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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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护士照例来给聂如沐送药，顺便把快挂完的点滴换了。这个孩子自从知道父母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经常愣愣地看着床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护士看她可怜，换完药便去办公室拿了平板电脑，给她连上网：“姐姐知道你在医院闷，这个送给你玩好不好？可以上网的哦。”
聂如沐木木地接过，小声地开口说了句“谢谢”。
年幼的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打开网页，用绑着石膏的手颤抖地在搜索栏写下了爸爸的名字。
搜索结果出来的全是关于聂家车祸的消息，新闻照片里他们家的轿车被压成了薄薄的一片，聂朗青夫妇的尸体被白布包裹着放在路边，事故现场的柏油路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
聂如沐直愣愣地看着那些图片，在爸爸妈妈尸体的旁边，有一只玩具小熊绽放着天真的笑容，那是她的呆瓜先生。
“真的是你们……”聂如沐捂住嘴，努力不发出声音，“你们不要我了吗？”聂如沐用手擦去落下的泪珠，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记忆全都回来了，牢牢把她圈起来的长辈，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的血珠，爸爸看着她的最后一眼，那个男人直到最后，仍然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要开心。
可是爸爸妈妈，你们都不在了，我怎么开心？
聂如沐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大哭起来。
每天下午的探视时间，病房是林天齐的秀场。
他温和地坐在病床边，轻声问：“如沐，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聂如沐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的小游戏正玩到一半，她勉强地笑了笑：“恩，今天吃了两碗饭。”
“真乖。”林天齐摸了摸聂如沐的头，吃的饱，死的快。
聂如沐吃力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折得整整齐齐的千纸鹤：“林叔叔，你看这些不太够吧？我们再多折一点吧。”
林天齐拿起一张折纸，边折边找准机位：“恩，叔叔帮你。到时候我们把这些放在你爸爸妈妈的墓上，他们一定会看到的，好不好？”
聂如沐点了点头，手上的石膏有点影响她的动作，但没关系，慢慢折总能折好的。
眼前的这个林叔叔，虽然之前不太熟悉，但是住院以来的这段日子，最常见到的人就是他。
前几日林叔叔告诉她，爸爸妈妈已经安葬了，墓地在B市城郊，紧挨着爷爷奶奶的墓，等自己出院就可以去看他们。之后他就拿来了这些折纸，鼓励自己和他一起折纸鹤，到时候带给父母，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地，让自己不要在其他时间折，必须等到他来探视的时候一起折。
所以聂如沐单纯地相信着，等她把所有的纸鹤都折完的那一天，就可以去看爸爸妈妈了。
和林叔叔一起。
林天齐抬头看了眼认真折纸鹤的聂如沐，淡淡地开口：“如沐啊，叔叔看你最近精神越来越好，相信医生很快就会同意你出院。到时候你跟着林叔叔回家，有葭萌姐姐陪着你。对了，以后如沐和葭萌姐姐住在一起好不好？葭萌姐姐有很多玩具，都可以和如沐分享。”
“可是……”聂如沐的手停了一下，“我怕葭萌姐姐不喜欢我。”
“怎么会？你们那时候一起上节目，不是玩的很好吗？那时候葭萌多照顾你啊，没事的。对了，过几天我让葭萌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好不好？”
聂如沐看着摄像机，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做完秀的林天齐，聂如沐呆呆地趴在窗口，她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医院院子里的树光丫丫的一片，现在都有些新芽了。
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但是为什么人生一旦结束，就无法再重来了呢？
爸爸妈妈，为什么就不会再出现了呢？
聂如沐叹了口气，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却无意中发现楼下的林天齐正打开车门准备离开，聂如沐有些高兴地挥了挥手，这些日子以来，之前并不熟悉的林叔叔让她觉得很温暖。
可下一秒，聂如沐就被林天齐的眼神吓得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虽然离得很远，她仍然可以清晰地看清楚林天齐眼里的怨，脸上的恨，只有一秒，却足以让她心惊。
聂如沐突然想起来爸爸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任何镜头下的举动都是假的，只有远离镜头才能看到真实。
“我为什么要去看聂如沐？我不喜欢她。”林葭萌嘟着嘴，怎么都不愿意出门。
林天齐耐心地跟女儿解释：“什么不喜欢聂如沐，这种话不许说！这次是爸爸好不容易为你争取到的曝光机会，那本儿童杂志要给你做专题呢，一定要去！”趁着这件事的最后一波余热，他得赶紧推童星女儿一把。
“那我就是不喜欢她啊。以前上节目，我同学都在背地里笑我，说我长得没有聂如沐好看。我的同学哎，都这么说我。我讨厌聂如沐！”
“就算不喜欢也不要表现出来！一会会有记者来拍你，你给我表现地像样点，知道怎么做吗？就和你上《爸爸和我》一样，要让人觉得你很友善，很完美，懂了吗？”林天齐整理了一下女儿的头发，“爸爸也不喜欢聂如沐，可是记者喜欢我们喜欢她，我们就只能装着喜欢她，知道吗？”
“那么爸爸你不会真的要收养她吧？我都听我同学说了。我讨厌她，不许你收养她！”
林天齐忙应承：“不收养，绝对不会收养她，这都是作作戏么，和你演戏一样。”
林葭萌别扭地站起身，从母亲手上拿过自己的包，嘟着嘴上了车：“那就一会，我就装着喜欢她一会，多了我都要吐了，真恶心。”
林太太目送着父女俩离开，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温馨的三口之家变成了这样，丈夫和女儿似乎永远生活在镜头之下，没有一句真话。林葭萌只有十岁，却已经学会了娱乐圈那套肮脏的东西，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被自己的父亲变得市侩而庸俗。
如果有一天，林葭萌褪去了童星的光环，她将以什么形态继续生存下去呢？
但是目前林家父女显然很享受这种被媒体追着的感觉。
到了医院，林葭萌立刻换上亲切的笑容，扑到聂如沐的床边：“如沐，今天有没有好一点？我给你带了新的娃娃哦，你看可不可爱？”
聂如沐显然对林葭萌的突然到访没有准备，木木地接过新的玩具，扯了扯嘴角：“可爱，谢谢葭萌姐姐。”
林葭萌笑着摸了摸如沐的头：“好可惜哦，如沐的头发变得这么短了，以前的头发可漂亮呢。”又摸摸她的手腕，“怎么这么瘦了呀？一点都不好看了。对了，你现在这样就像小萝卜头，哈哈。”
林天齐皱着眉看着女儿，小家伙还是沉不住气啊，他凑到跟拍记者旁边，塞了300块钱到记者的口袋：“小萝卜头这段麻烦别报道哈，谢谢兄弟。”
聂如沐抱着娃娃，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直觉林葭萌看到她这样其实挺开心的，但出于礼貌，聂如沐还是解释了下：“我生病了，很严重，所以瘦了。”
林葭萌听到聂如沐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念一想现在要拍摄，立刻收拾好表情，用和她爸爸很像的虚伪而温和的笑容安慰道：“没关系，你以后多吃点，会再漂亮回来的。”说完背对着摄像机朝聂如沐翻了个白眼，现在可是我比你漂亮了。
聂如沐没有错过那个白眼，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林葭萌明明送了自己玩具，还安慰自己说要快点好起来，为什么突然又流露出那个神情？
那个神情，和一年前一样。
一年前她和林葭萌一起参加《爸爸和我》，只要摄影不在，林葭萌必定是这样的表情，看得太多了，记得太牢了，才会在这里突然想起来。
聂如沐曾经将她的疑惑告诉过爸爸，聂朗青先是问了她一句喜不喜欢林葭萌，聂如沐当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可聂朗青的回答却是：“我们一定要在彻彻底底看清一个人之后，才能说喜欢不喜欢，如沐现在不应该轻易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明白吗？总有一天，我们看清楚了一切，到时说出口的喜欢与不喜欢，才是你心里的答案。”
聂如沐低头看了眼林葭萌送自己的玩具，想到之前林天齐怨恨的眼神和这些日子看了太多的摄像机。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自己没有看清？
入夜，聂如沐又开始做噩梦，只是这次的梦有些不一样。
她站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着新买的连衣裙，手里抱着爸爸送她的两只小熊，兴奋地朝楼上喊道：“爸爸，妈妈，快点下楼吧，飞机要起飞了哦。”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如沐有些着急，手忙脚乱地跳下沙发，小跑到楼梯口：“爸爸？妈妈？我们要出发喽？去欧洲喽？”
得不到回应的她摸着墙壁慢慢往上走，脚下湿湿的，是家里漏水了吗？聂如沐低头看去，发现白色的袜子被染成了红色，她急得哭了起来：“爸爸妈妈，不要玩了，出来吧，一起去欧洲吧。”
“如沐，”听到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来，爸爸妈妈满脸是血的站在楼梯上面，“要一直开开心心的，要一直开心下去，知道吗？”那是爸爸的声音。
而让她惊讶的是，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平日里善良得一塌糊涂的林天齐正笑得一脸阴森，他举起的双手，慢慢地掐上了聂朗青的脖子。
聂如沐急了，手忙脚乱地往上爬，可身体却动弹不得，一切都是徒劳：“不要！放开爸爸妈妈！不要！”
“不要！”
聂如沐猛地从床上弹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周围还是全白的病房和各种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她抹了抹不自觉落下的眼泪，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重新睡了下去。
爸爸妈妈已经没有了，所以不要哭，不能哭，要快点好起来，要争气，要坚强。
林叔叔是好人，这段日子对自己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
年幼的聂如沐这么安慰着自己，用力闭上了眼睛。
有一滴眼泪从尚未擦干的眼角滑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