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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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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刚练完剑回来,浑身汗津津的,正打算去山中的溪谷里洗个凉。半路他被慕轻寒叫住,慕轻寒看着他,仍是平素那副笑吟吟的爽朗少年模样。
他说,新衣,帮我杀一个人吧。
轻轻的话,轻轻地飘落在轻轻地夜幕中。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月色下幕轻寒显得愈发温柔,眼尾挑着,眸中仿佛漾着水光,滟滟的。嘴角挂着温柔的浅笑。
新衣昏怔怔地看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想要确认些什么。“你……你刚说什么?”
“帮我杀一个人啊。不过新衣你若是不愿我是不会勉强的。”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眼含宠溺。
“为什么要杀人……”新衣听到自己的声音颤的厉害。
慕轻寒侧过身,抬头仰望月空,他笑,然后说“因为我要当皇上啊……”
其实他更想问,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他是以正气凛凛扬名天下的灵台山弟子,他还是师傅一系的大师兄。他有向他寄予厚望的师尊和长老们,有无数以他为榜样的师弟们……
“杀谁。”
他欲为龙,他便舍身助他。
原本执剑仗义行侠的手,染了血,沾了杀戮。白天他仍是灵台山上身负厚望与远名的大师兄,夜晚却手染鲜血,违背道义。他不敢扪心自问,不敢细想因果……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稀疏的星子。
“王太傅死了,已经嫁祸到刑吏的宅内了。”
慕轻寒不接话只是为他换着药。鲜红的血洇染得新衣的墨衣处处都是,几乎辨不清到底哪里才是浊色。慕轻寒的袖子上也因为为他换药而染上了血,四爪的蟠龙更显狰狞。空气里有令人生呕的腥味,他想抬手去拿药却牵动了伤口。
慕轻寒按住他的手,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他环在怀中。新衣眯着眼蜷缩在慕轻寒的怀中疲倦地睡去,恍惚间听见他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他指的是自己的伤口,又或许……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伤口都已处理好,就连纱布的边线都看不到,他也被换上了清爽干净的衣服。他不禁因慕轻寒而失笑。
“程患南要同你亲自谈。”幕轻寒仍是不接话,这是伸出一条胳膊将他圈住,然后把下颚垫在他的颈窝处。“会好的,天就快亮了啊……”
新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前期的作为渐渐见效,这次甚至引得了右相程患南的青睐,若是此番合作成功,又将是他的一大助力。幕轻寒一步步布网,忍耐伺机,收网的那一天想必也不远了。
三日后幕轻寒秘密动身前往程府,只带了几个随行护卫。新衣不放心,终是一路暗中尾随,先他一步潜入程府。谁不知当今天下这位闻名遐迩的楚国右相,权倾朝野,贼心不小。朝中势力范围早已划分好,而慕轻寒一直呆在灵台山上,几乎已经淡出了诸皇子们的视线,不构成威胁。他想要夺位,除了程患南没有更好的人选,总不能去和那么保持中立的老顽固谈什么谋逆吧。
新衣静静伏在程患南待客厅的梁上,一旦慕轻寒有危险他便随即现身。
“裕王果然守信,只身前来程某府中,好胆量,好胆量!”
“右相言过了,我不过是废人一枚,哪里还是什么裕王呢。”幕轻寒轻扣茶盖,眼含笑意。
右相话锋一转,问了一个出乎新衣意料的问题。
程患南定定看着幕轻寒,眼含探究“听说您很器重的那位手下叫新衣,不知裕王是如何看待他的?”
幕轻寒垂下眼睫,轻轻笑了,“不过是把趁手的兵器罢了。”
新衣静静伏在梁上,心头却不由得一刺,如坠冰室。细密的痛楚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他再也听不清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唯有扣着梁的手指尖冷到了极致。
“万物莫过权势二字,而我取权,程相你得势。各取所需,程相以为如何?”
“哈哈,裕王果然爽快。还望裕王喜欢平卿这个孩子。”
新衣隐在黑暗中,静静听着他起身,离去,身后又多了一个人。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慕轻寒,慕轻寒搬出了灵台山,与他有了刻意的疏远。他只是听说,裕王身边有了一个叫平卿的宠妃,时时不离左右,想要月亮裕王也会给她摘下来。
他们再不曾相见,他也不用再手染鲜血了。
多好。
哪怕就是后来他妄害生命的事东窗事发,他被抓起来严刑拷问,那时候他想其实死了很好。他对不起的人太多,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曾经谆谆教导他的师傅、互助友爱的同门师兄弟……行尸走肉地活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已记不清。
师尊问他,新衣,你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不敢看师尊失望的眼睛,那老人白发苍苍,满眼痛惜。
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佛家讲劫数,他的劫数就是遇见他。慕轻寒曾给他温暖,他一点点渴求,一步步靠近,跌入这个劫彀。可是那些死去的人有什么错,他将剑挥向他们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大概正因为他只是个兵器,所以曾经才能下得去手罢。
他被处以烙刑,最终在师尊的极力挽回下才堪堪留住性命,后逐出灵台山。
那些曾经景仰和友善的目光变成了鄙夷和唾弃,他忍不住恐慌,为什么他不在……为什么这时他不在自己身边……明明曾经的很多年都是他们相依为伴,互相舔舐伤口过来的,为什么此刻他不在……
哦,他忘了,他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他怎么就突然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