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51、醉笑书剑

　　天色刚刚入暮，宫人已纷纷掌起宫灯，朦胧夜色下，散发出暗淡的光晕。
　　“皇上驾到！”太极宫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陡然划破了安静的夜空。
　　拔戊极不急不缓，到宫门口去迎接沁媛。
　　“侧夫拔戊极参见皇上，皇上万福！”说到侧夫二字，拔戊极咬牙切齿。
　　拔戊极微微低头敛眉，首先入眼的是绸缎金线绣龙鞋，一丝一线，将整体条龙绣的栩栩如生，恍如欲穿云飞去。
　　“起身吧！”言罢，沁媛自腰间取出一个雕刻的十分精致的檀木盒子，递给拔戊极，“岩琅使臣托了朕带给卿的。”
　　“有劳皇上。”拔戊极说完，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小簇系着红绳的头发。
　　见到拔戊极徒然变色的惊慌神情，沁媛难得愉悦的笑了起来，终于在拔戊极脸上见到除了冷漠外的表情。
　　沁媛语带嘲讽的笑睨着拔戊极：“拔侧夫是睹物思人了？”
　　拔戊极抬头，看着那张绝美却透出冷漠的脸，眼底平静无波：“皇上深夜至此，所谓何事？”
　　“两宫皇太后下了懿旨，往后朕也只给叨扰诸卿了。”沁媛慵懒的说道，“拔侧夫的太极宫倒似成了仙境，不食人间五谷，不闻后宫轶事。”
　　说着，沁媛冷笑一声，举步走到软塌坐好。
　　“臣以为皇上比较喜欢不问世事的枕边人。”拔戊极也紧随着走进来，意有所指。
　　“承王是承王，你们不必学他。若每个人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朕还要三宫六院做何？”沁媛瞥了拔戊极一眼，淡道。
　　拔戊极在软塌边站定，然后弯下腰来，手缓缓的抚上沁媛的发梢，笑容中带着些许的冷意：“那么皇上是想与微臣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朕倒不知拔侧夫熟识中原文化。”沁媛调侃道。
　　“中原大好河山，物质富饶，文化渊博，不知让多少人倾慕。微臣幼时，便想踏入中原，一览四海风情。”拔戊极松开手，依旧恭敬的立在床头，语气虽是淡淡的，但沁媛仍能感觉到拔戊极话里的冷冽之意。
　　沁媛的脸忽然凑近拔戊极，温热的唇瓣刷过拔戊极的脸颊：“朕以为，拔侧夫幼时志向宏远，绝非四海游玩，而是……入主中原。”
　　拔戊极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波动，退后几步与沁媛拉开距离：“皇上应该晓得，每一个手握大权的人，无不想如此。”
　　沁媛见拔戊极退开，面色一寒，冷声道：“今时今日，拔侧夫待如何？”
　　“身为侧夫，微臣唯一的职责就是服侍君王。”拔戊极俯下身，轻轻拨弄着沁媛那微微颤动的细密睫毛，然后又沿著沁媛白皙的脸颊慢慢划下，最後落到沁媛薄薄的嘴唇上，勾画起沁媛的唇线。
　　沁媛依旧享受的半躺着，没有拔戊极预料中的慌乱与忧虑，还似极为享受，不得不让拔戊极佩服。
　　沁媛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有节奏的敲着床案，换做一副玩味的神情看着拔戊极：“拔侧夫既要服侍君侧，不该先沐浴宽衣，躺到床上去？”
　　“若是皇上有令，微臣定当遵行。”拔戊极淡然道。
　　殿内烛光摇曳，沁媛眯起了眼睛，静静的打量着拔戊极。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只是目光相接，各自目中挑衅之光转瞬即逝。
　　突然，沁媛半起身，拦住拔戊极的颈项，轻轻解开拔戊极的一个衣扣。
　　拔戊极被沁媛突然的动作吓到，连忙推开沁媛，退立一边。
　　见状，沁媛再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拔戊极知晓沁媛有意三番四次的捉弄自己，却次次被其得逞，也不由有几分恼怒。
　　“拔侧夫避君如蛇蝎，还要如何侍君？”沁媛故意暧昧的说道。
　　拔戊极置若罔闻，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而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这个时候开口只是徒增嘲笑而已。
　　见拔戊极真恼了，沁媛看向他目光渐渐柔和，语气也不似方才冷淡：“时将入夜，拔侧夫可是用过膳了？”
　　“皇上是从承恩宫过来的吧。”拔戊极并未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沁媛笑笑：“既然拔侧夫不愿用晚膳，朕也不勉强。”
　　将檀木盒子放下，拔戊极开口直接问道：“天儿在哪里？”
　　“拔侧夫爱子心切，朕也晓得。”沁媛眼波流转，“过不了两日，待朕有了空闲，再带小侯爷过来觐见拔侧夫。”
　　“小侯爷？”拔戊极呢喃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沁媛却递过一张纸条，悠然道：“近来宫中戒备森严，想必拔侧夫也许久未收到宫外的消息了。”
　　拔戊极在看了纸条后，立即将纸团揉握于掌心，并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们待如何，非要我死了，他们才罢休？”
　　“朕若说这是命，拔侧夫你会不会认命？”沁媛给了拔戊极一个温柔的笑。
　　“皇上何必明知故问，微臣若是认命，今时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拔戊极自嘲的回道。
　　沁媛一手支着头，眼睛微微闭起，眉目中那威严之气减弱了许多：“拔侧夫以为，朕会不会助其，让拔侧夫死于后宫？”
　　“皇上的心思，岂是微臣可猜得透。”拔戊极并不专心，一口茶喝很久。
　　拔戊极将纸平摊在桌子上，沁媛拿起来，放置在烛台上烧毁。
　　将灰烬吹灭，沁媛盯着跳动的烛火看着捏在手心的那个东海明珠。
　　“前几日杜太傅大寿，岩琅使臣也至，望杜大人能通融一二，送几个人入宫陪伴拔侧夫。”沁媛默然道，“可惜，被朕顶回去了。”
　　“臣略有耳闻。”拔戊极说道，“这个东海明珠，若微臣未记错，早些时候曾见承王佩戴过。”
　　沁媛尴尬的笑笑：“招待蟠龙使者那日，朕确实……”
　　话还未说完，沁媛的脸色就黯淡了下，但很快又明亮起来。
　　拔戊极带着满意的笑走进沁媛身旁：“怨不得这几日承王面色不善。”
　　沁媛怒瞪拔戊极一眼，唇边浮上一丝诡异的微笑：“宫中呆得久了，拔侧夫倒有点怨夫的味道。”
　　将软榻便的红纱帐放下，一片锦绣之中，拔戊极缓缓靠近沁媛。
　　“朕可不是那些宝髻玲珑、环佩琳琅的宫人。”沁媛挑眉说道。
　　拔戊极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诱惑的味道：“在这个宫中，想要得到权势，有什么比讨好君主更快？”
　　“也是不错……”沁媛认真思虑道，“既然如此，为了讨好朕，今夜拔侧夫就睡软榻，朕睡拔侧夫的床。”
　　说着沁媛趁着拔戊极愣神的瞬间，入了内殿，独留拔戊极在外边。

　　一夜清风徐徐，清晨宫人们依礼一一入殿，为沁媛打理梳洗。
　　拔戊极从宫人手中接过木梳，单手从身后轻轻环住了沁媛，另一只手游走在沁媛的眉眼唇鼻间。
　　沁媛低头挑选扳指护甲，挑三拣四，最后都丢了下去。
　　拔戊极伸手轻轻刮了刮沁媛的鼻尖，宠溺的说道：“皇上起床气不小。”
　　沁媛听完笑了笑，抬头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虽着一身祥云纹龙明黄龙袍，但还是难掩江南水乡的娇柔之态。
　　但是，沁媛总觉得缺了什么，空落落的感觉。
　　瞥见沁媛略微迷茫的表情，拔戊极低头凑道沁媛耳边，呢喃道：“皇上是想承王了？”
　　扫下桌案上璀璨的各式佩饰，沁媛看着镜中拔戊极高挑的身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扶着朱颜的手走了出去。
　　在殿门处，礼居郎立在一旁，垂首等候。
　　沁媛脚步为停，只是抛下了一句话：“不用记案。”
　　走过了长长的亭廊，沁媛放开朱颜的手，脚步已恢复了从容。
　　从后宫直向外宫走去，途径承恩宫，沁媛停下了脚步。
　　朝堂之中暗流汹涌的争斗，沙场之上金戈铁马的杀戮，皆是江山美人冢，倾国红颜泪流尽处。
　　一种肃穆的感觉弥漫开来，似乎有什么忧郁笼罩着沁媛，祈煜的容貌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沁媛淡然笑了一下，摇头示意朱颜退下，心底越发沉重，压得沁媛一瞬间不知如何呼吸。
　　突然转头，沁媛正好对上祈煜的眼，深深地望进那幽邃的眉目间，看到沁媛眸光略闪，似波动了一下。
　　两人相对立着，深深凝望。
　　片刻之后，沁媛扬起纯粹的不含杂志的笑容：“承王一夜未睡？”
　　“只是习惯早起了。”祈煜唇抿成线。
　　沁媛心中始终盘旋不去的不安，在这一刻越发清晰，就像有什么事物，将一去不返。
　　祈煜帮沁媛理了理稍散乱的头发，轻握住她的手，略微抱怨的说道：“皇上又不顾念自己的身体了。”
　　叹息声落，沁媛轻轻抱住祈煜，手心微微渗出汗来。
　　“皇上该上朝了。”祈煜语声低沉沙哑，心中纷乱如麻。
　　沁媛唇角绷紧，淡淡说了声：“不上朝了。”
　　祈煜伸手拉开两人的距离，眉梢微挑，表示了他的疑惑。
　　沁媛踮脚，仰首吻了下来，唇齿间灼热痴缠，额上隐约有细密冷汗。
　　陡然间天旋地转，仿佛炽热的风暴将两人席卷，狠狠击溃祈煜心底最隐秘的一处眷恋。再也没有青涩顾忌，只是毫无保留的掠夺，什么礼仪道德，皆抛之脑后。
　　刹那间焚尽了热情，撕裂了彼此间理智，腥甜滋味涌入口中，分不清是谁撕裂了谁。
　　良久，两人冷静下来，喘息着分开。
　　沁媛将脸藏在祈煜胸口，语声低柔：“若朕当明君的代价，是要失去承王你，那么朕宁愿放弃。”
　　“皇上说的是什么……傻话。”祈煜愣了愣，然后开口说道，语声越发沙哑，越发低沉。
　　“朕是认真的。”沁媛一字一句道，“朕已经失去太多，再也付不起失去的代价了。朕不愿再在某一天晨起，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宫殿，除了朕自己，谁都没有。”
　　祈煜喘息渐重，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沁媛会对自己全然的依赖，与自己一样，害怕对方的离去，害怕独自的难免。
　　明知沁媛是碍于两宫皇太后的旨意而逢场作戏，但昨夜的翻转难眠，满怀的酸楚，却让他一夜独饮西风残，再难平复会波澜不惊，风轻云淡。
　　“承王，朕再不管朝臣百姓如何看待。无论是言朕沉迷美色、昏庸无道，还是道承王蛊惑君主、妖魅君上，朕都不会再管。”沁媛的唇游走在祈煜颈项耳鬓间，呼出灼热的气息，“只要承王仍在朕身边，朕什么也不管了。”
　　“皇上……”祈煜摇头笑，在沁媛颊上一吻，“皇上的情意，微臣明白。其实，只要皇上愿意，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无论杀伐争斗，还是隐世飘远，微臣都会站在皇上身边，与皇上一起，或生或死。”
　　“承王……”沁媛神色莫辨的看着祈煜，然后默然牵起祈煜的手，和他并肩往承恩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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