来什么，但也觉得贴心温暖，抬手擦着眼泪，装出一副微笑神色：“好，姐姐就等你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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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料到长平说的三年，还没过第二日，就被打破了。
　　她只记得自己刚完成了一天的活计，累的要死要活的回到自己房间，突然眼前一黑，万事不知。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置身于一个非常明亮雅致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也不确切，长平躺在软得如羽毛般的长塌上，仰面所见的木屋如鸟居般精巧，微风拂过层层轻纱，带动帘子脚上系着的小铃铛，悉悉索索的铃声响成一片。
　　长平颇为困惑地眨眨眼睛，起身来，身侧的矮几上放着茶盏，长平饮了一口，茶水尚温。她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四肢完好，连内力都一丝不乱。掀起纱帘沿着长廊走下去，这是个南方常见的小庭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无。
　　“喂，有人吗？”
　　长平低低唤了一声，无人应答，她索性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依然静悄悄的。她谨慎的在院中四下漫步，这才看清刚才躺着的亭子：原来亭子建得极为巧妙，脱离地面，下面是隔空的井栏，三面环水，四面窗格靠木杆撑开，四处挂着素纱帘子，既隔开视线又巧妙的分离出空间，倒和南方常见的消暑水榭不同。
　　“真是奇怪，到底是谁要抓我？”长平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这般大手笔，天香姑娘是不可能做的，她顶多买凶杀人，可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把自己关起来，难道是魏忠贤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个猜测倒有可能，她此时埋怨起钱谦益来：还说什么两朝帝师，让他去查自己的身份而已，这样都能走漏消息？
　　她心中快速思索着，脚下也没停止在院中搜索，看到院墙边盛开的一株桃花树，估量估量距离，两手蹭蹭的就往树上爬，还没等到她爬上树，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我倒不知，云梦阁的如意姑娘，竟然像只猴子。”
　　长平两手都抱在树杈上，扭头向下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葛布长衫的青年，两手抱肩站在树下，他五官轮廓分明，长很非常俊朗，看着她的神色充满兴味。
　　长平看着那促狭的眼神，也学着他一挑眉：“我也不知，原来周府的管家，胡闹到青天白日去楼子里抢小女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