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29、娇玉袭人

　　“剪水为衣，抟山为钵，山水的清音何人懂？秋水为盟，孤燕为信，落花流水何人晓？知己难遇，红颜苦短，黄泉佳酿索无味。风卷云舒，望穿秋水，煮酒论道共天明。”萧裴垂下长长的睫毛，闭上眼睛，对着蓬窗竹屋，低低吟道，“大寒繁华落尽伊人清瘦，三九寒天可予我温暖。蚍蜉蝼蛄狂妄不知春秋倾城容颜可溢我风华。正所谓知己难求，知音难遇，姑娘可愿效仿前人执手，与在下园中同赴。”
　　沁媛敛礼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烛火从窗棂斜射出来，落在院子里，又落在沁媛身后凌乱的用石头铺就的路上。
　　沁媛掀起裙角，蹑着小脚，沿着石道旁凸起的窄道前行。
　　一路往回走，两人默默无言，直到灯火阑珊处，沁媛蓦然回首，静静的望着萧裴。
　　萧裴走到沁媛面前，挽起沁媛一缕乌绺，放置唇边亲吻。
　　见状，沁媛冷笑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见故人又几时。公子风华绝代，实不该污了一身才华，可怜昔人夜夜孤灯，泪流天明始未干。”
　　萧裴自嘲的回道：“这是命，是处于这个位置的悲哀。即便不是你，也还有别人。若无论如何，结局都一样，我会选一个我喜欢的。”
　　“纵使不爱？”沁媛淡漠的问道。
　　“纵使不爱。”萧裴揽过沁媛的腰，低声吟道，“至少还有喜欢，不是吗？”
　　“你会后悔的，我敢发誓。”沁媛嘲讽，“他只是将你当成工具罢了。一个拉拢权贵、攀附权势的筹码。如此，你仍甘心？”
　　“我的命是他救的。”萧裴一句话，将一切道尽。
　　“那么……”沁媛说到一半，顿了顿，“我答应你。”
　　萧裴惊讶于沁媛的爽快，沁媛却是径直说下去：“回去告诉三公子，此次当还他当年的相助之情。若非伤及朝凰利益，本公子会全力助他。”
　　“在下代三哥多谢公子的美意。”萧裴后退两步，与沁媛拉开一定的距离，说道。
　　“公子多礼了。”沁媛回道，“若玉亦要代姐姐感谢公子照顾筱儿之情。若非公子，筱儿那孩子怕是不在了。”
　　“是三哥疏忽了孩子，在下不过略施援助，还望公子莫怪。”萧裴回道。
　　“筱儿身份尴尬，本公子是晓得的。但无论如何，他的身上，流的是我温家的血，是妄不能让人胡来的。以前倒也罢了，往后，请公子多加照料。”沁媛威胁加安抚地说道，然后不容萧裴拒绝，沁媛换了个话题，“筱儿的性子张狂不知收敛，是该找个先生管教一番了。”
　　“此事三哥心中已有较量只待省亲回府，便让筱儿上书房。”萧裴如实答道。
　　“教习先生可是选定了。”沁媛心中另有一番较量，只给答道。
　　“尚未定下。”萧裴不清楚沁媛想干什么，只好如实答道，“这毕竟关系到筱儿的一生，三哥不好妄下定论，总要慢慢挑选。”
　　“既如此，本公子这里倒有个好人选。”沁媛说道，“想必三公子也不会反对。”
　　“在下洗耳恭听。”
　　“江州李泽。”沁媛一字一顿的说道，生怕萧裴听不见。
　　萧裴却是宁愿自己听错了，否则，他定会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江州李泽，字博古，定安三年生。江州李氏，蟠龙名门望族，世为权臣，门下弟子无数，李泽自幼天赋过人，博闻强识。定安三十年，为帝师，教授定宣帝萧漠。定安四十一年，定宣帝继位，改国号定德。
　　如今已是定德二十九年，李泽亦已六十七岁有余，实乃残烛之身，朽木之躯。但是，他代表的不仅仅是学识，更是一个身份。
　　帝师，帝王之师，辅弼明君创不世之业的第一人。
　　换句话说，帝师教导的学生，是未来的君王。
　　沁媛竟是要用储君的地位，来与三哥交易，做三哥强有力的“外戚”了。
　　但这条件，若说不苛刻，那定是自欺欺人。
　　先不论三哥是否喜欢萧筱渝，单凭他身上流着的一半朝凰的血，就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你这是在补偿你姐姐？”萧裴不着痕迹的问道。
　　“姐姐不需要我的愧疚，我也毋须补偿什么。”沁媛平静地回道，“姐姐的死，确实是我令杜逸去办的，但这只怕也是姐姐的心愿。靖安王府并非是姐姐的良木，靖安王也并不喜欢姐姐。既然如此痛苦，不如让姐姐死在家国大义之下，倚身于山水之间。至于筱儿，我确实怜惜他，但若非其有此能力，本公子也断不会让他坐上那个位置的。况且，若非储君，将来靖安王登上大宝，他的兄弟定然不会放过他。”
　　“仅此而已？”萧裴自是不相信。
　　“公子又如何认为呢？”沁媛反问。
　　“在下别无他意。”只是心知肚明，两人都不揭破罢了。
　　“是在下误会了。”沁媛也不恼怒，“那三公子答应在下的事……”
　　“公子要得鹿茸、人参及煤矿，三哥定然安排妥当。至于开通河内关卡，事关重大，三哥尚未下决定，望公子多多担待。”
　　“此事不急在一时，在下会将三公子的意思转达给家父，想来家父不会太过为难三公子的。”沁媛礼貌的回道。
　　“温老心性豁达，想是不会有意为难的。”萧裴说道。
　　沁媛以笑答之，然后转到一旁，侧仰起头，望着雕花镂空柱栏下悬挂的一盏方形花灯，静静沉思起来。
　　倚栏莫凭望，日暮销清酒。
　　巍峨仗关城，悲秋入巴山。
　　逶迤珊来迟，无言凄凉话。
　　妆台轻湿泪，柔柳落飘香。
　　沁媛似缅怀，似感慨地吟道，萧裴站到沁媛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五指交握。
　　“当年豆蔻年华，不知天高地厚，太傅出题，我硬是要附庸风雅，只为了凑字而赋诗。那时太傅出得是道数字题。我那时才六岁，入学也未久，见兄长不出三刻就写出，我心高气傲，自是不服。”沁媛极尽温柔地说着，“于是也拉着兄长硬是凑了热闹，只是贻笑大方之作，却不曾想竟还有人记得。”
　　“或许就为了这份纯粹，方让人怀念。”萧裴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力度不由加深。
　　沁媛浅笑，又将目光移开，看向另一盏花灯。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①
　　醉是一回眸间，无尽娇羞。倚门偷觑，眼波流动，暗眸传情。沁媛不由感慨，犹记那时，自己贪玩，整日留恋于秋千飘荡，不再整日缠着陆邵峰，愣是让他吃了个底朝天的飞醋。然后又欺她读书甚少，不知听了何人的谏言，不知去哪抄了一首情诗来骗她下秋千。
　　结果，她每个字都看懂了，拼起来却不知是何意，而罪魁祸首陆邵峰反倒被她好好嘲笑了一番。
　　如今想来，昔日种种，竟如海市蜃楼一般，不复再见。
　　“这庄子是三公子的？”沁媛肯定地问道。
　　萧裴笑笑：“三哥说，你会喜欢。”
　　“生活琐事都查的如此清楚，本公子可不敢与三公子为敌了。”沁媛伸手点了点萧裴的鼻尖，半开玩笑地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萧裴亦开玩笑道，“三哥的靖安王府，公子怕是比三哥更清楚吧。”
　　“夜寐梦回时，倒是去过几次。”沁媛笑道。
　　萧裴一脸宠溺地握紧沁媛的手，沁媛也未反抗。
　　旦见一抹蓝影忽至，萧裴条件性的将沁媛护在身后，沁媛却喊道：“师傅。”
　　萧裴一愣，沁媛却是轻身一闪，追随来人而去。
　　看着空落落的手心，萧裴不由失落，往回走去，直至一处偏僻的亭台，方才停下。
　　庭中紫衣华袍的男子转过身来，对萧裴轻轻点头，萧裴才步入厅内。
　　“三哥。”萧裴行礼喊道。
　　“七弟觉得如何。”那人轻轻问道。
　　“这位女帝，果不是池中之物。”萧裴笑笑，“也难怪三哥如临大敌，若是她，值得。”
　　那人不语，却是默认了萧裴的话。
　　当年相助之时，是他看走眼了。但，来日方才不是吗？

　　再说沁媛随着蓝衣身影跃出了园子，一路飞檐走壁，不多时两人就回到了沁媛在齐豫城内站住的别院。
　　一路回到沁媛住的竹园，蓝衫人影一挥手，便独自进了园子，留沁媛在外。
　　沁媛不明所以地看了那人离去的身影一眼，只见木门合上，房间一点动静也没有。沁媛只给苦笑，右手一掀开衣袍下摆，双膝一曲，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所以当少文带着那个女孩回来时，见到沁媛如此，先是一喜，然后又皱起眉头。
　　将女孩叫人带下后，少文一言不发的进了园子。
　　过了许久，再出来时，亲自弯腰将沁媛扶入园内。
　　只见蓝衫人影站在窗边，负手而立，一身淡漠无可言表，九霄傲气不吝收敛。若将两者融合，却又是另一番风情。
　　“师傅安好。”沁媛问安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制得住沁媛，非李嘉莫属。
　　李嘉转身，冷冷地扫了少文一眼，少文立刻收回了扶住沁媛的手。
　　“可知你错在何处？”李嘉见状，方才问道。
　　沁媛皱着眉头，苦着脸回道：“徒儿不知。”
　　李嘉冷哼一声：“朝局动荡不安，宫内人心惶惶，江湖风涛骇浪，边境又有敌寇虎视眈眈，又有那一件是省心的事？你为了一己之私，趁此宫变，铲除异己，又不知有多少大臣家眷含冤而终？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沁儿，你不仅是君王，更是这天下之主。你的一举一动，将是多少人的生死荣辱，你不会不明白。”
　　“徒儿……明白。”沁媛本想辩驳，但转念一想，却又放弃。
　　“你心有不甘，为师明白。但是，诸般事宜，是该了了。”李嘉平静的说道，“他们已元气大伤，再也起不了什么风浪了。给自己留个隐患，也可时刻警醒自己，不可大意轻心。”
　　“徒儿明白。”沁媛口头上应着，心里头却知这回是谁将她一向敬畏的师父搬出来了。
　　而沁媛的念头，作为师父的李嘉，又岂会不知：“杜兄是好意。”
　　“徒儿并无报复之意。”沁媛发挥小女儿的娇态，俯身贴上李嘉，只盼这位师父的怒气能早点消去。
　　少文在一旁看见沁媛的娇态，鄙视的看了一眼，又装若无人的移开目光。
　　“这次的事情，温家很不满。”过了些许，李嘉谈起正事。
　　沁媛不以为意：“不满又如何？不过伤了些名誉，铜子板上的事，可每一分少了他温家的。到时寮国与蟠龙的河道，就是朕想掌控，大半还不是他温家的？而且朕的皇姐，已入了他温家，他温家已表了态，其他两国怕是容不下他温家的了。朕这靠山，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敢反目为仇的。”
　　“若真如此，为师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温家的野心不止于此。”李嘉叹道，“杜兄的意思，是要你……”
　　李嘉话还没说完，沁媛就打断道：“想都别想。朕的后宫，绝不容温家的人踏入。更况，姐姐已入了温家，难道还要姐妹共侍一家？况且温於还是温清远的哥哥，这辈分上，岂不是要乱了？”
　　李嘉明知这是沁媛的推脱之词，也不反驳，只是无奈地看着沁媛。
　　也只有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沁媛的情绪波动会比较大，但也只是大些而已，该如何做，沁媛心中自有数。
　　再转念一想，两个痴儿的感情，又是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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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①《点绛唇》　李清照
　　解释一下那首‘数字诗’，大大写得不好，各位读者勉强入眼吧。。。
　　一栏莫凭望，日暮销清九。
　　巍二仗关城，悲秋入八山。
　　逶迤三来迟，无言七凉话。
　　妆台轻四泪，柔六落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