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42、凤舞长天

　　天边红霞尽染，流水粼粼生光，整个皇宫恍如披上了一件红衣，格外的悦目，犹如一幅淡墨山水图。
　　少年跟在杜逸身后，绕过重重楼阁殿台，来到御书房。
　　恰好遇见罗勒从内出来，杜逸拱手说道：“下官有事求见皇上，劳烦罗公公通传一声。”
　　罗勒恭敬地答道：“皇上与皇夫同蟠龙靖安王世子在御花园练箭，并不在御书房内。大人若有急事，奴才这就带大人过去。”
　　“劳烦公公带路。”杜逸答道。
　　罗勒瞥了少年一眼，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杜逸。
　　杜逸保证道：“下官以性命保证，此人绝非刺客。”
　　罗勒这才点了点头，走到前面带路。
　　看出少年有点不安，杜逸伸手搭在他肩上，给他鼓气，然后离开。
　　少年咬牙昴首，紧随而上，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入了御花园，远远便见宫人簇拥下的明黄身影，淡漠疏离，高傲不羁。
　　只见沁媛弯下身子，脸贴在萧筱渝耳边，一边教他如何瞄准，一边纠正他的动作，不时还有几声对骂声。
　　好不容易待萧筱渝摆好姿势，沁媛直起腰，退离两步。
　　萧筱渝摆弄着他的五短身材，用尽力气搭箭拉弓，然后瞄准松手。
　　箭软绵绵地射出去，没有射中靶，到差点射中随杜逸而来的少年，气得萧筱渝扔下弓狠狠踩了两脚。
　　沁媛很没面子地笑了出来，祈煜也含笑看向一旁，萧筱渝见了更是郁闷，两朵飞霞飞上脸颊，红彤彤地一片。
　　不理会沁媛，萧筱渝跑到祈煜身边，撒娇地扯了扯祈煜的衣袖：“皇姨父，筱儿不要皇姨母教筱儿了，皇姨父定比皇姨母教得好。”
　　沁媛当下扯过萧筱渝敲了他脑袋两下，不满地说道：“你皇姨父是儒生文人，未曾习过武，又岂能教导你。”
　　“皇姨父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又岂是皇姨母你能比的。”萧筱渝跑到祈煜身后，露出个头来吐舌头，仗着有祈煜保护而气沁媛。
　　沁媛拿他没办法，恨恨地饮下一大口茶，喝得太急，被呛了两口。
　　祈煜无奈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伸手有节奏地拍着沁媛的背，替沁媛顺气。
　　萧筱渝笑得前胸贴后背，沁媛瞪了他两眼，他反倒笑得更凶了。见状，沁媛作势要去抓他，他一下跑到祈煜怀里，冲沁媛做鬼脸。
　　“皇上，杜首辅求见。”罗勒恰到好处地打断，总算阻止了沁媛再做出有违皇帝身份的事情。
　　闻言，两人上前行礼。
　　沁媛收起笑意，冷眼看着杜逸，淡淡地说道：“杜大人的局，也太容易了点。”
　　杜逸一听，咧嘴笑开：“只是身在局中，不知局势罢了。若是天要王家亡，谁也阻止不了。”
　　沁媛抬眉看着少年，轻笑道：“这就是大人的天意？”
　　“正是。”杜逸俯首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沁媛温言问道，她看得出这个少年的紧张。
　　少年喃喃道：“草民斓宁。”
　　沁媛明显地一愣，然后刺探性的问道：“青州斓家？”
　　“皇上明见。”斓宁也没想到沁媛竟然会知道他的家族，他的家族在青州不过是个小门小户，旁人都不见得会知道。
　　“朕当年与令兄有过一面之缘，他帮过朕一次。”沁媛解释道，“令兄如今还好，朕记得上次调任时他是去了两淮吧。朕当时让他直接接任户部侍郎的位置，他偏要拒绝，说是要靠自己的实力，不愿让人说闲话。”
　　“多谢皇上挂念，令兄现在身体无恙，就是……”斓宁哽咽着说不下去。
　　“就是什么，你尽管说出来，有朕替你们做主。”沁媛凝神听他说下去。
　　斓宁收回了两滴泪水，一股脑的说道：“就是变成了逃犯。”
　　沁媛诧异地看着斓宁，开口问道：“这是几时的事？”
　　“大概是一个月前。”斓宁算了算日子，模糊的答道。
　　“可有朝廷的批文？”沁媛再问，事情远比想象中的严重多了。
　　斓宁谨慎的答道：“有城守的批文。”
　　沁媛微笑举杯，慢慢啜饮，眼底风雨变幻，让人摸不到底。
　　“杜首辅可有见过地方的上报？”沁媛问道，一双眼明锐如刀，被沁媛冷冷一扫，三魂都去了七魄。
　　“没有。”杜逸沉稳地说道。
　　“令兄成为逃犯，罪名为何？”沁媛见问不出什么，换另一边问道。
　　“鼓动百姓造反，挑拨朝臣关系。”斓宁说道。
　　沁媛思索着，慢慢道：“朕只想知道真相。”
　　斓宁又把对杜逸说得重新说了一遍，沁媛面色黯然，转目看向园内百花，眼底神色复杂，也不知是喜还是哀。
　　沁媛回过神来，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橘子，转头对斓宁说道：“顶着它受筱儿一箭，朕就相信你所说的话。”
　　斓宁心底一颤，简直有些不寒而栗。萧筱渝的箭术，他实在不敢恭维。
　　一旁沉默已久的萧筱渝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见少年犹豫的表情，心里颇不是滋味，顿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暗自发誓定要正中靶心。
　　祈煜心知沁媛手上功夫了得，绝不会弄出人命，也就由着沁媛。
　　斓宁咬紧牙，单膝跪下，坚定的说道：“草民愿意。”
　　沁媛面无表情的将橘子交给朱颜，朱颜向前几步递给斓宁。
　　斓宁退到二十步以外，将橘子顶在头上，一动也不动地直立在那里。
　　萧筱渝也不敢马虎，按照沁媛方才说的方法取来弓箭摆好姿势，然后慢慢瞄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萧筱渝明显比刚才好多了，姿势也很正确。
　　萧筱渝的箭锋指着斓宁，斓宁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浑身冒出的冷汗，但他强迫自己不能闭上眼睛，否者一切将功归于溃。
　　他哥哥的嘱托，百姓的希望，他自己的抱负……
　　就在斓宁胡思乱想的时候，萧筱渝箭已出鞘，直射向斓宁。
　　斓宁并未闪躲，任由箭刺入他的右肩，也不动弹一下。
　　萧筱渝见状，着急地跑过去，连忙说着道歉。
　　祈煜埋怨地看了沁媛一眼，沁媛淡笑道：“朕在试他的胆量，只是小伤而已，年轻人养几天就好了，不必担心。”
　　祈煜无奈的长叹：“真拿皇上没办法。”
　　“朕还没长大”沁媛理直气壮地说道，还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祈煜的鼻子。
　　祈煜一愣，宠溺地拉住沁媛的手，握着不愿放开。
　　此时不远处的斓宁因失血而脸色苍白，双唇紧闭，倔强的再也不肯出声。
　　沁媛拉着祈煜走到斓宁面前，伸出一只手，对斓宁说道：“从今天起，你将是朕身边最勇敢的将士。”
　　斓宁不可置信地看着沁媛，心情不可自抑的激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斓宁才似乎回过神般，将手搭在沁媛的手心里，偏凉的体温涌来丝丝暖意。
　　沁媛传了御医，令罗勒带斓宁与萧筱渝下去。
　　见两人离远，沁媛才对杜逸说道：“杜太傅觉得赵阔与蔡霜离与如何？”
　　杜逸想了想，方回道：“少年英才。”
　　“那就派他们两人当钦差吧。”沁媛果断地说道，赵家与蔡家素来交好，如此两大世家携手，既能制衡，又不至于相互制肘。
　　“既然派了他们两人，不如多加一人吧。”杜逸说道。
　　“比如……”沁媛倒是好奇杜逸会提议谁。
　　杜逸仰首长叹：“杜君逸，臣那不争气的儿子。”
　　“理由。”沁媛淡淡吐出两字。
　　“江山代有人才出，该是年轻辈一展宏图的时候了。”杜逸回道，日暮西山，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老了。
　　沁媛深思了许久，终于松口道：“那便让令郎一同去历练一下，太傅说的没错，朕今时是该培育英才，换下那批迂腐的老家伙了。”
　　“皇上慎言。”杜逸无奈的劝谏道，好像自己并没有教过沁媛侮辱长辈这条道理。
　　沁媛打趣道：“也该将太傅编排进迂腐先生一列，开口孔子，闭口孟子，不说话时像老子，四书五经里的道理都没太傅肚子里的那么全。”
　　杜逸聪明地选择了沉默，与沁媛打趣可不是件很好玩的事，每次被整的都是自己。
　　祈煜浅笑，然后拉过沁媛的手，诚恳地说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嗯？”沁媛正在兴头上，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臣请皇上接萧侍臣入宫。”祈煜缓缓说道。
　　沁媛惊讶地看着祈煜，祈煜闻言解释道：“其实皇上不必顾虑臣的感受，皇上既已向蟠龙求亲，蟠龙七皇子已算是皇上的人。如今因臣一人，皇上不冷不淡地待着，两国之间不免生隙。”
　　“这件事与承王无关，是朕想搁着他们。”沁媛无力的解释道，“至于后宫，承王自己决定就好。”
　　“臣多谢皇上的信任。”祈煜眸色若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说话的语调婉转柔和，沉稳的声音很低很轻很柔，却很坚定。
　　沁媛心中一块地方塌陷下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开口对杜逸说道：“靖南王何时可到？”
　　“最迟三日后。”杜逸将刚收到的消息告诉沁媛。
　　“让礼部备好嫁妆，让臻晓郡主翊怡萱风风光光的嫁到蟠龙。”沁媛面无表情的说道。
　　杜逸瞳仁一缩，颔首点头，缓缓道：“据密报，臻晓郡主翊亦然接到懿旨，三番四次的策划出逃，甚是不安。”
　　“情之所衷，由不得己。朕这一道旨意，确实委屈她了。”沁媛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当时只想着从宗室里选一位气质若兰的女子当靖安王妃，本着考验靖南王的忠心，就选了臻晓郡主，倒也未想那么多。”
　　杜逸的眉梢眼角愈渐笑意：“皇上也颇有点孔子的感觉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朕是怜惜臻晓郡主的处境，但绝不会手软。错就错在她出错了出生，即便没有朕的谕旨赐婚，她的父王也会出于种种政治目的让她嫁给任何一个高门大户，而不是某一个人。”沁媛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眉宇间隐隐流露出一丝阴冷。
　　“若这样让臻晓郡主出嫁，会很麻烦。”杜逸开口道。
　　“没关系，朕会找人与臻晓郡主分析利害关系，让她安分点。若还不行，将那文弱书生抓回来，有效又迅速。”沁媛不在意的说道。
　　杜逸问道：“皇上想让臻晓郡主在蟠龙做些什么？”
　　沁媛静思片刻，说道：“什么也不用做，照顾好筱儿就可。依着臻晓郡主刚烈的性子，容易被靖安王利用，反倒不利于己。往后杜太傅也不必派人与她联系，就只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朝凰再也没有这个人。”
　　“难保靖南王不利用她。”由于靖南王的野心，杜逸不得不如此猜测。
　　“靖安王不是吃素的，朕不担心。”沁媛说道，“朕只怕，靖安王会利用靖南王。朕看他们封号也差不多，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为兄弟了。”
　　“皇上如此说，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杜逸回道。
　　“不知道说什么就先不说了，先陪朕去探望一下斓宁吧。”沁媛飞扬跋扈地笑着离开，徒留下一脸无奈的祈煜与杜逸相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