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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七 风弄一枝花影 ...

  •   天色渐明,一抹浅白出现在远方,层层叠叠的,簇拥着半轮红日。阳光尚不刺目,空气里荡漾着一层薄雾,丝丝缕缕、几不可见,很快就消失在水洼上方。
      城门口的官兵深吸一口气,胸肺沁凉,残留在身体里的困倦便一扫而空。他们在道路两旁站定,示意排队的百姓依次入城。
      本是如往常一般,但很快,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鹰鸣,空远高傲,与平日所闻的莺啼婉转截然不同。
      城门处尚有四五人,他们无论是何身份,皆与那守门官兵一起,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
      这一看,众人在心底不由齐齐喝彩:好一个英武少年郎!
      少年人一身黑红衣衫,背负长剑,身量挺拔,身形瘦削干练,并不魁梧,却有种极其压抑骇人的气势。他肩甲上立着一只鸟儿,先前所闻叫声应由是它发出;脸上则覆着半块面具,黄桐木所制,普普通通并无异常,但仔细看去,那木面具的边边角角整齐无比,隐隐透着几分森寒。
      众人不知不觉间为他神采所摄,等少年人走到近前,一双清冷如冰的眸子直直扫来,才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从呆愣中醒来。
      少年人只露出下半边脸孔,麦色的皮肤,尖尖的下巴,紧闭的嘴唇,整个人立在那里,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无边锐气。
      守门士兵瞬间警惕起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进城可有路引?”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路引什么的,对于江湖中人向来不适用,乃是敲诈商人的官面说法,看这侠士杀气颇重,万一一言不合就下杀手,他岂不是自己找死?!
      黑衣少年一怔,略微思索,便抬手扔过一样东西,淡淡道:“让开。”
      “嘶——!”闻言,周围百姓俱都倒吸一口冷气,脚下后退,悄悄挪远了一些。
      那年轻士兵手忙脚乱,刚刚抱住飞来之物,就觉手中一片黏腻。他低下头,发现少年扔过来的是一块包袱,暗红色的麻布裹得十分严密,看不出里面装着何物。
      另一名士兵距离不远,他忽地面色一变,捂着鼻子道:“有血腥气!这……这不会是……?”
      “李潘安首级,暂且充当路引。”少年人抱臂而立,语气仍是淡淡。
      “……!”抱着它的士兵呆了呆,直到少年人取回包袱走远,方回过神来,他下意识举起双手,暗红的液体已经沾满整个手掌,指缝之间满是腥腥血气。
      “呕!”他忍不住丢掉长枪,跑到一边的水洼处,奋力搓手,想将那种黏腻、恶心的感觉洗掉。
      城门处一片寂静,好一会儿,窃窃私语渐渐加大,众人褪去恐惧,兴奋道:“李潘安居然死了?那不是说,以后上山采药,再也不怕山贼了?”
      “嘿,从翻云山行走,行商的路途要缩短足足一半,这其中利润……”

      黑衣少年正是百里屠苏,他交掉榜文任务,对于身后喧闹毫不理会,径自往城中客栈行去。一日一夜厮杀不绝,虽然成功斩掉匪首,少年人亦受了些内伤,急需打坐休整、调顺内息。
      他在屋中静坐半日,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入定,对外界事物毫无所觉。
      日头渐渐西斜,窗棱下侧,悄无声息地被人戳出一个小洞,一只眼睛移了上去,打量屠苏半天,终于轻手轻脚的走开。“他”动作轻缓,自忖一切顺利,没想到刚刚挑开门闩,一柄赤色长剑便已停在眉间!
      剑尖距离皮肤不足半寸,锋锐的剑气激的来人汗毛倒竖,却偏偏不敢后退一步。
      黑衣少年的气机已经将“他”完全锁住,稍有妄动,就是横尸当场的结果!
      屠苏无甚表情地看着这人,手中长剑稳稳当当,忽地向下划动,在来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一剑将那人的面巾劈成两半!
      “……啊!”迟了一瞬,那人才惊叫出声,只觉心脏砰砰直跳,似乎要从咽喉中跃出。“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发现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讪笑道:“云溪,没想到……你也会来琴川啊!”
      原来此人正是风晴雪,她在城中听到一些传闻,觉得与韩云溪很是相像,便特意寻了过来,一探究竟。
      屠苏心中警惕,淡淡道:“姑娘认错人了。”
      “没错哇,你背上的剑分明就是焚寂,我不会看错的!”
      “焚寂?好名字。”
      风晴雪一呆。
      屠苏冷冷看去,目光里未有丝毫温度,蓝衣少女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半步,方试探问道:“那你可不可以解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容貌如何,与你何干?”屠苏还剑入鞘,周身杀气四溢,缓缓道:“若再纠缠,休要怪我无情。”
      打坐被打断,他本就不稳的内息更为紊乱,经过近十二时辰的厮杀后,屠苏心中杀意高涨,又有焚寂在侧,无法彻底压制罡火阳煞。适才本是调理气息的关键,风晴雪突兀打搅,险些让他失控。
      是和云溪有些不同……晴雪怔住,在剑庄之时,她偷偷打量云溪三十余日,对于那人的气质早已熟悉,可眼前这人……虽和云溪相似,却又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云溪那时说,焚寂并不在他手中,那这个人……?
      趁着少女走神,屠苏长剑斜伸,将桌上的包袱挑起,便疾步离开客栈。他走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甩掉晴雪,刚转过一道街角,就听见有人惊喜叫道:“是黑衣大侠!”
      屠苏剑眉蹙起,虽然带着面具看不到,但微微抿起的唇角,亦说明他心情不悦。
      正想绕路离开,又有一道男声响起,带着轻柔地笑意:“哦?依小兰所说,那位侠士便是救你于水火之人?”
      屠苏停下脚步,隐约觉得,这声音似有些熟悉,他下意识望去。
      晕黄的天光下,黄衣青年含笑而立,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册,正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道旁的花树艳丽无比,映着灿烂晚霞,烈烈地仿佛要燃烧一般。
      可屠苏却觉得,这青年唇畔的笑意,比之所有景色都更为耀眼夺目!
      他呼吸顿住一瞬,有些不知所措,但却毫不退让地与那人对视,眼神交在一处,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对方心底深处。
      那种空空茫茫无一物的感觉……
      屠苏心中微滞,不等细细思量,那黄衣青年微笑颔首,不动声色之间,便偏转神色,看向另外一侧。
      他抬起右手,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纤长的手指,将落在发间的落花轻轻拂落,动作不带丝毫烟火之气,温柔地好似一阵春风,整个人透出闲适、雅静的气质,不咄咄逼人,却完全无法忽视。

      先前叫屠苏黑衣大侠的正是琴川方家的公子方兰生,今年刚满十八岁,正是活泼好动、静不下心的时候。前些日子他听说翻云山中有山贼为患,便心向往之,很想去见识一番,奈何家中管得严,一直被拘在书院中读书,难得自由。
      三日前,恰逢少恭来访,兰生借口帮忙,以采买的名义成功溜出家门,结果被山中的贼人捉个正着。等屠苏赶到的时候,这位方小公子正被绑在山寨门口,差一点就身首异处!
      兰生面上表情还有些惊怕,但语气中已经满是兴奋,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讲述那日险情:“少恭你不知道,那些山贼比书上说的还要凶残!一个个手持大刀、满脸横肉,每日里猜拳取乐,竟是以杀人来下酒!”
      少恭微微一笑,侧耳倾听:若真是每天如此,那琴川所有人加起来才够翻云寨杀的,官府和周围门派哪里还能坐视?之所以屡次剿匪不成,不过是收支不平罢了。
      兰生可不知少恭在想些什么,他入戏很深地抖了抖身体,夸张道:“那时候我都快绝望了,结果黑衣大侠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山贼打倒在地,厉害的不得了!对,大侠大侠,你、你是哪门哪派的?不知道还收不收弟子?”说到最后,他一溜烟小跑奔向屠苏,眼巴巴地望着对方。
      屠苏的注意力一直在少恭身上,耳边听得这一番聒噪,顿时丢下两个字来:“太吵。”
      “——什么?你竟然说我太吵?”兰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一蹦三尺高。
      “好了小兰,这位侠士明显喜静不喜动,你就少说两句,省一省口舌罢。”黄衣青年轻轻摇头,语气里颇为无奈宠溺,他走近几步,拱手作揖,微笑道:“在下欧阳少恭,这位是我表弟方兰生,昨日小兰蒙少侠相救,还未当面谢过,真是失礼了。”
      欧阳……少恭……
      这名字似有些熟悉感。
      屠苏心思一转,点点头道:“不必多谢。”
      兰生在旁边气呼呼的没有开口,抱臂看向一边,装作打量街对面的小摊,耳朵却支棱着,仍忍不住心中好奇,正大光明地旁听。
      “昨夜小兰回府,被她姐姐数落许久,全府上下都是又担心又庆幸,对于少侠感激颇深。适才出府之时,方家二姐尚在念叨不曾邀请少侠上门当面言谢,现下可好,竟是遇得巧了!不知少侠可有歇脚之处?若是没有,不妨往方家一趟,也让在下与方家二姐稍尽心意。”
      少恭看这人背着包袱,便出言相邀,一是如他所言,为了相救兰生之恩,其二却是好奇使然。
      虽不曾切脉问诊,但他已能得出许多结论:从对方暴虐凌乱的气机来看,此人分明受了不轻的内伤,竟还能若无其事地在街上游荡……而且,以不足二十之龄,灭掉翻云寨、剑挑李潘安,眼前这位少侠,到底是何来历?
      还有这杀气凛然地气息……也有些熟悉之感……
      少恭心念电转,面上仍是温柔如水,未有丝毫异样。
      屠苏犹豫片刻,在兰生喜出望外地目光中,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多谢。”
      少恭见状,唇边笑意加深,刚欲上前带路,忽然叹笑道:“险些忘了大事。”
      “?”
      “什么大事?”
      对上两人不解的眼神,少恭抱歉一笑,问道:“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一会见了方家二姐,却要如何引见?”
      兰生恍然大悟,抓了抓脑袋,也跟着问道:“大侠,你怎么称呼?”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把之前的气恼忘得干干净净。
      “……百里屠苏。”
      “噗嗤!”兰生一愣,立刻乐不可支地笑道:“你家人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不会是正月里喝屠苏酒的时候,顺便偷懒取的吧?哈哈!”
      少恭笑意微敛,顿了顿才道:“小兰不可无礼,‘屠苏’此名甚好,所谓‘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百里少侠此名正是贱名金身、内藏玄机,可见起名之人对他寄望颇深。”
      屠苏不由侧目,当初离开娲皇教,他正是想到这句话,方给自己取名为“屠苏”,意欲斩断过去联系,在母亲韩休宁之死后,重得新生。
      那次惨变距今已经过去许多年,没想到这个名字才传扬出去,便能被人理解,他心中顿时升起几分欣喜。
      屠苏眼神稍稍柔和,望着少恭,那人却偏过脑袋,淡淡笑道:“走罢,出来这许久,方家二姐怕是又要担忧。”
      少恭说着话,唇边却殊无笑意,内心玩味道:“屠苏?呵呵~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叫这个名字了!”思及当年经历,对于旁边这位少侠,他竟是生出几分厌恶。
      屠苏抿起唇,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少恭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他一边思索原因,一边跟在少恭、兰生二人身后,往方家行去。
      大概是怀着心事,在和方家二姐方如沁见过后,屠苏便一直无法静心休养。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躺在榻上许久,仍是没有睡意,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下午遇见少恭的那一幕情景。
      屠苏皱起眉,因罡火阳煞之故,他对情绪向来克制,从未有过如此心旌神摇、难以自控之时,那么……为何自见到欧阳先生起,自己就有些不对劲?
      思来想去,仍是不得要领,屠苏翻身下床,推开客房门,径自上了屋顶。
      他坐在檐角上,静静吹着夜风,心思渐渐安稳,不复先前烦躁。
      时间缓缓流逝,四下里越发安静,已是临近子时。
      正当屠苏准备回房的时候,不远处传来阵阵琴声,悦耳动听,犹如一泓清泉自心间轻流而过,让人神魂俱醉。
      屠苏精神一振,但觉内伤亦好了几分,他站起身,循声而去,却未发现丝毫踪迹。
      高大的青桐树下围着一口深井,金色的栏杆隐隐生辉;不远处的凉亭之中,纱幕轻飘如云,四周花影扶疏、暗香浮动,那操琴之人已然不知所踪,桌上唯余茗茶一杯、香炉一盏,尚有青烟袅袅,不绝如缕。
      正是——睡起不胜情,行到碧梧金井。人静,人静,风弄一枝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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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章七 风弄一枝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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