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吟》席月唯

4、第四章 闻府二小姐

　　轻轻吹熄了蜡烛，青兰才合衣躺下，内室里又传来了闻老太太的咳嗽声，她又一次掌起了灯，

　　“老太太怎么了，今儿起了几次夜了，明儿叫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老毛病了。”又咳嗽了两声，闻老太太看着手里的一对金锁，见她这样，青兰纳闷道：“老太太怎么把这物件拿出来了，您说过这是姑太太小时候戴过的。”

　　“啊，是啊，我想起来了就看看，还是等哪天再把它交给千月的好。”刚要躺下，门外梆梆梆的敲门声急促地响起，青兰一惊，这个时候是谁那么急，忙照看着老太太，叫贞洺去开门。

　　“老太太，老太太。”院子里，绮云院的灵心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进屋便跪倒在地，“老太太，不好了，我们夫人她...”

　　“你气喘匀了，姑太太怎么啦！”青兰拉起她，带到了闻老太太面前，“我们夫人忽然不太舒服，肚子一阵阵疼的厉害，老太太您快去看看吧。”

　　闻老太太已穿戴整齐，喝着灵心道：“冒冒失失的耽误了可怎么好，青兰随我去绮云院，贞洺你去和九儿把产婆刘妈妈请到绮云院来。”

　　绮云院里，师沅满头大汗倒在床上，疼痛一波接一波袭来，越来越强烈，她觉得眼前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全身的骨架想要撕裂一样，只是比起身体的痛苦她的心更痛，因为孩子出世的喜悦并没有人能够和她分享，她只能远远地去回忆那份曾经，却只能把这份美好埋在心里。

　　“老太太来了，老太太来了。”灵心急得带着哭腔，而闻老太太已经来到了师沅的床边，“千月，听得见娘说话吗。”紧紧凑在师沅的耳边，她仔细地抚摸着师沅的额头，“我...娘，我...好难过，我的心...好难过。”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苦我全了解，没事的孩子，咬咬牙就过去的，你记住了这个孩子是多么重要，她关系着你，我还有这么多人的命运。”

　　师沅似乎清醒了过来，看着闻老太太的眼神从没有这么清楚过，那双苍老而深邃的眼神里隐藏着对她的期盼和信任，又是一阵痛苦的痉挛，她显些昏了过去。

　　喝了口茶定定神，闻老太太坐在了外屋的楠木椅上，“你们是怎么照顾的，怎么会提前了，不是算的日子还有两个星期吗？”闻老太太语气带着责备，珠儿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屋里产婆已经忙活起来，师沅的叫喊声也更急了。

　　晨露的第一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宁静，小心地用棉绒被子包着，管事妈妈笑意盈盈地抱给了老太太看，“是个小姐呢，老太太您看，长得很俊呢。”

　　“是啊，是啊，女儿好，女儿好，看看这小嘴像极了我的丫头呢。”

　　“是呢，是呢，恭喜老太太，恭喜夫人。”一众的丫鬟婆子皆行礼道贺，闻老太太已合不拢嘴了，“千月，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摇了摇头，师沅挣扎着，抱起了新生的女儿，‘是啊，这眉毛眼睛生的极为标致，白嫩的皮肤又透着粉润，真是很像，很像他啊。’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当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痛苦全都烟消云散了。

　　婴儿似乎睡得很熟，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师沅爱抚着，对闻老太太说道：“母亲一夜没睡真是辛苦了，千月心里感激，这孩子还请您给取个名字吧。”

　　“是啊，是啊老太太，孙小姐的名字能够让您来取最好不过了。”景兰也在一旁附和着，细细看着婴孩，闻老太太想想道：“说得也是，千月的夫家现今已无人了，姑爷也过世了，即是这样孩子的名字我来取也罢，就取一个荨字，叫荨儿吧，按着她们这一辈丫头们的名号‘玉’字，那就是玉荨了。”

　　‘玉荨’众人念着这个名字都觉得十分顺耳，景兰高兴地过了头，悻悻说道：“我们闻府的玉荨小姐，玉荨小姐。”

　　咳嗽了一声，师沅嗔道：“景兰别没了规矩。”

　　笑了笑，闻老太太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她高兴而已，不过千月，荨儿可是姑爷家的遗脉啊。”师沅知其中之意忙道：“女儿知道，我嫁入连氏一门，夫君虽早亡，但节仪孝道不能变，荨儿自当随着她亡父的姓。”

　　看着柔弱的女儿，师沅轻声唤着，“连玉荨，你这个小丫头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吗。”

　　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闻老太太和师沅心里的石头终是放下了，这些做给别人看的戏码，很顺利的通过了，当然现在也没有人会去追寻真正的连氏一族了。

　　自出生以来，玉荨便十分乖巧，她总是闪着黑亮的眼睛探视着周围的一切，然后报以甜甜的微笑，偶尔会哭闹哄一哄便好了，虽是外孙女，但闻老太太很是喜欢，天天都会来绮云院探望，常常也是抱着玉荨不撒手，她总是说，“荨儿是我们闻家的福音，她长得面挺饱满，杏眼悠长，定是个心明眼亮的女儿。”

　　大太太林氏也常常过来，她作为长嫂，在小姑子的月子里过来照顾一下，也显得颇有大家出身的气度，这天她又拿了些补气的汤羹，每每变着法的叫厨房做些不同的菜式，师沅吃得都有些倒胃口了，“嫂子又受累了，天天吃这些补品，劳烦了。”

　　林氏笑道：“妹妹哪里话，这是我当嫂子的责任，你现在平安生产，我们闻家又多了位小姐，全家都跟着欢喜呢，你不知道这几天我那个丫头天天吵嚷着要来看妹妹，可她这一闹不要紧，那个小的不懂事也学着她姐姐的样子，可是把我弄得心烦。”师沅掩口而笑道：“即是这样，就让他们过来看看吧。”

　　“那怎么好，孩子还那么小，她们又没轻没重的，可别叫我担心了。”正说着，门外丫鬟的声音喊道：“少爷，小姐你们慢些，别摔了，等等...小少爷，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追了。”

　　一听这话，林氏起身快步走向门外，而此时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已经嬉笑着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踉踉跄跄的两声孩童，“你们怎么照顾少爷的，简直是胡闹！”见夫人生气了，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跪下来磕头认错，瞪了她一眼，林氏抱起了那个两岁的孩童，又对着稍大的女孩子说道：“苑儿你啊，一点小姐样子也没有，你姑姑身子虚，需要休息，妹妹那么小，哪有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就过来了，赶明儿个让管事陈妈妈好好教教你规矩。”

　　吐了吐舌头，大小姐闻玉苑撒娇道：“苑儿想着看看小妹妹嘛，母亲放心，明儿我就好好学规矩。”

　　见她古灵精怪的样子，林氏也无奈，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玉苑身旁另一个男孩大少爷闻承，微微垂目中规中矩地站在一边，看了看他，林氏没有说话。

　　“少爷和小姐来了，快进来吧，来看看小妹妹。”听到姑妈的招呼，闻玉苑早已跑进了内室，身后闻承紧跟在后面，而林氏怀中抱着的小少爷闻珺看到哥哥姐姐跑了也努力的想挣开母亲。

　　团花荣锦床榻上，师沅倚靠着鹅绒靠背，轻拍着刚刚睡着的婴孩，玉苑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细细地端详着妹妹，眼睛溜溜直转，“母亲，妹妹的脸嫩嫩的，嘴唇也红红的。”

　　“那是自然，你只看看，别把妹妹吵醒了。”林氏又嘱咐了一遍，玉苑敬畏母亲，但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神在玉荨身上看来看去，知道她的心思，师沅笑道：“苑儿摸摸妹妹的手吧，只轻轻的别吵醒了她。”

　　“真的吗，谢谢姑姑。”还没到林氏答话，玉苑便轻柔地抚摸起了玉荨嫩嫩的小手，她满意的笑着，孩童的天真洋溢在脸上，承儿在一旁看着，有些拘谨，师沅拉过他点了点头。

　　“呀..呀...妹...妹”两岁的小少爷话说得不太利索，但看见姐姐如此，他便不安分起来，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玉荨，手也不停地伸过去，“嫂子，珺儿也想疼疼妹妹呢，把他抱过来吧。”

　　林氏无法，犹豫了一下只得抱给了师沅，同样是个娃娃，闻珺‘啊，啊’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够听懂的话，小手轻轻触过了小玉荨的脸颊，那个熟睡着的二小姐竟然就这样笑了，“母亲，你看你看，妹妹笑了，妹妹笑了。”玉苑高兴地拍手，林氏则在一边微微笑了笑。

　　一个月之后，连玉荨的满月酒开席了，虽然只是外孙女，但闻老太太全部是按着闻家子孙的规矩来的，而玉荨除了姓氏不同俨然已经成了闻家真真正正的二小姐，闻老太太高兴，请了族中亲近的亲戚和城中最著名的戏班子准备热闹两天，抱着孩子坐在老太太身边，师沅看着下面热闹非凡的人们，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丝的恍惚，这样的奢靡鼎沸，她是不是曾经也经历过，也许在多少年之前，对于她的祖上，三朝元老师太公而言，这些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世事无常，潮起潮落，任何人当权利和威望到达顶峰的时候最好要回头看看身后的道路，是一片坦途还是无尽的悬崖，功臣与罪臣之间相差一毫厘，对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来说生活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而全家流放的流放，赐死的赐死，她是唯一一个侥幸逃脱的人，而这样的身份让她终不能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罪臣之后的这个名头是她身上的烙印，她只能始终小心翼翼的生活，唯恐去触碰那些敏感的政治神经...

　　“千月，千月想什么呢？”闻老太太推了推她，师沅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没什么母亲，来女儿敬您一杯。”

　　端起酒杯，师沅轻轻抿了抿，一抬头却看见几个丫鬟扶着二夫人章氏缓缓走来，忙放下了酒杯，老太太显然也看到了她，有些责备地道：“你怎么又来了，都快生了，还过来凑这个热闹，也不怕动了胎气，之达快过来看着你媳妇。”

　　章氏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只是媳妇儿想着今儿是姐姐和荨儿的好日子，大家都在这边热闹，我自然是应该过来的给姐姐捧场的。”

　　二老爷闻之达这时也过来了，他本在偏席和一些商贾友人喝酒，见章氏来了，也不得不先安顿好她，“不是让你就在院里呆着吗，怎么还是来了。”

　　“我知道老爷的吩咐，可是我和姐姐交好，心里还是感激着姐姐救命之恩，这满月酒自然是要喝了。”闻之达见妻子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嘱咐了玢儿好生照顾着，便回席了。

　　一时之间，前来道贺的人越来越多，台下的戏班子也开演了，人多一热闹，师沅倒有些烦闷了，被喧闹的人声吵醒，玉荨也醒了过来，师沅忙哄着她入睡，眼见着这边的情景，老太太便道：“这里未免太乱了些，等会儿就抱着荨儿回去吧，对了，二媳妇儿你也跟着回去，这里太热闹倒惊了胎气。”见老太太这样说，师沅和章氏纷纷应了。

　　荨儿渐渐安静了下来，师沅刚要起身，却见陈妈妈笑脸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恭喜姑太太，您诞下荨小姐，老奴来给您请安，来给您敬酒。”

　　“如此多谢陈妈妈了，只是我现今只能以茶代酒。”

　　“那是自然。”陈妈妈一饮而尽，微微看着旁边的章氏，觉得有些尴尬便有些吞吞吐吐，“二夫人也即将临盆，奴才粗苯，有些做得不到说得不到的，还请二夫人别跟着一般见识。”说着她便又喝了一杯，章氏见状，脸上微笑依然，但心里却也很是不屑，微微喝了口茶，道：“陈妈妈是闻府的老人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着主子着想自然辛苦了。”

　　“不辛苦，那自然是应该的。”陈妈妈满脸堆笑道，冷哼一声，章氏慢慢站起了身，玢儿忙扶了过去，“姐姐，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老太太，媳妇儿先离席了。”

　　本就悬着心，闻老太太自是答应，忙叫了青兰道：“你去跟着她们，要亲自送进院里才好。”

　　青兰点头称是，刚要伸手去扶，却见得章氏的脸色徒然变了，“啊...我...肚子...老太太，媳妇儿肚子痛...”这感觉来得突然，章氏措手不及，算了日子也真是这几天了，

　　“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别真是动了胎气了。”闻老太太已起身来到章氏身边，林氏见状也把小少爷闻珺交给了乳母，忙道：“弟妹额头都冒汗了，老太太这看来是要生了。”

　　说话间章氏的痛楚又加了一倍，二老爷闻之达也赶了过来，几个丫鬟婆子手忙脚乱地搀起了章氏，抬着就往椒木堂走。

　　几个时辰之后，章氏终于安然生下来孩子，浑身的疲累还未消散，章氏侧身躺在床上，看着熟睡的婴孩，玢儿忙前忙后收拾着，雯雀则拿过一碗蛋黄鲫鱼汤递到了章氏的嘴边，“刚刚姑太太送过来的，她说这些汤水最是大补了，夫人您趁热喝了吧。”叹了叹气，章氏没什么胃口，

　　“夫人怎么了，倒是不高兴的样子。”见章氏神色黯淡，玢儿知道她心中的忧虑，劝道：“夫人想开些的好，虽然是个小姐奴婢看也好得不得了，老太太一向疼惜孙子孙女没有差别，再说刚才老爷不也是疼惜得什么似的，夫人还年轻，以后多得是机会，您看看三小姐长得那么可人，疼还来不及呢。”

　　回头看了看女儿，章氏心中柔软起来，抱起了女儿道：“一直盼着这胎一举得男，不过即是女孩我也只得这样了，你们瞧瞧，这丫头长得可俊？”

　　“那是当然的，我看着比荨小姐还俊呢。”玢儿随口说道，看了看她，章氏轻轻亲了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