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不须休》王墨青

46、七年之氧（五）

　　部队的几部车子排成一队开着，开到一处山口，却是停了下了。
　　“怎么了？”
　　同伴往窗外一探，发现有人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来来回回交流了几句，又重新上了车，这回却是整个车队开始调头。宋亿他们坐的那辆车本来就是文职人员日常出行用车，跟在几辆厚重的装甲车后面一路开过来的，此刻一调头，倒成了车队的头。后面庞大的开道车不能绕过前面的车队，只能跟在屁股后头，狭小的山路车道有的地方已经被连日来的大雨冲刷地露出了几处塌陷。前头开道的换成了普通车，速度就慢了很多，走走停停。
　　车厢里也安静了起来，没有人再问“怎么了”，似乎大家都觉得，此时问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宋亿看见窗外的雨变得越来越大，愈发瓢泼了。
　　他那时候心里，突然涌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害怕。

　　其实此行出发之前，他和梁景辰还在冷战。
　　从接到要来B省的任务开始，梁景辰就表现地十分沉默，他对宋亿这一走就要走三个月还可能无法电话联系这件事应该说是十分地抵触。
　　“你们部队不有什么卫星电话么，不走电信通道的？”
　　“哎呀，我现在还是个学生哪有这种配置。”宋亿看着梁景辰再次沉默下来的脸，也有些不忍，“你别这样好么，这是任务。”
　　“任务任务，前几次任务一出十来天没个音信，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梁景辰咬着牙看着宋亿，看到宋亿也只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下一秒，梁景辰瘫软了上半身靠在宋亿的肩头，说：“能不去么？”
　　宋亿皱了皱眉，只觉得心口一疼，但最终还是拍了拍梁景辰的背，把身上的梁景辰推开了。
　　宋亿看向梁景辰的眼里，心里疼得越发厉害，他只好躲开了对方的目光。
　　“阿辰，我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嗯？”
　　梁景辰只是稍抬了一下头，眼里是那种悲伤的情绪，似乎压抑着什么，可过了一会，梁景辰也只是扯了扯嘴角，留下句“我去帮你收拾东西”，就回了房间。
　　宋亿每次出门，行李都是梁景辰收拾的，宋亿从来不会被要求插手，而事实上，他也根本没必要插手。梁景辰总是想得很周到，他似乎能想到宋亿这趟出去会用到什么，所以，每每宋亿上路了之后想要找什么，总能在行李中找到。
　　而这次出行，梁景辰似乎笃定了自己六月就能回去，连件T恤都没有给自己准备。
　　宋亿也才意识到，也许不是梁景辰太笃定，也许只是那时候他的心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那次到宋亿临行前，梁景辰一直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打不起他的精神。那时候恰好梁景辰在准备参加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宋亿临走的前两天，梁景辰突然接到集训的通知，也收拾行囊回了学校。
　　梁景辰走得时候对宋亿说：“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了，这种事情经历得越多，好像越不能习惯似的，也许哪天看着你离开，我真的会崩溃。小亿，我知道我不应该质疑你的选择，可我这两年来没有一刻不再后悔，我就不该来这个学校，这样你也就没有必要和我一块来遭这个罪。我知道你一向要把事情做到最好，也根本没法要求你不努力一点，可我有的时候真的想问问你，现在的我，对你来说，还像以前一样重要么？”
　　宋亿那一刻几乎就后悔了，看到梁景辰说完就开门要走，他几乎都要冲上去抱住对方，告诉对方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
　　可宋亿的理智却束缚了宋亿的行动，直到听到门锁“啪嗒”合上的声音，宋亿才如梦初醒。
　　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此刻坐在狭小车厢里的宋亿这样想到，那种后悔的情绪如泉涌一般在心底掀起一波一波的浪花。

　　那天到了夜里十二点多，他们一行人才到达了最终目的地。那是B省琅山上的一处防空军事基地，地理位置优越，四面的墙壁坚如磐石，寸草不生，连点动物的生气也见不着。加上地势高，根本不怕洪水的来袭，只是那缠绵的雨却还是不停，基地里一下子涌进来附近驻守的几个班，加上村里的村民，就变得拥挤了起来，那晚宋亿是跟着十来个人挤了一间原本的会议室，老人小孩睡在会议桌上，他们这些糙汉子就直接睡在地上。
　　太累了，也不是身体上的乏力，就是精神上太累了，宋亿没在黑暗中眨巴了几下眼睛，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听说山下好几个村都被淹了，有些村没来得及撤退的，水一到就把人都卷了进去，部队里除了宋亿他们，都去救援了，宋亿这些人则留下来帮忙给大家分配日用品和吃食。
　　一天忙碌下来，宋亿也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想给梁景辰和家里拨电话，可到了这山里，屁的信号都没有。到了夜里，宋亿安顿好最后一拨人，自己拿着手机在基地好几个地方都转来转去，也没见着信号有什么变化，清一色的“无服务”。
　　宋亿垂头丧气地回了基地，一到住的屋子里，却见有不认识的人在那站着。住的地方已经是重新分配过的了，但毕竟住所少，没办法，还是只能跟大伙挤，这回好一点，他们三个从军校过来的和基地的几个文职住在一块，好歹有床。而屋子里的人明显级别高了他们好几个档次，而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也显然是在等人。
　　“你就是宋亿？”那人见宋亿回来，直接问道。
　　宋亿点了点头。
　　对方约摸有三十多岁了，比宋亿大上一轮的样子，见宋亿点头，像是突然松了口气，继续道：“我叫陈慕，你跟我过来一下。”
　　宋亿皱了皱眉，陈姓一出，宋亿心里似乎就预感到了什么，跟着陈慕出去，来到二楼楼梯间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口。陈慕打开门，房间不大，却各项设施都十分齐全。
　　“不知道是宋将军的儿子，怠慢了啊，你之后就住这吧。”
　　“这是？”
　　“噢，原来这里的家属房，东西都全着，有什么缺的你再跟我说。”
　　“您又是？”
　　“唉，你一听我名字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本来在山下的M村出任务，今天凌晨才撤离到这里的，昨晚这边的消息就传到总参那了，你父亲当然就知道了，给我来了个电话，我这才知道你也在这附近，还托了好几人问，好在你没事，累了吧？今天好好休息。”
　　宋亿确实累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陈慕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陈家直系，因为陈家旁系名字都是三个字，而陈慕则是两个字。加上陈慕的年纪，应该也不是陈旭的同辈，况且陈旭那一辈名字里都带“日”字，而陈慕的“慕”字应该也不是“暮日”的“暮”吧？说起来，或许宋亿还得称对方一声叔叔。
　　而这里的消息之所以传得快，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年军部在B省布置的军要基地就不少，所以这附近的部队就比别的地方要多，还隔段时间就要换一拨，总是不能让人了解清楚这里具体在做些什么。宋亿大概就是托的这些军要基地的福，自己的近况，应该都会由陈慕在汇报工作的时候顺便告诉自己的父亲，那么梁景辰应该也会知道他没事了。
　　宋亿说了声“谢谢”，陈慕又嘱咐了几句，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