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52、淡定如菊

　　朝凰都城魏璇正中之皇宫，一条又一条漫长而无尽头的甬道，一道道厚重的宫门锁住了多少人的韶华岁月，又锁住了多少难眠的等待。
　　奈何宫墙巍峨，道不尽的苦衷，流不尽的血泪，丝毫未能撼动其半分。
　　馔玉宫内，瓷壶透着丝丝寒凉，内里的茶也不知搁了多久了。紫檀香炉里案香渺渺，将人的面容变的朦胧。
　　见陆欣婉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沁媛才放下了心，转头对庚颛臾说道：“有劳华仪了，欣儿总是这样糊糊涂涂，没有分寸。”
　　“皇上严重了，陆小姐活泼可爱，微臣很是喜欢。”庚颛臾恭敬的说道。
　　“暨阳王今日本是带着欣儿来参封侯大礼的，临时被朕唤了过去，未料一时三刻不盯着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她就到处乱跑。”沁媛无奈的回道，“暨阳王与承王都很是着急，好好的封侯大典就被他们这么搅和了。”
　　庚颛臾放下床边的帷幕，淡蓝色的丝绸垂下来，遮掩住床上人儿的模样：“若皇上真愿这场闹剧继续下去，又有谁可以阻挡？”
　　“公子心如明镜，没有什么事是能瞒过公子的。”沁媛往外殿走去，边走边讽刺的说道，“可是有时候，装做什么都不知会比较幸福。”
　　“皇上恕罪，微臣只是不惯于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罢了。”庚颛臾不为所动，更是随意的说道。
　　见庚颛臾一副淡定的模样，沁媛笑笑：“朕以为，公子还是以前比较看得顺眼。至少，不会顶撞朕。”
　　“那是皇上宽宏大量，臣才敢如此放肆。”庚颛臾回道。
　　“据太医令所言，公子身上的毒已经全清，公子近日觉得如何。”沁媛关切的问道。
　　庚颛臾嘴角轻扬，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回禀皇上，已经痊愈。”
　　不知为何，那抹似有似无的笑一直在沁媛心间挥之不去：“上次毒害公子之事，那个太监已然招供，他乃受人指使所做。只可惜刑部办事不利，让人灭了口。”
　　庚颛臾一怔后转瞬讪讪笑了起来：“皇上日理万机，本不该为了微臣点微薄小事而操劳。”
　　“公子性命攸关，朕怎会置之不理？”沁媛双眉紧锁。
　　“与承王的性命相比，微臣的性命又何足道之。”庚颛臾自嘲的答道，不禁想起入宫前靖安王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
　　他当时回答不出来，是因为相信这幽深宫闱中，不会存在这世上最单纯的不会相互利用的感情。在无欲无争的人，一旦进入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所有的一切都会染上一层墨色。
　　但显然，在他最意料不到的两个人之间，却真挚的相互依赖着。
　　也或许，是三个人。
　　“人无贵贱之分，公子与承王的性命轻重有何分高下。”沁媛淡然道，“只是承王与朕更亲厚些，朕心中难免有所偏重。”
　　“有一件事，不知微臣当不当讲。”庚颛臾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
　　沁媛微挑眉，表示出她的疑惑。
　　庚颛臾愁容满面的说道：“不敢欺瞒皇上，前几日臣收到一张匿名纸笺。纸笺上写着，承王三日内必然身中剧毒，五日内必然薨逝。”
　　沁媛听闻，心下虽然惊异，但面上未动丝毫，仍是淡淡的说道：“无稽之谈。”
　　庚颛臾不做声，过了许久，方才轻轻嗯了一声。
　　红墙四合，将宫外喧嚣浮华隔绝，沁媛站在其中凌霄顶处，只能凝伫，如同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刻：“华仪有何把柄落在寮国新皇聂虞手中？”
　　“微臣的妹妹尚在寮都。”庚颛臾踌躇了一下方推开殿门，缓缓说道。
　　沁媛半晌方笑道：“今时今刻，朕倒是怀疑，此次欣儿的失踪是否意外。”
　　说完，沁媛拂袖出去，顺道让宫人入殿，就近照顾陆欣婉。
　　而沁媛如此做，对庚颛臾的不信任，让原先以为庚颛臾颇得龙宠的宫人，就此灰了心。
　　回到承恩宫，沁媛方入殿即见一名青衫青年侧立案桌前。因为案烛里的油不多了，火焰子一闪一闪的，那名青衫青年用竹签拨了拨灯芯。
　　在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跪下请了安，那青衫青年先是愣了下，然后也随着跪下请安。
　　再到软榻上，沁媛沉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沁媛看着自己，那青衫青年垂首说道：“奴才祈清延。”
　　询问的目光投到一旁正在品茗清茶的祈煜身上，祈煜点头回道：“回禀皇上，清延是微臣在祈家时的仆童，入宫时因为宫里的规矩，这才没带进来。”
　　“起磕吧。”沁媛淡淡说道，因入了冬，殿中悉铺厚毡，踩上去绵软无声，所以祈请延无声无息的就走到祈煜身边，在旁伺候。
　　沁媛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然后说道：“朱颜，待会让人换了这厚毡。”
　　听闻此言，祈煜与陆邵峰都抬起头来，表示他们的疑惑。
　　朱颜闻言嗯了一声。
　　殿外的夕阳经了雕花长窗，投进淡白的灰影，沁媛拿起搁在案桌上的清茶，浅尝了一口，涩涩的味道立时溢满了味觉。
　　“换掉。”沁媛薄怒道，“以后承恩宫里开个小厨房，所有的膳食茶水都由专人先尝过，方能端给承王。”
　　“皇上……”祈煜开口打断道，“不知发生了何事，惹得皇上如此恼怒。”
　　“是否欣儿调皮捣蛋惹恼了皇上，或是庚华仪说了些什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陆邵峰询问道。
　　沁媛嘴角不易被人察觉的微微扬起，但那丝冷笑立刻又消弭于无形，只见沁媛淡淡说道：“除了朱颜，你们先退下。”
　　宫人闻言立刻行礼，纷纷退了出去。
　　隐约浮动熟悉却陌生的香气，目之所及是在熟悉不过的案台，沁媛心中却异常郁闷：“三日内，有人要毒害承王。”
　　“皇上这话不尽不实。”陆邵峰先反映道，冬风薄凉，虽不及北方酷寒，却吹得人微微一凛，“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又有谁敢如此嚣张跋扈？”
　　祈煜举头望去，窗下的竹影摇曳，雕栏画柱似昔日繁华流逝了去。
　　细细的端详了片刻，见沁媛面色苍白，那唇上亦无多少血色，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陆邵峰不由软声道：“不管对方是谁，微臣断不会让承王出事的。”
　　“如此……有劳暨阳王了。”沁媛将手中的杯盏随手撂在案桌上，说道。
　　窗外北风呼啸，拍着窗扇微微地响，祈煜收回凝视窗外的目光，淡淡的说道：“皇上且安下心来，有皇上这个真龙天子护着，微臣断不会有事的。”
　　抬眼瞧见陆邵峰正望着自己，目光中甚是关切，沁媛一时心滞。
　　“朱颜，派人去请刑部尚书郑岩与赵阔赵大人过来一趟。”借着转头吩咐朱颜，沁媛避开了陆邵峰关切的眼光。
　　不一会儿，罗勒就带着宫人入内，井井有条的将厚毡撤下。
　　放下茶盏，沁媛朝罗勒勾了勾手指，罗勒恭敬的走过来听候沁媛吩咐：“罗勒，以后承恩宫内再不许添置这些厚毡，走路都不发出点声响，万一刺客来了也没有人发现得了。再者承王不会武功，承恩宫的守备也不需根据宫里的规矩，等会儿你去传朕口谕，让一队昀霖军过来。朕记得你也懂些医术，今夜你就先留在承恩宫，待明日晨焕延过来你再走。”
　　“奴才遵旨。”罗勒垂首答道。
　　“承王自个小心些，不要让人有可趁之机。”沁媛蹙起纤长柳眉，眯着眼斜斜的睨向陆邵峰，“暨阳王也随朕去处理政务，可不能整天呆在承王这偷懒。”
　　环顾殿里，见所有人都垂着头，沁媛款步离开。
　　虽然是薄凉，但朱颜还是早早备好了暖炉，以防沁媛受寒。
　　走了一段，沁媛怀里揣着暖炉，双手却还是冰冷的。方才心中难言的恐慌，如今也已平复，一向冷静自持才是沁媛的本性。
　　“方才，你的心乱了。”陆邵峰忍不住出声，声音极轻，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扰了沁媛，“许多年了，从未见你如此惊慌过。”
　　“皇姐曾经说过，真正相爱的人，不管相隔多远，都能清晰的记得对方的容貌。因为对方的一颦一笑，已烙在心底。”沁媛缓缓开口道，“而方才在庚华仪道出此事那刻，朕能在心里清楚的描绘出承王的一颦一笑。”
　　猛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厚实且踏实。陆邵峰在身后紧锁住沁媛，头深埋在沁媛发间，喃喃呓语着沁媛的名字。
　　“这一生还这样漫长，可是我们之间已然结束。”陆邵峰的目光没有看着沁媛，只淡然望着远方，声音里透着无可抑制的倦怠：“我倦了，也乏透了，我们之间，为何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沁媛瞧着那紧闭的殿门，朱漆雕花，本是极殷红的颜色，在沉沉夜色下却是阴暗沉沉，就不得见天日的潮湿。
　　陆邵峰又低低地重叫了一遍：“沁媛……”
　　又沉默良久，沁媛忽然微微一笑，带着难以言语的苦涩：“在我们意识到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得太远，远的回不了头。”
　　陆邵峰扶了沁媛的肩，轻轻说道：“你知道吗，方才我见到你为承王担心的模样，心里嫉妒的发疯。有那么一瞬间，我就想着，若我就那么逝去，岂不更好。这样，我就不必故作大方，看着你们亲密无间。如此，我就不必日日孤饮到天明，只为了心中那一份放不下的执着。这样，我们三人都能幸福。”
　　“不许你说傻话。”沁媛伸手掩住陆邵峰的唇，低喃道，“若你离开，我如何会展颜。”
　　“时间会将一切淡忘，到时候，我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忘了彼此。待白头时，或许我会在山间乡野品茗一杯清茶，然后临渊吟诗，再在心底想一想青梅竹马的趣事，却再也记不起你的容貌。”陆邵峰平静的语气叫沁媛心中一酸。
　　冬夜的寒风如刀子般，剜得脸生疼，那一阵阵的寒风似是刮到了心里，沁媛如被撕裂般疼。
　　“你要我如何，才能真正放开？”陆邵峰幽怨的长叹一口气道。
　　良久，沁媛仰首看着朗朗明月，伤感的说道：“每逢月夜，我都会对月饮酒。想要借酒消愁，却又不敢真把自己灌醉，醒着我痛，醉着，我不敢痛。只可惜一杯杯美酒下肚，却在腹中化做愁肠，最后只会更痛。朕是帝王，但也是翊沁媛，一名有血有肉地女子。”
　　院里残花落了一地，凋零破碎随寒风逝去。
　　“你可知道，当朕坐在空荡荡地宫殿里，朱笔御批你请战地奏章时，为你担心地焦虑心情？你可知道，当你远在千里，驰骋战场的时候，朕倚栏北望，却永远望不见头的担忧。”沁媛转过身来，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了陆邵峰，“在你为朕担忧的时候，朕又何曾少为卿担忧几分？”
　　萧条的院子里，饶是一派华贵却透着难掩的颓败，入目苍凉。
　　“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注定会如此错过。”陆邵峰淡淡地说出两人的心声。
　　接着，陆邵峰略带薄茧的手抬起了沁媛纤细的下巴，温润的唇覆上了她的。
　　或许是情动，或许是意乱，沁媛双手环上了陆邵峰的颈项，热情的回应着陆邵峰的缠绵。
　　许久，两人才分开。
　　陆邵峰静静地盯了沁媛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推开沁媛，沉声说道：“微臣失礼了。”
　　“无碍。”沁媛先一滞，才淡淡答道。
　　陆邵峰只觉得心里刚有的一点暖意渐渐散去，恍如那些逝去的过去：“若皇上无事，微臣先告辞。”
　　“景宣……”沁媛感慨的喊道。
　　“你这一声……终究来迟了。”陆邵峰离去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缓缓说道，“微臣断不会让承王出事，皇上且安心。”
　　站在原地看着陆邵峰渐行渐远的背影，沁媛默默出神。
　　这一生，她已经承了他太多的情，就算耗尽三世怕也是难以还清。
　　——————————————————————————————-

　　PS：本人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lingxingsanluo

　　作者：可怜的陆邵峰，给你甜头吃，你可别忘了小帝我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