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43、澈夜发绺

　　清鸣的编钟敲打出动听的声音，和着丝竹管弦，丝丝悦耳。
　　红墙高筑，四面皆是高高地无形的束缚，唯有一扇门虚掩着，阴暗的角落伸向更虚无的远方。
　　发绺在她身后垂落，是她牵绊了几世的情劫。
　　站在铜镜面前，沁媛能看见自己的冰肌玉肤，长长的睫毛下，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唇微微向上勾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
　　十六岁那年，在历代先皇的牌位前，她行笄礼，代表着她已成年，可以成亲生子。
　　所以，在磨蹭了几月后，她终于在众朝臣的劝谏下迎娶皇夫。
　　自此，或生或死，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承王。
　　十七岁这年，她依旧韶华，身边却又多了几人。
　　事情尘埃落定，蟠龙与朝凰和亲，刺杀一事被漫天红幔遮掩在黑暗下，无人再提起。然后，蟠龙使臣回国。君王赐婚，两国更是亲上加亲。
　　臻晓郡主出嫁那日，红妆十里，却遮挡不了情人间遥遥相望的绵绵情意。
　　风沙席卷，文弱书生李忌昌转身离开，相望不如相忘。
　　从那天开始，臻晓郡主只能是靖安王妃，李忌昌也只能是沁媛身边的一名御前行走文书。不能再有纠葛，就此两两相忘。
　　在臻晓郡主出嫁后，长公主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温府。
　　王家就此倒台，以后人们说起孝德皇太后时，对她的评价只会有寥寥一句，没有外戚支持的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皇太后。
　　虽然事实有所偏差，但许多人只需知道表面即可。
　　所以沁媛朱笔一批，各地纷纷挑选容貌上佳的男子入京，以求得慕龙恩。
　　但不知为何，各地进京的男子路途中不是莫名中毒，就是遭人袭击，只有五人顺利到了京城。然后沁媛划掉其中三人的名字，自己再添了一人，便下发宣仁殿，昭告天下。
　　这三人分别是张世庚、司晨璀及董慎延。
　　张世庚，张耿之子，年十九，顺沁五年状元，现为工部侍郎。
　　司晨璀，司晨长丰之弟，为翰林供奉，入宫伴帝左右。也是四位翰林供奉中，伴帝最久，未曾出过宫的。至于以后，怕也是逃不出这红墙高瓴，华贵牢笼了。
　　董慎延，首辅大臣董蔚君之子，年二十一，江湖梅兰竹菊四公子之一的眉黛山‘腊月寒冬’斓凌澈。入紫山剑派，江湖素言其纵一剑而凛五湖。
　　前二者是出于家族的政治考虑，才将自家子孙送入了宫，唯独董慎延既未参选，却被莫名其妙的选上，让旁人议论纷纷。
　　那时沁媛正在接待岩琅使臣，温於带回来的是岩琅的是十四皇子拔戊极。他的母妃极得岩琅首领拔魄玮的宠爱，但娘家势力过弱，因过于美貌与得宠而素遭其他妻妾的排挤。
　　此次和亲，其他妻妾利用各自家族的势力，逼迫拔魄玮不得不将其极为疼爱的十四皇子嫁到朝凰来。
　　沁媛与岩琅十四皇子拔戊极只有短短一面的记忆，对于沁媛来说，只要来的是岩琅的皇子，高矮胖瘦都一样。
　　待人选确定下来，礼部选了个适宜婚嫁的日子，朝凰上下沸腾一片。
　　忆起前段日子的忙碌，沁媛就不禁在心底抱怨。
　　宫人以盥洗手，握住一缕缕长发，仔细的梳过，然后用金冠束起，让两条明黄穗条垂在耳侧。
　　那宫人躬身退下，另两人拿过龙袍，立于沁媛身后。
　　沁媛张开双手让宫人替她穿上龙袍，龙袍前胸和后背分别绣有六条正金龙，双肩用金丝线织成神色各异的七条巨龙。衣服衣袖及下摆处各织行龙，条条皆为五爪，显示出穿着之人的权势与气度。
　　待穿着完毕，沁媛被宫人扶着上了帝撵，去霜林殿行大礼。
　　走进了霜林殿的大殿，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脚踏白玉玄石，走上雕琢着五爪祥龙的台阶，从六人身边走过，搭住祈煜伸来的手，与祈煜并排而立。
　　侧夫大典的礼仪不如册立皇夫时复杂，祈煜先将玉牒与玉印发给六人，然后再用朱毫在皇室宗牒上添上他们的名字，就算礼成，他们正是有了自己的封号和身份。
　　蟠龙七皇子萧裴和岩琅十四皇子拔戊极自然是侧夫，仅次于皇夫祈煜。采臣庚颛臾正式升为华仪，张世庚、司晨璀及董慎延为选侍。
　　册封仪式完毕，沁媛宴请百官，祈煜带六人回后宫请敬德皇太后和孝德皇太后的安，然后六人再各自入主以他们各自的名字重新命名的萧衍宫、太极宫、馔玉宫、仕言宫、晨曦宫、延寒宫。
　　待见过各自宫里的宫人，就到祈煜的承恩宫在各宗室妻妾的面前行正式的叩见皇夫的大礼，然后听皇夫的训话，再赐宴。
　　一套礼数下来，各自回宫等候帝王的宠幸。
　　沁媛故意在正殿磨蹭了许久的时间，一想到自己后宫的那七位，沁媛就觉得头疼。
　　只有祈煜时还好，这一次娶了六个，沁媛出于权衡利弊，去哪一个都不是。若根据自己的喜好，自然想去承恩宫，可今晚是她新婚总不能跑到旧人那里睡。
　　思虑再三，沁媛决定雨露均沾，每一宫都逛一遍。
　　入了后宫，宗室妻妾三三两两地正好从里面出来。
　　见了沁媛，她们连忙敛目行礼。
　　沁媛笑笑，让她们免礼，然后从她们面前走过。
　　不经意间，一抹暗红色倩影映入眼底。
　　那名女子身着暗红色的宽袖礼裙，衣袖用滚边用银线细致的绣着雏菊，腰际束着柔软的金蚕丝的腰带，裙摆及地，在身后铺开，宛如一只高傲的孔雀。
　　女子一身装束比之沁媛的大婚礼服起来毫不逊色，沁媛不由细看，熟悉的眉目勾起了沁媛遥远的回忆。
　　只见沁媛低头，在女子身旁附耳说道：“朕会好好待你大哥。”
　　女子恼怒地抬头，却见沁媛已远去，不由恨意暗生，正是张选侍之妹张宁。
　　沁媛想到张宁穿的如此华丽地去参加大典，即使心知祈煜不会理会她，但心里还是还是闷闷地不舒服。
　　一路无言走到萧衍宫，宫人见沁媛到来，连忙上前诚惶诚恐地说道：“禀告皇上，主子方才劳累过度，导致旧病复发，现下已经安歇，恐怕不能伺候御驾。”
　　沁媛不以萧裴的无礼为意；“可宣了御医？”
　　“回禀皇上，主子说今儿个大喜，不让太医来诊，怕沾了晦气。”宫人回道。
　　一听这口气，沁媛就知道这番话是这宫人自己编撰的，也不和他辩驳，让宫人全部留在外边，自己走了进去。
　　殿内只点了一盏宫灯，异常的昏暗。
　　桌旁坐了一人，桌子上摆了两个杯子和一壶酒。
　　萧裴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就要饮下，却被沁媛按住了手，夺过了杯子。
　　“你伤刚好，不能饮酒，还是朕替你饮下这杯吧。”沁媛说着，仰头饮了一杯。
　　“这算是合卺酒？”萧裴醉眼迷离地说道。
　　沁媛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敷衍一句：“萧卿说是便是。”
　　“你不会说谎。”萧裴陈述道。
　　“朕只是不愿骗你。”沁媛心下微微一叹，她负的人实在太多了。
　　萧裴醉倒在桌子上，打翻了酒壶，酒水洒了一地，湿了他的大红礼服。
　　沁媛知他不愿见她，轻轻咬着唇，放下一瓶药，也不管萧裴听不听得到，抛下一句话就离开了：“这对你伤势的恢复有益。”
　　殿门合上，萧裴迷离的眼睛渐渐清澈，只闻沁媛吩咐宫人进来伺候他上床后，脚步声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来到太极宫，岩琅十四皇子拔戊极带着宫人站在门口迎接。
　　拔戊极一脸嘲讽的看着沁媛，其中还夹带着一丝不甘和愤恨，似要将沁媛撕成两半。
　　沁媛浑身打了个寒颤，与他匆匆此了一顿晚膳后就离开了。
　　走时沁媛还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把拔戊极划为头号危险分子，能离远点就离远点，千万不要再如此亲密接触。
　　太极宫旁是庚颛臾的馔玉宫，沁媛进去时庚颛臾已命人备好了晚膳，在一旁等候沁媛来。
　　这段时间沁媛与庚颛臾已逐渐熟悉起来，两人可以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看看书，下下棋，无聊时还会学姜太公垂钓，虽然从未钓过一条鱼上来。
　　知道沁媛定是从别处过来，庚颛臾便不让宫人给沁媛添饭，只是夹了一些菜放到沁媛碗里，与沁媛说笑了一会儿，就让沁媛走了。
　　接着去了延寒宫，沁媛见到董慎延冷冰冰的脸上难得见了恼怒之色，也不惹他，让少文出面与董慎延打了一顿，泄了愤，沁媛便离开了。
　　在呆下去，沁媛难保他下一个打得不会是她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绕过延寒宫去张世庚的仕言宫，沁媛一见到他就想起了张宁，自然没有什么好表情，两人无言的用完膳，沁媛就匆匆离开了。
　　最后去司晨璀的晨曦宫，两人都颇为尴尬的，。当初沁媛留他当翰林供奉时并未想过会有今日这么一天，司晨璀也从未想过他的家族居然会让他入宫。
　　现在宫里私下里都在传司晨璀得选是因为以前在宫里时曾被沁媛临幸过，两人心底明白，但难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夜上三更，沁媛才从晨曦宫中用完膳出来，想想今夜自己竟然一共用了四顿晚膳，不由寒颜，方才吃的都想吐了出来。
　　回寝宫时路过承恩宫，遥望层层宫闱死气沉沉，祈煜房内彻夜灯火，心中酸涩。方想入内，念及明日流言蜚语，她不留寝任何一宫的罪过又要归到祈煜身上，沁媛就堪堪收回了脚，回沁仪殿。
　　经过一假山时，还听到几个宫人拿她会在哪个宫留最久开赌局。沁媛本想让人抓了他们几人，但转念一想又莞尔，世间流言碎语何其多，宫里以此巴结贵人，宫外朝臣不也是看她的喜好来办事。
　　不过，见各宫主子个个恨不得快点赶她走的样子，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后宫吃醋风波了。
　　回到寒意彻骨的沁仪殿，沁媛让朱颜去温了一壶酒，拉着她一同坐下，与月对饮。
　　朱颜不时出言劝谏，不让沁媛喝得太多，易伤脾肺。
　　沁媛再一次挡开朱颜前来夺杯的手，对着一轮满月，缅怀道：“你可还记得那年中秋月圆，邵峰同朕讲了嫦娥奔月的故事，朕那时听着有趣，偏让邵峰在熙沁宫里也中一棵桂树。”
　　“奴婢哪能不记得。”朱颜笑道：“第二日，王爷就带了一个精致的花瓷瓶来。还让奴婢日日浇水，没想到桂树没种成，倒长了一瓶子的豆芽菜，恨地王爷将骗了他的小贩打得满地找牙。”
　　“接着他又重新移植了几棵枫树来，朕与他顶风冒雨守了几夜，它们却怎么也种不活，最后被他几剑给砍断了。”沁媛想着想着笑了出来，“那是我们不管再苦，却总能寻出乐子来安慰自己。现在，即使笑着，朕也觉得我们在哭。”
　　“那是皇上长大了。”朱颜安慰道。
　　“朱颜是嫌弃朕变老了。”沁媛将头靠在朱颜身上，撒娇道，“朱颜你也不小了，没想过要嫁人？”
　　朱颜依旧是淡淡地坐着，眼中依旧是素来就有的淡漠：“奴婢会守着皇上，一辈子也不离开。”
　　沁媛嗤嗤地笑了：“若让罗勒听见，不知又伤了多少心。”
　　“皇上笑话奴婢。”朱颜脸色微红，眼睛四处乱瞟，心跳也快了几下。
　　“你们这样不咸不淡几年了，还没打算进一步？”沁媛说道，“再过几年，朕只怕都要儿女成群了，你们还没磨蹭出个理来。”
　　“奴婢都守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这几年。等他放下心里的疙瘩，全心全意接受奴婢时，奴婢再同他在一起也不迟。”朱颜温言道。
　　沁媛微微整了整情绪，开口道：“他心里还在介意自己是已残之身，朕一直都知道。若不是朕，你们早该在一起了。”
　　“可若不是皇上，罗勒早就死了，皇上实在不必太过介意。”朱颜声音依旧温润如常。
　　“可是，朕怨朕自己。”沁媛喃喃道，头沉沉地，渐渐睡了过去。
　　朱颜温柔地抱住沁媛，忍不住长叹一声，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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