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怀安上当了 ...
-
从大兴出来,一路策马往黎阳方向疾驰,沿途过驿站的时候,总有快马接应,初时怀安没太注意,过了三个驿站,他品出味道来了,这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只是安排之人是谁不得而知。
到了第四个驿站,他刚刚下马,立刻就有马倌牵了一匹精壮的黑马过来换与他,那马匹之上还放有一个装食物的袋子,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这是什么人让你准备的?”
那马倌恭恭敬敬的说道:“驿站昨日接到越王送来的消息,言道会有京师过来的快马禁卫,均身负紧急公事,沿途必须接应,小人等早已做好准备。”
原来是越王准备的。
他当下不再存疑,安心换了快马,继续向洛阳行进,终于在次日的上午时分,接待他的驿站马倌告知,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两骑快马行过,不消说了,那两人必是徐靖和连云无疑。
而越是进入黎阳,耳听得的反叛之声就越是清晰,沿途庄稼田地皆成片荒废,无人耕种,驿道之上,前往黎阳的老弱妇孺和壮丁不计其数,扶老携幼,拖家带口,都是一副投奔之态。
午后十分,他快马扬鞭,终于赶到黎阳城外,此时城门深锁,城头之上的大旗已然被撤下,这是非同寻常的,按照本朝的律法,城楼之上,必须要悬挂正红的三角兵旗,撤下旗子,意味着城楼脱离了朝廷的管制。
他不敢贸然进城,就在城外的一丛树林里小憩了片刻,吃过干粮,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该死的阿九跟徐靖眼下在何处?
他们应当造早一个时辰抵达黎阳城外,这片小树林又是城外唯一能藏身的地方,然则林中却没有徐靖留下的任何痕迹,由此推断,他二人当是进城去了。
怀安不住的诅咒,徐靖年纪虽然大过他,却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从来也没正经与人交过手,阿九更是傻大笨粗,头脑简单,这两个蠢材无人指点,在这险恶的叛军腹地,如何才能毫发无损?
他心中焦躁,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然后他在城门外放了一把火,趁着守城的兵士开城门救火之际,趁乱溜进了城。
黎阳离洛阳不是太远,算来距离不足二十里地,洛阳是先文皇帝修建的第二处帝都,先文皇帝对洛阳情有独钟,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洛阳,另外一半的时间才在大兴,因为洛阳在东,大兴在西,所以朝中将洛阳称为东都,大兴称为西京,两处都有官员镇守,圣上继位以后,也延续了这一做法,此次征伐辽东,镇守西京大兴的是太子殿下杨佑和越王杨玉,镇守东都洛阳的则是容王杨瑾,他和杨佑是亲兄弟,年十二岁。
杨玄感在黎阳反叛,接下来他会如何行动,怀安不得而知,但如果他攻打洛阳,那么容王将会凶多吉少。
城中四处灯火通明,沿街各条通道挤满了前来领取米面粮食的流民。杨玄感从今早开仓放粮至今,已有五千多饥民领了粮食,安顿在城里,这些人,不出所料,当会是日后攻打洛阳的主力了。
怀安在地上摸了一把灰涂在脸上,又把衣衫扯碎了几处,装作是饥民,混在领粮食的队伍当中,走走停停,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给他找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漆黑无人,他钻进巷子里,摸出一支焰火,小心的点燃放了出去。那焰火在半空中轻微的闪烁了下,发出一簇绿色的光华,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跑了一天,又累又乏,放了焰火之后,躺倒在路边的一块石板上,望着天方的星子,耐心的等那两个蠢材来找他。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巷子口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有人提着一盏马灯缓步行来。怀安精神一震,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站起来,借着朦胧的灯火,他看清楚了来人,正是徐靖。
怀安皱眉,“阿九呢?”
徐靖身后空无一人,阿九那蠢材居然没和他在一起?
“他去了叛军的官署。”
怀安大惊,“什么?!你做什么不拦住他?”
徐靖说道:“我拦他做什么,我们二人此次是专程为捉拿杨玄感而来,其人必定在官署之中,那地方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二人也定要去闯一闯的。”
怀安冷笑,“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去?”
徐靖摊了摊手,说道:“我武艺不如他高强,身形不如他轻巧,跟在他后边,只怕是个累赘,所以就留在外边等他。我们已然约好,天亮十分不见他回转,那就是出了事,我会设法去救他。”
怀安怒道:“等到天亮十分,人都死了一千遍了,你救个屁啊!”
徐靖笑出来了,慢悠悠的说道:“怀安,稍安勿躁,阿九若是这么容易就死了,更加不值得你我为她伤神。”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笑容冷酷而无情。
怀安心头大怒,很想要反唇相讥两句,但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吵架是不顶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连云去了官署的何处,“你手上有无官署的地图?”
徐靖似乎料到了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的从衣内抽出一张软皮出来,“恰好有一张。”
怀安一把夺过来,徐靖笑眯眯的提起马灯,怀安一目十行,将那软皮上所绘的官署布局看了个大概,然后将软皮卷起来塞进怀里,说道:“我现在去官署找连云,你在这里等着,若是看到我发出红色的焰火,就到那附近甩三颗轰天雷接应我们。”
“知道了。”
怀安不放心,又问道:“你出门带了轰天雷吧?”
徐靖一摸衣袋,“啊呀,忘记了。”
怀安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你是猪啊!”他愤愤的从背囊里摸出三颗轰天雷,扔给徐靖,“知道怎么用么?”
徐靖歪着头想,似乎是很费劲的样子,直到怀安脸色变青,眼睛喷火,准备破口大骂之际,才轻巧的笑道:“知道知道,想起来了。”
怀安连连的呼气,压着嗓子口的火,说道:“李智昨晚已经带着十名骁卫府的禁卫从大兴出发,星夜兼程赶来黎阳,眼下多半也已经抵达。”
徐靖抚掌,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李大人接应,自当高枕无忧。”
怀安见他那副轻松自在的死样子,真想扑上去打他一顿。
他和徐靖都是乞儿,徐靖年长他几岁,先他几年到西山别院,仗着先来的腰板儿硬,初时那一年,很给过他苦头吃,他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从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两人打架的次数比吃过的饭还要多,后来杨玉看不下去了,打算将怀安调去别处,徐靖却又突然转了性子,对怀安好生照顾,千依百顺,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又跑到杨玉跟前哭诉,说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个兄弟,如今却要被迫分离,心里十分不舍,而且兄弟之间打架是常事,不能以此论断两人感情不好,杨玉被他说服了,就留下怀安继续同住。此后的几年,怀安也还是提防着徐靖,但徐靖似乎是真的转了脾气,再也不主动招惹怀安,有时候怀安手痒了去寻他晦气,他也委曲求全的避让,怀安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问了几次,他总是不答,时间一长,怀安也懒了。就这样过了几年,两人陆续长大,感情始终是不好不坏,不冷不热的,比陌生人要熟悉一些,比兄弟却又差得远了。
从进西山别院的第二年开始,杨玉也陆续安排一些文武的韬略和技法,要怀安和徐靖学习,怀安的腿脚利索,他选的是轻灵技击之术,徐靖对武道却毫无兴趣,只修了些基本的防身功夫,其他时间,都泡在了杨玉送来的兵法要略和史册经书中,几年下来,虽不敢说是满腹经纶,却也小有所成。
“对了,还有个事。”
怀安不耐烦的问道:“还有什么赶紧说。”
徐靖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递给怀安,“不知道你有无带兵器防身,那官署里头的人挥刀子可不长眼,这个姑且借给你用一用吧。”
怀安接过来一看,登时眼前一黑,气得险些昏过去,这不是阿九那蠢材的火凤么,如何会在徐靖这混账手里?难道她赤手空拳的旧闯进官署了?
“这匕首怎么会在你手里?!”
徐靖说道:“阿九他知道我武艺稀疏,就留了这匕首给我用。”
“那她呢?她用的是什么?你别告诉我她什么也没带!”
徐靖说道:“阿九他是去偷人,又不是去打架,带兵器做什么?”
怀安肺都气炸了,这蠢材!“什么偷人不偷人的,你说话恁难听!”
徐靖摆了摆手,“话虽然难听,讲的却是实情,我们干的不就是这个事么”
怀安鼻子里冒着粗气,整个人像被斗牛一样,仅存的理智提醒他,此刻决计不是跟徐靖干架的好时候,那蠢材危在旦夕,得先将她找回来!
“徐靖,你阴我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
他出其不意,一脚将徐靖踢翻在地,然后几个起落,掠上屋顶,趁着夜色,朝官署方向飞奔而去了。徐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怀安远去的方向,嘴角一点计谋得逞的坏笑,“怀安啊怀安,你那脑子都是豆腐渣么?还口口声声说别人是蠢材,你才是天底下最蠢的蠢材啊。”
他收了轰天雷,提着马灯,顺着巷子往回走,没几步路,遇到一间民舍,推门进去,熄灭了马灯,就在漆黑的夜里,静静躺下,没多大功夫,既沉沉入睡。过了一刻钟功夫,他倏然睁开眼,静听四下的动静,不见有异常,这才又闭上眼睛,继续入睡。
如是又过了半个时辰,他自觉精神已足,遂从床上坐起身,换了件黑色的夜行衣,离开民舍,直奔县丞府邸方向而去。
他手上有两份地图,一份是黎阳官署地图,一份是黎阳县丞府地图,杨玄感反叛之后,主要人马都驻扎在官署里,连云和怀安由此理所当然的认为,杨玄感自己也住在官署了,其实不然,杨玄感是世家子弟,爱好享受,官署是日常办公的地方,住宿简陋,他根本住不下,圣上命他到黎阳督运粮道之日起,他就住在县丞的府邸里,并且从大兴家中调了奴仆侍从到府邸伺候他。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很早以前,他就有着和杨玉一样的判断,那就是杨玄感迟早会反叛,由此监视杨玄感的一举一动,就成了他每日的要务。实际上,他不仅知道杨玄感住在县丞府邸,他还知道杨玄感已经悄悄送了信去辽东,要召回他那跟随圣上御驾亲征的两个弟弟杨万石和杨玄纵。这件事他倒是报告给了杨玉。
杨玄感的反叛对黎民百姓来说,或许是个坏消息,对他来说,却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杨玉收留了很多像他这样的乞儿,如何在这些人当中脱颖而出,一直是他苦心思虑的事,杨玉对他诚然是不错,但是对怀安似乎更好,一个例子是,当初决定送谁去照顾贺伯时,杨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选了怀安。虽然贺伯本身不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给他送信,陪伴他并不是什么紧要大事,但此举透露出的信息让他不舒服。怀安,他一个野小子,凭什么让杨玉另眼相看?他不服气!
今夜他就要行个奇着,让杨玉看看,谁才是有能力有担当的人。
他足下马不停蹄,心里跃跃欲试,朝着县丞府邸飞驰而去。
到了县丞府邸附近,他行至后门,推开虚掩的房门,悄声入内,然后他发现,他来错时候了。
他进的地方是厨下,照他原先所想,此时厨子应该已经收工,此间空无一人,他从这里可以直接摸到后园,穿过后园大门,就可进入杨玄感的内室。到那里之后,他会将人用麻药迷倒,装进口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府邸。这套方案他已经演练过很多遍,为了确保自己有足够的体力,他甚至花时间打探到了杨玄感的身高体重,专门做了一只与他相似的布偶,填了石头在里边,背着走了半天,以适应这番重量。
如今万事俱备,他也顺利的支走了连云和怀安,却没想到百密一疏,料不到这会儿本应该静悄悄的厨下,不仅人声鼎沸,更还热火朝天,厨子厨娘们正挥汗如雨,一盘盘美味的佳肴从锅子里盛到碗碟中,由丫头仆从端到前庭去了。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吵闹声,盘子锅铲滑动的声音,混在一起,这里俨然是个闹市一般。
徐靖心里一阵慌乱,他这时所在的地方乃是存放米粮面食和果蔬的厨仓,随时都有人进出,他躲在一个硕大的胖米桶后边,动也不敢动一下。
现在问题来了,他是躲在这里等厨房消停之后再潜入杨玄感的内室将他掳走,还是原路退回去,择日再找机会一试?
他思忖了半天,还是决定今晚冒险一试。
恰巧有个小厮趁着厨房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拿了只布袋子偷溜进厨仓,想要窃一些米面,徐靖趁着他打开木桶的盖子,翻身进去淘米的时候,捡起旁边一支木棒,朝着他后脑勺用力一敲,小厮闷哼了一声,软塌塌的栽进了米桶。
徐靖将他捞出来,三下两下剥了他的衣衫,套在自己身上,又擦了些灰土在脸上额头上,然后推开厨仓的门,低着头往内室走。
才走两步,就有人在背后粗声粗气的吆喝,“昌清,给我站住。”
徐靖低着头一直往前走。后边那人大喝一声,“小兔崽子,叫你呢。”
徐靖顿住了脚,却不回头,后边那人又说道:“既然都来了,帮老子端盘菜呗?”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端盘菜在面前,正好可以遮住头脸。徐靖转过身来,低着头走到那人跟前,那人浑身都是油烟味道,矮胖身材,一手端着一只大托盘,托盘里放着四五盘刚刚起锅正散发香气的酒菜。
徐靖端起一只托盘,跟在那胖子后边,装作上菜的小厮去送菜。
胖子在前边带路,一边走一边低声咒骂,“真他妈烦,早不来晚不来,半夜三更来,这他妈是黄鼠狼投胎变的啊?”
徐靖唯唯诺诺的,等那胖子说完,插了一句,“今天晚上来的贵客是谁啊?”
胖子呸的骂了一句,“去他妈的贵客,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穷酸汉子,读过几本破书,倒来王爷跟前充高人,我去他妈的,打扰老子好梦,还要十八道好菜招待,他怎么不吃屎去。”说话间两人已然来到专事招待贵客的宴厅。
徐靖瞅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宴厅,小声的提醒他,“别说了,当心客人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滚他妈的蛋。”
话虽然是这么说,胖子究竟还是住了口,老老实实端着菜盘,进去给客人上菜。
两人进到宴厅,摆下酒菜,徐靖站到客人身后,垂首侍立,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厅内人等,宴厅之中,摆着三桌好菜,正席的主位上,坐着他今夜的猎物杨玄感,在他旁边,则是另外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