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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狗和小狗 ...


  •   这日我带了李智和杨玉二人到了东市,找了平日里经常吃的一些杂粮粗食与他们吃,李智还好,想是从前也吃过,杨玉却吃的津津有味,每一份果腹之品他都细细品尝,当做是美味佳肴一般,末了还说:“三哥,这些东西美味可口,太子必定也喜欢,不如我们带些回东宫?”
      李智一口否定,“不行。”
      “为什么?”
      李智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国事繁忙,这些东西做工如何,用料如何不得而知,万一给他吃坏了身体,我们担待不起。”
      杨玉撅了撅嘴,说道:“你们也太小心了,太子的身体又不是豆腐做的,哪里那么容易就坏掉,而且日常的奏折都是我在看,大小事务也是我在打理,他就算病那么两日,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吧?”
      李智挑眉看着杨玉,说道:“你如实在坚持,我也没有异议,不过,如果太子殿下吃坏了身体,你就要顶替他监国,一旦你来监国,卫大人必定也会撒手不管,到那案牍之上,会增加多少奏本,你可知道?”
      杨玉顿时打了个哆嗦,立刻说道:“我头先也是脑子发热,如今冷静下来了,说起来,这些东西其实也平常,太子想来应该也不怎么会想吃,不带了,不带了。”
      李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瞪着杨玉,杨玉闷着头猛吃,假装没看见。
      吃过饭以后,李智带着杨玉回去骁卫府,我则去东市找贺伯,临分手时候,杨玉笑眯眯的对我说道:“阿九,我明日一早还去你院子找你呀,你做好准备。”
      我说道:“好。”心里不住感叹,这皇黄狐狸的样貌生的真是秀美,扬眉欢笑的时候,真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啊。
      这天晚上,贺伯问我白日上午都做了什么,我也不隐瞒,将情况如实说了一遍。贺伯说道:“你明日便找个理由,把骁卫府的差事回绝了吧,以后莫要再同他们往来。”
      我说道:“啊?”我想起杨宽打我的仇还没报,多少有些不甘心。
      昏黄的油灯下,贺伯的眉头深锁着,脸上的神情也凝重极了,“阿九,你千万记得,我们平头百姓,与皇家扯上关系,十有八九,都不会有好结果。”
      我听他说的凝重,也不敢在说什么,“我听贺伯的。”
      第二天一大早,果不其然,杨玉就在院子门外敲门,还大声叫我的名字,“阿九,阿九开门。”
      彼时我在洗衣,贺伯在灶间煮早饭,我闻听他的话,便把院子门打开,发现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杨玉,另外一个人,却正是那少年。
      我欢喜得大叫一声,扑上去大叫一声,“是你!是你!”
      那少年皱着眉头躲开我的扑势,不耐烦的说道:“死开些!”
      我哦了声,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处,只是满面的欢喜是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的,“我找你,我找你呢。”
      杨玉大是惊奇,问我道:“阿九,你们认识啊?”
      我点头,“是啊,他就是那日跟我去骁卫府送信的人,也是李大人要找的人啊。”
      杨玉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眼波流转,去看那少年,“怀安,这事你怎么解释?”
      啊啊啊,我快活的迷迷笑,原来他的名字叫怀安!
      怀安说道:“我那日见他实在可怜,就帮了他一把。”
      “你为何不告诉三哥你的真名?”
      怀安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懒得。”
      杨玉笑眯眯的,一拍他的肩膀,“既然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事情就更好办了。”她又转来问我,“阿九,贺伯在么?”
      我拉开院子木门,让他两人进到院子里。
      “贺伯在灶间做饭。”
      “我找他有点事。”
      正说话间,贺伯从灶间出来,见到杨玉,虽然面上闪过不喜,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道:“贵人今日又临贱地,不知又有何差遣?”
      杨玉满脸都是欢欢喜喜的笑,他一蹦一跳的扑到贺伯跟前,拉着贺伯的衣袖,扬起脸来,天真无邪的说道:“贺伯,你帮我个忙好么?”
      贺伯不动声色的拉回了衣袖,说道:“我听阿九说,贵人乃是李大人的表弟,这样尊贵的身份,有什么事想要做,应当是有数不清的人肯提供帮助,哪里轮得到小老儿这朽坏之身,而且小老儿粗鄙低贱,就算当真能为贵人尽些微薄之力,又如何担得起贵人说的帮字?”
      杨玉笑眯眯的又拉回了贺伯的衣袖,软语央求贺伯,“贺伯,你就帮帮我吧。”
      贺伯低扯了扯衣袖,发现扯不动,只好作罢,说道:“贵人有何吩咐,先说出来听听看。”
      杨玉就把那小少年拉到跟前,亲亲热热的说道:“贺伯,他叫怀安,是我的一个晚辈,我想让他随你识些字可好?他人十分勤快,虽然年纪尚小,但自幼便在这京师长大,不管是郭城还是皇城,都了如指掌,又认得很多达官贵人,你让他帮你送书文信件,也是完全能行的。我也没有更多的银钱给你做束修,就让他跟着你,替你送信抵资可好?”
      贺伯说道:“贵人府上多的是西席先生,何必要往外求我这寒酸老朽?”
      杨玉说道:“啊呀,如今看来,不与贺伯说实话,贺伯是不会答应收下怀安为弟子的了。”
      他淘气的眨了眨眼,又四下看看,这才说道:“贺伯,实不相瞒,怀安乃是我在外边认得好朋友,我家中长者十分不喜我在外边与人结识,从前曾经带过一位好友回去,没过几天,就被我家中长者秘密的请走了,从此以后再没见过。”
      贺伯默然,片刻之后说道:“就算如此,贵人本身学识也是不差,要是有心要怀安识字,何不亲自教他?小老儿才疏学浅,只约略认得几个字,怕是担当不起育人的重任。”
      杨玉笑眯眯的,说道:“我虽然认得几个字,但自己尚且是个顽童,浑不知世事,如何能教书育人?可是阿九被贺伯却调教的甚好啊。”
      我一听这话就面有得色,怀安却目露不屑,“那个蠢材如何称得上好?”
      贺伯说道:“阿九那是他自己成器,与我并不相干。”
      我在旁边低头洗衣,不时拿眼去看怀安,结果被他发现了,狠狠的凶了我一眼,我吓得不敢再看他。
      院子里的新种的蔬菜已经萌出芽来,我将洗衣的污水小心的洒在菜地之上,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心无旁鹭。
      杨玉和贺伯在旁边看,怀安沉默的立在杨玉身后,不发一言。这个时候,贺伯已经抢回了那片先前沦落到杨玉手里的衣袖。
      “阿九做事,真是认真专注,单为这一点,就让人心折,我信这世上无事他做不成,贺伯,这样的好人才,你当真舍得埋没了?”
      杨玉说这番话的时候,笑意盈盈,似乎是信口拈来,却又已千锤百炼。
      贺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默然良久,轻叹了口气,说道:“就随你们的意思吧。”
      杨玉顿时眉开眼笑,又拉着贺伯的衣袖,说道:“贺伯,我就知道你是个善心人,我这朋友怀安,就拜托你了,恳请贺伯授他以文,让他日后有些造化。”
      贺伯又叹了口气,说道:“人生烦恼识字识,不识字,未必是坏事。”
      杨玉依旧笑眯眯的,“贺伯,骁卫府那边还有些书信,要阿九去送,我今日依旧带他进府好么?”
      贺伯挥了挥手,似乎是下定决心了,“贵人要是不觉得阿九愚笨,便带他去学一些本事吧,惟愿此举日后不会给他招来祸端,惟愿日后老朽不会因此悔恨。”
      杨玉这回是真的喜上眉梢了,开心的手舞足蹈,“贺伯你终于同意了,真是太好了!阿九以后可以日日去骁卫府当差了。”
      贺伯又叹了口气,看看我,摇了摇头,佝偻着腰身进了灶间。杨玉自动自发跟在他身后,一边抽动鼻子一边馋嘴的问:“贺伯你在煮什么,怎么会这么香的?”
      贺伯转头看着他,杨玉一脸讨好乖巧的笑,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今天一大清早就来找贺伯你说事,都还没来得急吃早饭,肚子好饿。”
      贺伯无奈,只得说道:“贵人要是不嫌弃,就在此间略微吃些白粥果腹吧。”
      杨玉拍着手掌,“好,好,好,谢谢贺伯。”
      他尾随在贺伯身后,一同去了灶间。她身后要是有支大尾巴,此刻必定是扫来扫去的,欢喜莫名。
      怀安留在原处,不言不语的。我把衣衫洗完,晾晒妥当,偷眼去看他,他却对我视若无闻。我有心去搭讪两句,又怕他发起火又一走了之,是以也不敢行动,两人就这样对持着,让我想起从前在终南山时抓的那头孤狼。那是一头灰皮狼,没有妻子儿女,独来独往,与我搏斗的时候倾尽了全力,被我打翻的时候垂首认输,以至于到后来我都有点舍不得杀它了。
      “你在想什么?”
      他猛不丁的问我这一句,我吓了一跳,脱口说道:“灰皮狼!”
      怀安皱眉,“那是什么的东西?”
      我想了想,说道:“我抓过的一头狼,跟你可真像。”
      怀安哼了声,“你这蠢材也配抓狼?”
      我自豪的挺起胸膛,说道:“我抓过两只狼呢。”
      怀安冷冷的说道:“那狼真是到了八辈子霉,居然被你抓了。”
      吃过早饭之后,贺伯就开始分工,他安排我跟着杨玉去骁卫府送信,怀安则跟着他去东市摆摊,杨玉装模作样的从口袋里摸出十个铜板递给贺伯,说是雇我一上午的花销,贺伯也不客气的收下了。
      两方在院子门口分手,杨玉带着我去骁卫府,这天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凉风吹在身上也舒适无比,一路上杨玉唱起清朗的歌,“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他的嗓音圆润悦耳,街上的行人都不由的驻足倾听,很是陶醉。
      杨玉得意洋洋的说道:“阿九,我要是去教坊做歌者,必定是一把好手。”
      我说道:“教坊只收女子,而且不唱离骚。”
      杨玉啊呀叫了一声,跑到我前边,捧着胸膛,惊喜的说道:“阿九你知道我唱的是离骚?我还以为你像三哥一样,只懂刀箭长矛,不喜这诗词歌赋之道呢。”
      我洋洋自得,说道:“我知道,离骚嘛,屈夫子写的,贺伯很喜欢读的,我经常听他读。”
      两人一路走走笑笑,没多大功夫已然到了较场,李智来的早些,此刻正在练刀,他的刀法不凡,身法也熟练,我只看见漫天的光影,完全不知道他人在何方。
      等一趟刀法练完,杨玉已经乐颠颠的将擦汗的毛巾和解渴的茶水送上去与他,“三哥,你这刀法又精进了。”
      李智没好气的瞪着他,说道:“我这干苦力活的刀法精进有什么用处,那掌管江山社稷的人又不肯花时间精进。”
      杨玉嘿嘿的笑,顺手将我拉了过来,推到李智跟前,说道:“三哥,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就不要再唠叨了好么?”
      李智哼了声,说道:“你现在回东宫去听太师讲学,我便不再唠叨你。”
      杨玉苦着脸,低声下气的说道:“三哥,你饶了我好么,我真的、真的不喜欢听他讲学。”
      李智瞪着他不说话,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不再说就是。”
      杨玉眨巴眨巴眼,眉眼弯弯的小心试探,“三哥,你终于死心了?”
      李智看着他,“你说呢?”
      杨玉塌了脸,小声的嘀咕道:“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
      李智不再理睬他,转对我说道:“我们今日接着练习基本的刀法,此外,我替你物色了一样刀器。”
      说着他打开放在兵器架子上的一只黑色的木盒,从里边拿出一把短刀来,那刀的尺寸极小,堪堪只有他巴掌大,但是寒光闪烁,锋刃幽幽的发着冷气,显是锋利无比。
      “这把短匕,乃是我十岁时,当今的圣上赐予我的,它的名字叫做火凤,因它的匕鞘乃是火红色的。”
      杨玉大是惊奇,说道:“啊?火红色的匕鞘?这可稀奇了,我看看,”他跑过去翻看那黑色的木盒,“怎么不见那匕鞘?”
      李智说道:“那匕鞘,随我母亲入葬了。”
      杨玉呆了呆,问道:“为什么你母亲要拿一把空鞘入葬?”
      李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因这匕首乃是我母亲当年送与圣上的定情之物,后来我母亲嫁给我父亲,等我出生,圣上就将匕首送给了我,也算是物归原主,后来我母亲去世,我爹做主,拿了匕鞘与她陪葬。”
      杨玉眼睛睁得大大的,震惊非常,“啊啊啊啊???!!!!什么什么什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道父皇每回提起你妈妈,都是一副心碎神伤的样子,却原来是曾经爱过的倾心少女,只是当初为何他们没有在一起?”
      李智不做声。杨玉不住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三哥你告诉我啊。”
      李智没好气的瞪了杨玉一眼,说道:“我怎么知道,父辈的事,难道他们会亲口告诉我?而且这些陈年旧事,就算弄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处?”
      杨玉还不死心,待要继续追问,我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索性打断两人说话,“大人,我们这就开始练习吧,今日你可否教我一些千牛刀的进阶刀法?”
      李智生怕杨玉继续纠缠,忙说道:“好,你且将上衣除了,与我到较场去,我教你一些与昨日不同的刀法套路。”
      我将衣衫紧了紧,说道:“我身体不似大人这般强健,这天气一时热一时冷,所以上衣就先不除了吧。”
      李智也不以为意,“随你,只要你不觉得热,我是无所谓的。”
      从这日开始,此后的三个月,我每日上午都在较场与李智学艺,杨玉时不时的会来看我们,每次一呆就是半天,非要李智三催四撵才肯离开。
      怀安每日都去安福巷子接贺伯送去东市,他来的很早,每回我在院子里洗衣,他就会推门进来,站在旁边看我洗衣,也不和我说话,等我洗完衣,他就进到灶间帮贺伯盛出粥来,三人一起吃过早饭,然后分头行事,饭桌上他也不怎么言语,总之是个沉闷得要命的灰皮狼。
      我每日下午到东市,有时候能遇到他,但更多的时候,他被贺伯差去送信,要到傍晚十分才会折转,但不管送信送到什么时候,他都会回到东市去接贺伯,而贺伯似乎也和他约好,哪怕没有客人,哪怕披星戴月,也会等他回来接。这情形让我想起在终南山见到的一个猎户,那猎户家有两条狗,一条老狗一条小狗,老狗跑的不快,但跟了主人很多年,小狗追兔子很得力,和主人的感情却不深。猎人每次带老狗和小狗上山打猎,不管老狗跑的多慢,猎人都会等他,而小狗满山撒欢,猎人却睬也不睬一眼。
      贺伯就像是那猎户,但是我明明应该是那只老狗才对啊,为何才来没几日的怀安却似乎跟贺伯更投缘?
      转眼到了腊月,这日京师飘起漫天大雪,贺伯因为前一日偶感了风寒,咳嗽一晚上,又高烧不止,迷糊的昏昏沉沉的,人事不省,我因睡在旁边的小屋,事先也不知就里,直到早晨醒来之后见他房门不开,前去询问才发现。我与贺伯认识小一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卧病。
      “贺伯,我送你去看大夫。”
      贺伯吃力的睁开眼,他满眼都是血丝,目中神光涣散,过了半天才聚在我脸上,“阿九啊。”
      “是我。”
      贺伯慢慢的坐起身,说道:“也不用看医生了,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风寒,你去灶间熬些姜汤与我喝下就好了。”
      我应了他的声,从屋子里出来,却见怀安推开院子门走了进来,因为下雪的缘故,他撑了一把纸伞,伞面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他见我从贺伯房中出来,不由愣住,我忙道:“贺伯得了风寒,我熬姜汤与他喝。”
      怀安一听忙道:“要紧么?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这大冬天的得了风寒,一碗姜汤如何能治,我这就去请大夫来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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