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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 卧听疏雨梧桐 ...

  •   次日一早,屠苏告辞离开,方家二姐挽留不及,只得相送出门。兰生跟在一旁,还惦记着拜师学艺的事情,但屠苏一概不应,加之二姐在侧虎视眈眈,他不得不偃旗息鼓,暂时止了念想,在旁边满脸抑郁,怏怏不乐。
      方家一行人将屠苏送到门口,如沁令下人捧上托盘,亲自揭开红布,将之递给屠苏,诚恳道:“舍弟胡闹,险被贼人所害,幸蒙少侠相救,方能化险为夷,方家无以为报,特奉上纹银五十两,以为酬谢,还请少侠勿要推辞。”
      屠苏略一沉吟,又将托盘推了回去,淡淡道:“本是揭榜行事,一应酬劳皆由官府所出,方家之礼,恕我不能接受。”
      “这……”如沁轻蹙柳眉,还欲再劝。
      屠苏见状,立刻道:“若是方家执意,不如告诉我一个消息。”
      “少侠请说。”
      “昨日与欧阳先生相识,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今晨未见先生踪影,他可是……身体不适?”大概是觉得此言颇为唐突,与少恭才见一面,就着意打听那人行踪,实在有些失礼,屠苏斟酌之下,便有意换了说辞。
      他性情坚毅耿直,很少说些婉转的话语,这次中途改口,声音听着便有些僵硬。
      如沁闻言,不由一怔,眼神落在屠苏身上,有些探究之意,但很快,她笑笑道:“少侠并非歹人,我理应直言相告。只是……少恭之事,作为外人,我却不好多言。这样吧,少侠若是有空,不妨往欧阳家一趟,今晨一早,他便已告辞回返。”
      “多谢。”屠苏抱拳一礼,再不多留,转身离开。
      见人已经走远,兰生窜了过来,奇怪道:“二姐,欧阳家不是早就没了吗?”
      “你呀!整天说关心少恭,原来只是嘴上说说!少恭此次回返琴川,正是为了重建欧阳旧居,过去几年里宅宇楼阁已经修的差不多,只是内室布置、假山盆栽一类精巧玩意,还需他亲自过目。”
      “什么?这么说——少恭他以后会长住?”兰生顿时惊喜万分。
      如沁微微摇头,感情说了半天,他抓住的却是这一点?

      屠苏向路人打听到茶馆所在后,便立刻赶往目的地。离开剑庄之后,他曾偶然救下一名少女,对方自称是江湖百晓生的成员,若是有需要,可以凭借信物前往琴川,从茶小乖那里探听情报。
      那时候屠苏刚刚下山,行走江湖的经验还停留在九年前,虽然气势凛然、武艺高强,但细细看去,仍然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江湖百晓生作为与千红阁齐名的情报组织,精通易容之术,察言观色、洞察入微的能力几乎人人都有,那女子几乎一眼便看出,眼前这名少年侠客乃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因此特意提点了几句。
      屠苏便是由此得知榜文之事,但直到行至琴川,做下翻云寨这桩大事,他囊中羞涩的情况方稍稍缓解。
      百晓生在江湖各地都有分支,琴川乃是其总部所在。
      屠苏走到城南,环目一扫,临近城门的地方,立有一栋二层小楼。他仔细打量招牌,木制的额匾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角落里则阴刻着一只茶杯,杯面上还绘着一张笑脸,虽只寥寥几笔,却颇为生动传神。
      约莫半刻钟,屠苏掀帘而出,目光有些晦暗。
      他此行自是为了查清当年旧事,母亲韩休宁之死一直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道疮疤,但除了知晓丹芷、武肃是下手之人,对于买凶之人,却毫无线索可言。
      江湖百晓生作为顶尖的情报组织,在江湖上享誉盛名,它竟然毫无所知,那与之相对的千红阁,会有消息么?
      屠苏心中殊无把握。
      思及此处,少年人微微摇头:看来,还需往江都一趟。

      再说另一边。
      少恭旧地重游,本就心情复杂,又因屠苏一事勾起不好回忆,心中烦闷之下,特意燃起沉水香,于花园中临波台里抚琴散心,没想到曲刚过半,就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少恭不欲和屠苏相见,便在对方还未靠近的时候,悄然离去。
      便如如沁所言,他此次回返琴川,乃是为了欧阳家故居一事。
      一十二年又六个多月前,神威历十五年,十月十四日,正值小雪,那天夜里,欧阳家上下三十七口,几乎悉数毙命,故居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件案子震惊整个琴川,欧阳家书香世家,于琴川定居已有一百七十余年,虽然日渐衰败,但其势力在琴川根深错节,仍然不可小觑,乃是首屈一指的大户。
      如此世家,究竟得罪何人,竟被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官府查了两月有余,未有丝毫结论,之后似是得到什么消息,草草结案,只当做一般江湖仇杀处理。欧阳家之事发生的毫无征兆,结案又迅速无比,琴川百姓对此疑窦颇深,暗中也传出许多或真或假的流言来。
      直至后来有人被官府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治罪,喧嚣尘上的种种流言方告一段落。
      再到后来,有些心思灵巧的便以欧阳家之事为蓝本,创出《孽梅记》这出话本,其曲折离奇、委婉动人之处,引得无数百姓潸然泪下、唏嘘叹息,这故事竟然红遍中原,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罢!
      现在的欧阳府是少恭近年来修建的,除了砖石檐顶较为崭新,几乎与以往一模一样。院子里的树木皆是从城外移植而来,高大蓊郁;花园中则遍植花卉药草,一簇簇地看似杂乱无章,却极是雅致。
      除此之外,各处还暗藏着机关陷阱,或明或暗,机巧遍布,又以易经术数为基,套成一个个复杂难解的阵法,再加上空气中混合起来的花香药香,整个欧阳府不说铜墙铁壁,也是常人难以逾越的天堑了。
      偌大的府宅占地数十亩,却只有少恭一人独居于此,其中滋味,怕是他自己,亦难说个清楚明白。
      他漫无目的,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鞋底与地面相触,发出“啪、啪、啪”地声响,声音远远传出,隐约还能听到回声。
      少恭一瞬间觉得自己想了许多事情,一瞬间又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耳旁传来许多喧闹动静,他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大门处。
      伸出手拉开门栓,两扇红木所制的大门近乎无声无息地打开,一线天光从外面射入,照在少恭脸上,将他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几个伙计赶着马车停在门外,正将一件件沉重家具卸在地上,见门内有人出现,顿时有一人走上前,笑道:“先生,您订制的东西已经全部运来,现在就给您搬进去?”
      “有劳诸位,请随在下来。”少恭轻轻颔首,指挥他们一一将家具摆放整齐,直到日头正中,这件事情方功德圆满。
      将闲杂人等送走,少恭重新关上大门。
      他心底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让人心绪难安。一路绕行,一直走到西边角落的小院外,少恭方停下脚步,凝神打量。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特意挑选的,破旧的圆形木门,红漆掉落大半,颜色也黯淡无光,两个锈迹斑斑的门环被一把大锁锁着,那锁也破败的不成样子。
      少恭盯着这门看了半晌,不由低笑一声。他脚下微微用力,便轻飘飘地如同一朵黄色云彩,飘到那院子里去了。

      夜已深沉,天色却并不黑暗,铅云密布地天空隐隐泛着灰色,压的人心底沉甸甸一片。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三个人的形状,一人坐在书桌前,一人站在她身后,还有个紧靠着她,个子很矮,刚刚越过书桌。
      “……是下雪了?”坐着的人问道,她的声音清冷冷地,没什么生气。
      “是。”站在她身后的人回答。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坐着的人问:“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嗯,记得。”这次是矮个子的人回答,他是个年岁尚轻的孩童。
      “好孩子。”坐着的人低下头,抚了抚男孩的额头,摸索着着将一件物事系在他的脖颈上。那东西略有些冰冷,贴着心口放置,让孩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他却没有多问,只安静地任对方施为。
      女子的唇贴近,极其轻微地耳语:“一会儿,跟桐儿走,莫要多问。”
      男孩点点头,手心渗出冷汗,忍不住抓住身旁女子的衣襟,心中有些紧张。
      房间里恢复安静,桐儿忽然拂袖,将立在窗台上的烛火点燃,一点微光划破黑幕,将屋子里的一切照的忽明忽暗。
      随着烛火点燃,房门突然大开,冷风卷着小雪落在地毯上,眨眼间就化成一滩水迹。
      高瘦的男人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沐浴着风雪而来,他姿态悠闲,未有半点狼狈,仿佛是来赴一场浪漫优雅的约会。
      事实上,他确实是来赴约。
      ——杀人之约。

      四人一时无言,桐儿垂首立在女子身后,男孩安静不语,四周唯有风雪呼啸之声,连绵不绝。
      许久,男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老样子。”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却极为好听,使人一听之下,就仿佛置身竹林之中,耳闻竹叶随风作响,又瑟瑟然犹如玉器轻触,泠泠而有情。
      便是他整个人,也似是一株直立的青竹,风姿隽逸、卓然不群。
      女子神色不动,她抬起头,额上一朵梅花钿妖娆如生,那血红的色泽与雪白的肌肤相互辉映,越发地娇艳明丽。
      “你一样。”她冷冷道。
      男人笑了笑,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太清楚,他微微偏头,倏忽之间便往前移了三丈,距离书桌仅有一寸之遥。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细长的软剑,剑尖犹如毒蛇吐蕊,毫无征兆地绕过桌子,袭向那名男孩!
      “叮——!”
      “咦?”
      女子对这变故毫无意外,她笑了起来,语气仍是冷冷地,说道:“你不能杀他。”
      男人立住不动,竟真的没有再动手,只柔声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
      男孩的目光有一瞬间迷茫,呆呆道:“少恭。”
      只有名字?男人俯下身,抬起男孩的下颌,端详一会儿,说道:“和你很像。”
      女子又不说话了,男人还欲说些什么,桐儿忽然出手,一把抱起少恭,大步后退,身体一靠上墙壁,便触动机关,一大一小两个人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男人被女子拦住,一向诡异莫测的身法竟然施展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离开。若是他们提前便走,他布下的天罗地网自不会白费,但到了现在这一步……却有了一线生机!
      “好!不愧是欧阳秋,兰心蕙质,到了这等地步,还能算计我一把。”
      欧阳秋不语,她没有去看那人,只是盯着墙壁,唇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软软倒下。

      少恭睁开双眼,从榻上翻身坐起,那张清丽的面容从脑海中缓缓褪去,很快便模糊不清。他侧耳倾听,屋外已经下起大雨,雨滴打在梧桐叶上,沙沙地极有韵律。
      他也不运功驱寒,随手披了一件外套,便起身出门。
      檐下已经连成一道道直线,如水晶帘幕一般横挂在三尺外。少恭斜倚在门扉上,静静等待雨停。而这一等,便等到了子时初刻。
      卧听疏雨梧桐,雨馀淡月朦胧。一夜梦魂何处,那回杨叶楼中。
      一晃,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这雨打梧桐的声音却没什么变化,还是姑母最爱听的。
      只可惜……人事全非,旧景不存,今朝入梦,相会无期。
      少恭心中萧索,刚欲回返,就听一人大笑道:“雨夜初晴,少恭便出来赏月,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章八 卧听疏雨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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